梨花落(下)
谢朗将我按在床上后,虽说意乱情迷,但终未逾矩。而得空之余,我也装作可怜,求谢朗帮我查明身世。
他思索良久,终于还是靠过来,将我揽在怀里,轻吻我的发顶:“满月,你想做的事,我帮你便是。”
从我与张宛意相似的容貌,不出意外,我也是当今丞相的女儿。只是不知,丞相府究竟对我是何态度?丞相府高门大府,里面腌臜事定然不会比摘星楼好,若是我孤身前往,少不得要被那龙潭虎穴吞没,而我需要找一个助力,谢朗便是。
京城谢家,御赐皇商,即便是丞相府再凶险,有了谢朗,我至少有了退路。而我要做的,就是紧紧抓住谢朗这根稻草。
我像是藤蔓一般缠上谢朗的腰,肌肤相亲,谢朗身上的温度灼人,我轻轻贴在他的耳旁,感受到那处逐渐变化,逗弄道:“谢哥哥,这是什么?这么硬?”
“满月!”他咬牙,“离我远些。”
“谢哥哥可是不喜欢满月了?”他越躲,我越要靠过去,谢朗身上暖和,即便不为了那事,我也愿意离他近一些。
他长吸一口气,将我按在怀里,双臂紧得不像话,“满月,我不是正人君子,你这妖精,离我远些。”
你追我赶,谢朗这男人根本不上钩,硬是和衣与我躺了一夜,梳洗时,我看见他眼底的乌青。
呵,自作自受。
消息是几日后传过来的,谢朗为我戴上一支簪子,上面镶着一颗用白玉雕刻的月亮,这是他特意找工匠做的。
“丞相说,想在城西的寄鸿轩见你一面。”
我的手心微微冒汗,谢朗握住我的手,低声安抚道:“张丞相为人耿介,你不必害怕,到时候我会守在门外。无妨,万事还有我。”
谢朗带着我走到那处时,丞相已经候在那处了,他穿着一袭玄衣,十分清瘦。我只远远望着他的背影,眼中便陡然起了雾气。从流落摘星楼那天起,我早已认定自己在世上再无亲人,而老天却突如其来让我有了父亲。
父亲?
谢朗与我一同走过去,他与那人寒暄,我始终低着头,举止无措。我想起见谢夫人时,哪怕心有畏惧,我还是能壮起胆子,好歹与她说上几句话,但现在,我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谢朗扯了扯我的袖子,便转身离去。我猛然抬起头,却对上丞相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那双眼里有感慨,也有遗憾,更有惊痛。
“满月,你是叫满月吗?”丞相站起来,为我倒了一杯茶,我受宠若惊地接住,接着便听他道:“满月,这一晃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没想到你还活着。那场大火,至今都是我心中的痛!”
大火!原来那场噩梦,竟然是真的吗?
还没等我多问,他又继续问道:“当初那场大火将一切都化为焦土,我以为你们母子都葬身火海。”顿了顿,“你母亲可还在?”
我摇摇头,顺势揩了揩并不存在的眼泪,“母亲将我交给妈妈抚养后,便断气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接着仔细打量了我一番:“这些年,你一直都在摘星楼?”从他的口气里,我听出了一丝不屑。
世人皆看不上摘星楼,男人背地里欲之所向,却在明面上嗤之以鼻。若不是摘星楼的妈妈救我一命,如今哪还会有我?恐怕早已如某些人所愿,与我母亲一同葬身于大火中。我压下心中的不耐烦,有些冷淡道:“母亲将我交给故人抚养,那故人便在摘星楼。”
“那种风月场所里都不是什么好人,日后尽早与她们断绝来往。满月,你要牢牢记住,你姓张,跟那些卖笑的轻浮女子不一样。”
我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这话里话外,不都在说我轻浮上不得台面吗?
“敢问丞相,可还愿意认我这个女儿?”
我直截了当问道,若是他将我带回丞相府,我便可以进一步接近真相。若是他连这点都做不到,我想对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我也不必有半分依恋。
原本还挺直腰杆的他,此时却忽地萎顿下来,他清清嗓子,威严道:“满月,原本在丞相府,你母亲便是小妾,你是庶出。那场大火,众人都以为你葬身火海,如今回去,难免会落人口舌。再说你多年来流落在外,也不懂什么规矩,回到府中,冲撞了夫人便不好了。这样吧,为父给你一笔钱,为你购置一处宅院,再找几个丫鬟婆子,吃穿用度,都与丞相府无异。等你年纪合适了,为父再为你寻一门好亲事。这样你也自在,如何?”
从他说出这番话开始,我便明白,这父亲不认也罢。表面上处处为我着想,实际上却是不希望我再回丞相府,免得失了他的面子,或者惹丞相夫人不高兴。而之后,还能用我的亲事为他某得好处。
张丞相,你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按照以往的性子,我定会马上就与他翻脸,但转念一想,如果现在就与他闹翻,那以后再想去查出当年那场大火的幕后主使,那就难如登天了。
我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对他的安排感恩戴德:“丞相大人,满月自知流落风尘,也上不得台面。如今能与您相认,已是莫大的幸运。从此之后,满月只愿能长侍丞相大人左右!”
见我如此懂事,他摸了摸胡子,拍拍我的肩膀:“这孩子,还叫什么丞相大人,快叫父亲。”
我忍着恶心叫了一声父亲。
不久后,张丞相果然兑现诺言,给了我一处宅子。这件事,谢朗也知道。
而从寄鸿轩回来后,谢朗的眉头便未舒展过,我好奇问他为何,可是生意上出了什么事?他用手戳了戳我的额头,有些感慨道:“满月,丞相不愿意接你回丞相府,你可难过?”
哦,那天我与丞相谈了什么,谢朗并不知情。只是我没想到,他从宅子的事情,能联想到这一重,也算是难为他了。
我故作轻松地笑笑:“谢哥哥,像我这种从小在摘星楼看人脸色长大的人,早就习惯了。丞相府高门大院,确实不适合我,每天有这么多规矩,那多不自在!”
他点点头,“也是,丞相府确实规矩多。小时候我第一次见你,还记得你被柳姨娘逼着学行礼,你那时候就觉得老不自在了。”
这是谢朗第一次跟我提起小时候,可是那场大火抹去了我在丞相府的所有记忆。谢朗啊谢朗,年少时的相处,真的足以让你这么多年如此难以忘怀吗?还是说,你只是把对张宛意的情意,放在了我的身上?
这些话,我不敢问。
谢朗帮我与丞相府搭上线后,之后的路,要我自己闯了。
决定从谢府搬出去那天,正下着初春小雨,春寒料峭,走进门来的谢朗,脸上也带着些许湿意。锦绣手脚麻利,正准备将谢朗为我做的衣服装进竹奁中,看得出来,锦绣的心情不错,甚至哼起了小曲。
这丫头啊。
“你要走?”谢朗问我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为何不与我商量?”
雨水沾湿了他的墨发,他朝哼着小曲的锦绣低吼了一声:“出去!”
把锦绣吓得脸色发白,谢朗平时性子温和,极少见他发火,我也有些怕,稍稍离他远了些,低着头不敢说话。
“我问你,为何要走?”他欺身上来,将我逼得节节败退,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谢朗的身量这么高,足以给我威压的气势。我再无退路,跌坐在床上,谢朗还是没停下来,和着窗外沙沙的细雨,他哑着声音问我:“又不要我了?”
他的声音潮湿低哑,却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我的心上。心中忽然漫起密密麻麻的疼痛,我勾住他的脖子,说出的话却是如此不合时宜:“怎么,谢哥哥还想从我身上把五千两讨回来?”
他一瞬间便怒了,狠狠咬在我的唇上,像是发泄一般,“张满月,你到底有没有心?”我们二人像是困兽一般缠斗了许久,床吱呀吱呀地响,谢朗将我的唇咬破了,他的唇也惨不忍睹,但却终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临走之前,谢朗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张满月,当初带你回来,就未曾想过让你离开。
我还是搬进了张丞相给我安排的宅子,只有在这里,才能等到我想等的人。
谢朗那日将我堵在门口,我还是
丞相夫人是在我搬进宅子的第三天来的,她穿着华服,那股气度,一见便知出生名门,说出的话,自然也是绵里藏针,一会儿夸我比那摘星楼的女子还要勾人,一会儿又说我举止作态极尽妍魅。明里暗里,都是在嘲讽我曾出身摘星楼,
原来摘星楼才是大冤种。我摇摇头,却未曾想过丞相夫人会留下几个嬷嬷,“好心”地教我规矩。只见了一眼,我便明白了,她会费尽心思安排这些人在我身边,不过是为了监视,看来,我对他们还有用处。
这些嬷嬷跟她们的主子一样,以教我规矩为名,实际上处处都在将我与张宛意比较,明里暗里告诉我,跟我那嫡出的姐姐相比,我不过跟母亲一般,只会勾人。不错,我还没见过张宛意,对她已是满心厌恶。
她们处处都在提醒我,我比不上张宛意。但我从未想当张宛意的替身,做她的影子,生而为人,为什么不能为自己而活?就因为张宛意是嫡出,便要处处压我一头,更何况,要论起我的出生来,与丞相脱不了干系。就冲我张满月无枝可依,便成为围啄的对象?真是可笑了些!
与这些婆子们冲突是在一个白天,我爽利地给了她们一人一个巴掌。她们还以为我是小绵羊,当清脆的巴掌落在她们脸上时,她们捂着脸难以置信,接着便呜呜哭了起来。
没意思。下一步该是去告状了吧?
我翘着腿等着丞相夫人兴师问罪,这鸟日子不咸不淡,过着实在无趣,该找些人来玩玩了。
只是我没想到,来的人却是由一顶软轿抬来的张宛意,不,应该叫做宛贵妃了。
她确实与我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她的一颦一笑,都带着风情,身上穿着金丝华服,极尽鲜妍。她坐在主位上,带着黄金护甲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点着桌子,那双如猫般魅惑的眼打量着我,令我极不舒服。
谢朗告诉我,张宛意比我年长两岁。那她今年也不过十七,进宫一年的她,给人的感觉已全然不同。正如那些婆子所说,张宛意是云端的凤凰,我不过是乡野的山鸡,但我却丝毫不羡慕她,小小年纪,心思深沉,令人生畏。
半晌后,她摆摆手屏退众人,却走过来执起我的手,有些哀戚道:“妹妹,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她这般,我倒是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软下态度来,低声叫了声“姐姐”。接着,张宛意又将她带来的宫人叫了进来,捧出许多件衣服,我扫了一眼,无不做工精细,一看便是宫里尚衣局所作。这还不算,还有胭脂水粉和细软首饰。
一时间,我有些迷了眼,情不自禁地赞叹了一声:“都是些好东西!”看来张宛意在宫里混得风生水起,也难怪,有这样的家世和相貌,如何会不得皇帝青眼呢?
她嗤笑一句,又走过来,细细替我上妆,让我换上她带来的衣服,当我们一同出现在那些人面前时,竟无人能够分清楚我们。望着张宛意温婉的笑容,我忽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不过我始终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把没见过世面的小妹形象演得活灵活现。
等张宛意终于离开了,盯着这屋子多出来的东西,我终于明白张宛意想干些什么。
她想让我当她的替身。
我冷冷一笑,张宛意啊张宛意,你在宫里如鱼得水,这是多少人几辈子都得不来的福气,如今你舍得把这福气给我,即便是问门口的大狗阿黄,它也不会相信。
天上哪里会掉馅饼。
之后十余日,那几个婆子更是变本加厉,让我模仿张宛意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而我也尽量顺着她们的意思来,像个提线木偶一般。在她们眼里,我已然被洗脑成功,正做着日后享福的春秋大梦,像个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傻子一般。
正合我意,如此,她们说话时,也开始放肆起来。
撞破当年的秘密,是在她们起居的门外。
“这小妮子,最近学贵妃倒是越来越像了。但是我怎么看,她都有一股浪荡劲儿。”
“这不跟她那早死的娘一般么?当年她娘也是个娼妓,爬上了相爷的床,这才有了这个孽种。不过咱们夫人也狠,一把大火便将这两个贱人烧死了。”
“贵妃也不简单,当初去救火的老黄,不是撞见大小姐正从那里跑出来吗?”
“这小妮子竟然还是逃出来了。”
我遍体身寒,没想到那个梦,竟然全是真的。丞相夫人王氏和张宛意,都是将我和母亲置于死地的凶手!
这几个婆子从小侍奉在张宛意左右,她们的话,定然是真的。
就在我惊痛之时,脚却踩到了瓦片。屋里的人立刻停止了谈话,王婆快步将房门打开,千钧一发之际,我急中生智,于是她们只看见从不远处走来的我。
“满月姑娘,方才你可曾看见了什么人?”
我一脸无辜,轻声道:“未曾看见,几位嬷嬷,满月刚学了如何斟茶,帮满月瞧瞧如何?”
几个婆子又打量了我一阵,最后还是点点头,跟着我一同朝小院走去。
夜里,我盘腿坐在床上,心里一团乱麻。没想到这个纠缠了我许久的真相,竟与我所想半分不差,这些套路,我在话本子里见过不少。当时见只觉乏味,可如今落到自己身上,只觉切肤之痛。
我恨她们,却又将自己拉入了更深的漩涡。张宛意想让我当替身,若是我进了宫,怕是要被她利用致死,榨尽最后一滴血。可前方的路应当如何?我半分主意也无。
正在烦乱之际,屋顶却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正欲大叫时,却听见一道又低又沉的声音传来:“张满月,是我。”
我有些惊喜地望过去,只见谢朗穿着夜行衣,脸上挂着些不快:“张满月,你能耐了,我如今想见你一面,还得翻墙。”
因我现在对张宛意有利用价值,她便派人在这处宅子守着,表面上说是为了我的安危,实际上就是软禁。从来到这里,一月有余,我从未踏出这处宅子。
听着谢朗的话,我有些委屈,哪里是我有能耐?如果我有能耐,便不至于被张宛意软禁,知道谁是杀人凶手却无力报仇。
而上次我执意要走,谢朗劝阻无果,便扔下话来,再也不想见我。原本时时想着他,可如今他来了,我却别扭起来,转过身去,不想再与他说话。
没想到谢朗这厮却快步走过来,一把将我抱起,扔在床上,接着欺身而来:“小没良心的,一月不见,竟还不愿与我说话。”他用下巴蹭蹭我的颈窝,硬硬的胡茬有些扎人,“让大爷好好疼疼。”
那股熟悉的味道拼命冲撞着我的鼻腔,我险些落下泪来,被王氏、张宛意还有那些婆子为难时,我从未哭过;撞破真相时,我也未哭过,好像那场大火之后,我失去了所有,也不再会哭了。可谢朗在这个春日的晚上,将我搂在怀里时,我却哭了,细细密密的眼泪从眼角溢出。
谢朗手足无措,他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按在我的脸上,又亲了亲我的耳垂,用那双大手为我顺背:“可是在这里受了什么委屈?满月,你性子太倔。你可曾想过,丞相既然不愿意让你回丞相府,就说明他根本不想认你。那你就在谢府好好呆着,若是嫌粗使丫头不多,那我再帮你找几个。谢家什么都不多,就是钱多,养你一个满月,我谢朗怎么也养得起。”
谢朗好讨厌,他这样一说,我哭得更凶了。
他手脚无措,只好将我搂得更紧,用唇有一下没一下地亲我,我在他怀里寻了一个好去处,便将眼泪尽数揩在他的衣服上。等我哭够了,响亮地打了一个哭嗝,谢朗用手拨开贴在我额前的湿发,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满月,你想干什么,我都明白。”
我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他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支着胳膊,另一只手捏了捏我的脸。“你这丫头,费劲心思就是想查出当年那场大火的真相对吧?我查出来了,始作俑者就是——”
“是王氏和张贵妃。”我脸上没什么表情,查出来了又如何,我还是没有力量与他们抗衡。
“谢朗,你的青梅竹马便是害死我母亲的凶手,你可觉得意外?”这句话本不必说,但我就是忍不住,我嫉妒张宛意能与谢朗青梅竹马,张宛意什么都有,家世、宠爱和荣华,甚至她进宫之后,还能让谢朗记挂着她,不惜去找了一个冒牌货。
而好巧不巧,这个冒牌货就是我。
我的心钝痛,人人都向着张宛意,那我与母亲就是该死的么?
“满月,你说这些作甚?”谢朗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谁告诉你,我与张宛意是青梅竹马?”
“你当初愿意将我从摘星楼赎回来,不就是因为我的眼睛与张宛意长得像么?”我恨恨拍开他的手,下手有些重,震得我的手掌都有些发麻。“谢朗,你爱慕张宛意又如何?她如今可是贵妃!我满月虽然出身低微,但也绝不愿当谁的替身!”
一口气吼完,我的脸涨得通红,许是声音太大,连守在门外的护卫都叩门问,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我顿时回神,用余光瞥了一眼谢朗,只好按住情绪道:“无事,不过是梦呓。”
待那人走远之后,我也从床上起身,如今话都说开了,我毫不留情戳穿了谢朗的心思,之后他该对我全然失望吧?这样也好,我本就不愿作谁的替身。
没想到刚坐起来,身后却忽然有一股力将我拉向身后,我猝不及防,又跌在床上,错愕地盯着将我按在床上的谢朗。让我意外的是,他竟没有生气,眉眼舒展,嘴角甚至漾起了笑意,唇红齿白,让我看得有些痴了。
“我原不知道,满月吃起醋来,如此可爱。”
他低低一笑,将我腰间的系带慢条斯理地解开,我羞得满脸通红,“你……你做什么?”
“我让满月吃醋了,自然要弥补你,肉偿如何?”
老天爷,我不知道谢朗顶着这张光风霁月的脸是如何说出这么下流的话来的?我慌忙将衣服拢好,他却低下头去,将腰间的衣服分开,寻到一处软雪,便亲了上去。
夜逐渐深沉,帷幕低垂,谢朗动作不停,我鬓发全湿,他却还不放过我……
“接下来的事,便等到新婚夜如何?”
谢朗恋恋不舍地从我身上起来,爱怜地亲了亲我的耳垂,而复又将我揽进怀里,“满月,我对张宛意无意。以前的事,你尽数忘了。那场大火后,我十分思念你,却难以寻到你。张宛意与你容貌相似,那双眼睛更是一模一样。母亲怕我得了癔症,便时时邀她过府游玩。”
“那场大火,我从未想到会是那两人的手笔。但无论如何,我会帮你。”
“满月,事成之后,嫁给我吧。”
谢朗抵着我的额头,像是撒娇一般:“好不好?”
今晚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般,原来被当作替身的人,竟是张宛意?而谢朗,还愿意帮我报仇?我的心中漫起细细密密的疼痛,又酸又涩,谢朗啊谢朗,你何至于对我如此?
“只因你是满月。”
一晃过了半个月,谢朗日日潜进我的闺房,有时陪我说说话,而多数时候,他一言不合便将我按在床上,又亲又啃。真想问,上辈子谢朗是属狗的吗?
而我的规矩学得越发像样,当那些嬷嬷的眼中露出惊艳之色时,我明白,张宛意要来了。
依旧是那顶软轿,她一见我,眼中便闪过复杂的神色,接着迎了上来,执起我的手夸了许多句,我也迎合她,笑得脸都僵了。过了半晌,她才屏退众人,语重心长地开口:“妹妹,当初可是谢朗将你从摘星楼赎回来的?”
我笑得没心没肺,“对,是谢哥哥将我带回来的。”
她捏着帕子,掩着嘴笑道:“谢朗这也算是作了一件好事,不过——”
我心里一紧,看来这是要玩攻心计了。我好整以暇,作出懵懂的样子。“姐姐可是有什么话要说?谢朗怎么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张宛意将她与谢朗的相处点滴事无巨细地告诉了我,想要传递的核心意思便是,我不过是她的替身,而她非常愧疚,另外,谢朗并非良配。
靠着修炼极好的演技,我的眼泪顿时落了出来,一副心碎的模样。此刻,张宛意脸上全是得意,却还是告诉我,作为我的好姐姐,她早就为我想好了一条路。
作为“傻子”妹妹,我自然顶着哭红的双眼问张宛意,有什么好去处?
她一副施舍的模样,告诉我,她想让我进宫,与她一同承宠。
好家伙,张宛意的大招在这里等着我,她也真是胆子大,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也敢来偷天换月。我自然推脱了一番,但却还是佯装陷入了张宛意的圈套中。
最后她决定,明日便让王氏带我进宫。
入夜,谢朗来了,只是今日他的眉头紧皱,听了我的话,更是气得跳脚:
“张宛意真以为自己宠冠后宫,连陛下都要受她愚弄?满月,你可知为何张宛意执意要让你进宫?”
我点点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张宛意这么恨我,如今竟要与我同享富贵,是什么能让她不惜铤而走险?我一字一句告诉谢朗:“张宛意无法生育。”正是因为如此,张宛意才会每日派大夫为我诊脉,还逼我喝下苦药,不过是想让我成为她的工具,只要生下孩子,她便能固宠。而我呢?不过是她的一条狗,生下孩子之后,定然会被她杀掉,曝尸荒野。
张宛意啊张宛意,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谢朗的眼里闪过一丝赞叹,“你这丫头,倒是比我想象得聪明。”
我摇摇头苦笑,“聪明又如何?如今丞相权势滔天,张宛意又宠冠后宫,谢朗,我真担心进了宫,会被他们啃得骨头都不剩。”
我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不过一介孤女,根本无力反抗。而谢朗出身商贾之家,也并无权势。事到如今,我不想将谢家拖下水。
“放心,有我。”
我离谢朗远了一步,“谢朗,别管我了。”
以前我总想着要攀上谢朗这棵大树,利用他帮我报仇,可是现在,我却狠不下心再利用他。谢朗本就与这件事无关,何苦要为了我惹上丞相和张宛意?
“你说的是什么话?当初费尽心思勾引我,现在一遇到事,反而将我推到一边?张满月,我真不知道你这脑袋是怎么长的!”
我惊讶地抬起眼,谢朗瞥了我一眼,继续说:“你那点小九九,我如何不知道?张满月,老子谢朗从小在商界混,什么人没见过?要不是为了利用我,你这种性子,会对我投怀送抱?”
谢朗,竟然什么都知道!我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我的算计……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一样,谢朗竟将我看得这么透。
“过来!我告诉你张满月,这大腿,你既然抱了,就得给老子抱到底。做事哪有你这样半途而废的?你要是在我谢家商铺,不到一日便被开了。”
还没等我有所动作,谢朗长臂一伸,便将我揽在怀里,用手轻轻摩挲着我的脸,“即便你想利用我,我谢朗也认了。你仔细听着我的话,皇上忌惮张家已久,正师出无名。进宫之后……”
谢朗交代了许久,末了,我才想起问他一句,他何时与皇上走得这么近?连朝堂上的事都洞若观火。
他笑得肆意:“张满月,小爷是块宝,可你不知好。”
这人!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京城谢家,可一点都不简单。
临走时,谢朗又递给我一枚铜钱,让我被送到圣上面前时,将铜钱给他,那时候,圣上便什么都明白了。
第二日一早,我便被王氏带进了宫中,她望我的眼神里依旧有不少厌恶,还不忘警告我:张宛意愿意与我同享宠爱,但我绝不能顺着杆子往上爬,要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
那一瞬间,我有些晃神,似乎在很久以前,我也听她说过同样的话,而我的母亲唯唯诺诺,只知点头。可谢朗告诉我,当初母亲与丞相相逢于微时,丞相连买笔钱也无之时,是母亲拿出多年的积蓄,资助丞相,最终金榜题名。
我笑了笑,之后的故事不过又是一个翻版的陈世美罢了。
门第与身世,在有些人眼里,就是如此重要,足够抹杀掉年少的恩情。可我的母亲,从未做错什么,却要承受烈火焚身之痛。
我盯着王氏的脸,点头,无声地说了一句:母亲,我会为你报仇,一定。
张宛意不愧是宠冠后宫的女人,如意轩极其奢华,似乎将整个皇宫的宝贝都搬到了这里。屏退众人,张宛意猝不及防走过来,摸摸我的肚子,脸上挂着有些痴狂的笑:“妹妹身子倒是康健,若是能诞下皇子,便可保我姐妹二人盛宠无虞了。”
还没到晚上,便做起了梦?
我淡淡一笑,“都听姐姐安排。”本以为她不会搞什么幺蛾子,她却从盒子里拿出一颗红色的药丸递给我,说是可以青春永驻。我本不想吃,可张宛意与王氏死死盯着我,我只好认命般吞了下去。
没过半晌,心口便传来一阵疼痛,我忍不住在地上翻滚起来。
张宛意这时候才露出她本来的面目,“好妹妹,这青春不老药有个副作用,就是每隔十日,都得吃一颗解药,若是不吃,便会毒发身亡。无妨,只要妹妹听话,姐姐这里解药多得是。”
我疼得眼泪都滚了出来,张宛意的脸渐渐扭曲,世上怎么会有她这种冷血无情之人!我的喊叫声似乎让她极为得意,她拍着手,鲜红的蔻丹在我眼前翻飞,她如厉鬼一般可怕。王氏许是怕闹出人命,稍稍提醒了她,没想到张宛意却一巴掌拍在她的脸上,将王氏打得跌倒在地:
“若不是你们逼我进宫,我会出此下策么?”
“还有你!你若是早些找上门来,那进宫的便是你!我就可以与顾郎双宿双飞了!哪会现在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
“都是你们的错!”
入夜,我歇在如意轩的一处偏殿中,张宛意侍寝去了。冷冷的月光照进来,我和衣躺着,抚上胸口,那里依旧一阵钝痛。她真是心狠手辣,今日她让我尝到的苦痛,我必定十倍奉还。
又在如意轩呆了几日,我百无聊赖,不知她会何时让我替她侍寝时,她却忽然来了。开口便问,我与谢朗可有过肌肤之亲?我一愣,谢朗虽说有时不太规矩,但我们始终并未突破最后一重。可她这么问我,我便低下头道了一声:“有过。”
只听她轻嗤一句,说了一句真是不害臊,接着又提高音量:“如此姐姐便放心了,今日圣上召幸。张满月,你只须记住,好好伺候圣上,别的话,一句不要多问。”
她朝我逼近一步,捏住我的下巴:“好妹妹,可别耍什么花招。解药十日服一次,若是没有,便会活活疼死过去。”
我点点头,见她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我站起身来,手里捏着那枚铜钱,张宛意啊张宛意,今夜过后,你觉得你还能如此张狂?
夜色浓重,沐浴之后,我被裹在锦被之中,由人抬着送到皇帝寝宫。
不多时,脚步声停了,我被放在床上,周遭一片黑暗。正打算探出头来时,一道声音却忽然传来:“怎么,今日宛贵妃已等不及了么?”这声音充满威仪,我从未听过,想来便是皇帝了。我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那人却走过来,将裹在我身上的锦被拆开,眼睛得以重见光明那一刻,还没等皇帝有下一步动作,我急急抱着被子跪在地上。
“皇上——”
皇帝饶有兴趣地坐在床上看着我,眼中有些戏谑,也有我看不懂的冷意:“贵妃还想玩些什么把戏?”
我朝他看过去,眼前的人身材伟岸,相貌极好,带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原来这就是皇帝。在他的威压之下,我竟一时忘了该说什么,结结巴巴不敢说话。
“说,你是谁?刺客?”他低低一笑,却带着嗜血的冷意。
“不——”慌忙之中,我摸到了那枚铜钱,想起了谢朗的话,终于将实情和盘托出。皇帝的脸色一直淡淡的,让我摸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态度。末了,我将铜钱递给他,提到了京城谢家。
他面色回暖,问了我一句:“你与谢朗是什么关系?”
“他于我有救命之恩。”
“真巧。”
当晚,如意轩便起了轩然大波,当皇帝将我带到张宛意面前时,她那一贯神气的脸灰败得不成样子,她哭叫着过来扯我的头发,说她是被我所蛊惑,甚至被迷晕在寝宫之中,这一切都是我搞出来的鬼。
张宛意这张嘴,果然能将黑的说成白的。她本以为她圣眷正浓,皇帝怎么说对她也有几分情意,定会站在她的面前,这也是她敢让我替她侍寝的底气。只是她没有料到,丞相府树大招风,早已引来皇帝的忌惮,而当初的她被捧得有多高,现在就会摔得有多惨。
皇帝要拿张家开刀,第一个被祭出去的就是张宛意。
混乱之中,张宛意将一个瓷瓶扔进了火中,朝着我大喊:“张满月,你以为耍这些手段我就没办法制住你么?我告诉你,这解药毁了,你就等死吧!”
最后等待张宛意的结局是冷宫。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一夜之间,张宛意跌落尘埃,而皇帝也以此为契机,连根将丞相府的势力拔起,原来这些年,丞相一直拥兵自重,甚至在府中私制龙袍。而他打的算盘便是等张宛意诞下皇子,再将皇帝毒害,如此就可扶持傀儡皇帝,自己坐拥大权。
没想到,他真是个子不高野心贼大,等着他的结局自然是斩首,而丞相夫人和其他女眷,则被流放至岭南。不过,王氏却死于流放路上,我送了她最后一程。至于方式,当然是她最爱的火祭。
望着那个在火中扭曲的“人”,我转过脸去,当年的母亲是不是也是这般?王氏是罪有应得,可她呢?她只是将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了一个不值得的人,便引来王氏的这般对待。
从皇宫中离开时,皇帝递给我一瓶药,说是服完之后,身上的毒便可清了。我朝他行礼,他笑了笑,问了句:深宫荣华不尽,可愿意留在朕的身边?
我摇摇头,心中却翻了一个白眼,老娘是当替身上瘾了么?张宛意死了,又想让我当个冒牌货。
对了,张宛意死了,她死在冷宫中,临死之时,听说还念叨着顾郎。
而我张满月不过才十五岁,前方还有大好年华,为何要在深宫中独自枯萎?荣华富贵,别人给的不算,要自己去挣!
谢朗折了一枝梨花在宫门口等我,见我过来,便牵起我的手,轻声道:“满月,欠了我这么大一个恩情,该怎么还?”
我笑意吟吟地捏了捏他的脸:“谢哥哥,空口无凭,以身相许如何?”
“那自然极好。”
不远处,梨花繁盛,也有花瓣飘落。原来京城的春天,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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