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 夭
文|子寅
民政局周边是一大片花圃。透过二楼婚姻登记所的窗口可以看到花圃的尽头,那里有一条宽阔的公路在冬日下泛着冷硬的黄光。
面色苍白的女人表情僵滞,瞳孔里布满血丝。登记所屋里正中摆着一个铸铁大炉,炉内大火正旺。这个登记所有两名工作人员,炉前年轻的女民政干事涂着浓艳的口红,面无表情地望着女人和她的丈夫。头发花白的老所长反复查验了两人的手续后,指着表格下方让女人和丈夫签字。
女人纤细修长的手指迅速提笔,龙飞凤舞地签写了自己的名字。
“水桃夭,好怪的名字”,老所长口中喃喃有词。
这是发生在公元2007年农历腊月初七的事。叫桃夭的女人就在这天和他的丈夫王大力办理了离婚手续。
桃夭是女人的名字。其父是县一高语文耆宿,为独生女取名“桃夭”,是撷取《诗经·周南》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句,蕴含着桃花盛开、粉色灼人之意。
桃夭,人如其名。她身段婀娜,面容俏丽,肤如凝脂,一双澄亮灵动的明眸顾盼生辉。从小学到初中,桃夭的成绩一直高居年级第一。但这种优异步入高中后就急转直下,柔顺文静的桃夭受不了县一高及周边学校男生频频射来的邱比特之箭。狂热冲动的刺青们用滚烫的诗句,砸向美女桃夭。他们穷追猛赶,矢志不移。情窦初开的桃夭情思困困,芳心大乱。她的成绩一落千丈。虽然喜欢诵读古文的父亲用冷峻的目光透过深度近视镜一遍遍逼视着女儿,高考过后,桃夭还是名落孙山。
更要命的是,桃夭患上了重度脑神经衰弱,一进课堂头就炸裂般的痛。百般劝说桃夭复读无果后,水老教授再也懒得理会女儿。还是老伴拖人说情,将她安排到城关镇信用社干出纳。
桃夭常常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她恨造化弄人。看着从小到大都是手下败将的小男孩们个个步入大学殿堂、神采飞扬的样子,她的心就隐隐作疼。她不事妆饰,黑衣玄裤,全神贯注于出纳工作。她的聪慧纤细在工作中展露无遗,她连续三年荣获全省银行系统业务技能大赛一等奖。
桃夭有着难以掩饰的美。她的身材颀长,玲珑有致,长眉凤目,嫣然动人。说媒者络绎不绝,政府官员、公司白领、高校讲师、名门之后,她都一一婉拒。最后,23岁的桃夭相中了市工行行长的公子阿奇。阿奇长相俊朗,高大健壮,与桃夭实谓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幸福满满的桃夭沉浸在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中。就在两人热恋两年即将举行婚礼的前夕,桃夭夜班回家途中遭到三名不速之客的强暴。三名歹徒觊觎桃夭已久,得手后便逃之夭夭。这起轮奸案也成了小城悬疑多年的谜案。
水老教授一气之下撒手人寰。桃夭辞去工作,将自己关在家中,与老母亲相拥而泣。她一个月未出家门一步。当然,阿奇一家再未谋面。
三个月后,桃夭毅然决然地嫁给了在乡下金矿打工的王大力。大力是陕西洛南人,他肤色黝黑,臃肿的面庞丑陋着内心的不安和躁动。自幼孤苦伶仃、飘零在外的他,在突如其来的幸福面前,呆如木鸡。桃夭却一扫萎靡之态,神采奕奕,明艳照人。她拿出自己所有积蓄置办嫁妆,在县城最大的泉城宾馆举办了豪华的婚礼。
怀抱美人,大力如饥似渴,尽情渲泄着自己的汹汹欲望。婚后第二年,大力和桃夭有了自己的女儿。这女婴面容清秀,星眸晶亮,外婆疼爱地为其取名“小桃”——她像极了桃夭幼时模样。
一个阴霾浓重的午后,抑或月黑风高的子夜,承受不了流言蜚语的王大力骤然爆发。其实,走在街上,坐在饭店里,或者在金矿忙活的间隙,大力始终感到有人戳自己的脊梁骨。关于美貌妻子被歹徒强暴的暧昧细节,被好事的小城市侩们演绎出多种版本。在这种问题上他们思路洞开,别出心裁,有令人惊绝的创意。借着酒劲,大力将桃夭打得鼻青脸肿,甚至将劝架的老岳母也推搡倒地,老婆子摔断了腿。自此,拐子再未离开过年迈老人的腋下。
桃夭抱着女儿在医院里照顾母亲时,望着老人眼里奔涌如潮的泪水,她的肩膀动人的耸着,几抹泪影清丽地在她的俊逸灵动的瞳孔里闪动——她第一次为自己哭泣。
清晨午后,雨夕雪夜。此后的一年,年轻的桃夭一次次遭受着来自丈夫王大力的毒打。王大力分明觉得,前来劝架的邻居们眼神里荡漾着嘲讽和快感。“我打死你个骚娘们……”,每每此时,大力下手更狠了。
2007年阴历十一月三十日,桃夭送走了自己死不瞑目的老妈。老妈享年62岁。老妈不老,而桃夭自己也只有27岁。
27岁的桃夭想认命,却于心不甘。铁了心的她甚至未顾及丈夫王大力夺走亲生女儿的冷酷和无情,在腊月初七结束了自己的第一次婚姻。
省报知名记者整版报道了桃夭的事迹。半年后,桃夭与省城的硕士研究生阿健结为伉俪。他们郎才女貌,新娘子的清丽飘逸和新郎倌的优雅从容相得益彰,两人的结合也当然地成为各大媒体竟相追逐的焦点。
桃夭和阿健的婚姻生活维持了两年。两人的矛盾源于桃夭的女儿。
一个夏日的午后,捱了十个小时车程的桃夭返回了家乡的县城。她脚步踉跄,心潮澎湃。费尽周折后,她在逼仄阴暗的的城中村民房蜗居中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儿。离开时,女儿小桃还在咿呀学语,蹒跚学步。而今,半人高的女儿怀里紧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布娃娃,两串浓鼻涕虫子般在鼻孔中爬上爬下,一张小脸比布娃娃还脏。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晶亮灵动的眼睛生动地眨巴着迷惘。桃夭的眼睛就潮湿了。她哽咽着,小桃,不认识妈妈了吗?女儿翻着白眼,不肯上前。她要抱女儿时,被前夫粗暴地将女儿挡在身后。滚蛋,她现在叫豆豆,她的妈妈早死了。王大力将桃夭带来的食品和五百元钱扔出门外,他始终未给桃夭接触女儿的机会。
返回省城后,看到她一身风尘,满脸落寞,丈夫阿健的脸先黑了下来。随着桃夭返乡次数的增多,阿健终于将一腔怒火爆发。先是水杯、手机粉身碎骨,接着桌椅和家电变成了倒霉的对象。
桃夭又一次从小县城返回。推开房门,她看到了不忍卒睹的一幕:在自己熟悉的床上,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两条白虫样的男女疯狂纠结起伏在一起。男的是自己的丈夫阿健,女的是丰腴肥硕的年轻女子。
呆怔片刻后,桃夭轻轻关上了房门。退出别墅院子时,她被绊倒在地。散乱的花枝将她白皙明净的脸颊划下一道长长的伤痕,鲜血红蚯蚓般沿着她优美动人的脖颈涔涔而下。
已届而立之年的桃夭,分明感到脸颊的疼痛蹿向心底深处。但她清醒地知道,这次她的眼中不会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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