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舅外出打工，赚了一百块钱，带着钱回家过年。当时交通还不够发达，一路马车换汽车，汽车换马车，200公里不到的距离，从早晨天不亮出发，到了黄昏背着大包小包的舅舅才到家。舅妈又欣喜又心疼，忙着给舅舅做年夜饭，两口人的小家也能感受到浓浓的年味。

吃年夜饭时遇到了流浪狗一家天色渐晚，各家各户的烟囱中都冒着袅袅白烟。舅妈把饭做好时，已经能听到街坊邻居们放鞭炮的噼里啪啦声，爆竹的火药味中夹杂着肉香四溢的饭香味，除夕夜的团圆饭来了。

三舅洗了脚换了鞋，把一天的疲劳都抛掉了。他积极地钻进狭小的厨房帮舅妈盛饭，两人有说有笑，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也是一年好过一年。

刚准备坐下来吃饭时，舅舅看到大门口有只徘徊不定的大黄狗，身后还跟着两只年龄不大但眼神颇为警觉的小奶狗。它们一家三口和这浓浓的年味格格不入。

舅妈和舅舅都没说什么，但是心里都明白，这几只小狗在寒冷的冬天，肯定是没有吃的了，才顶着对鞭炮的恐惧跑出来，游荡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无非是想找一口吃的。

舅舅和舅妈把木制的简易大门打开，又找来一个缺了口的搪瓷碗，挖了些米饭加了几个水饺放到院子里。

小奶狗看到吃的就要往院子里跑，不过都被大狗拦住了。两只小狗看到食物又吃不到，急得唧唧叫个不停。

舅舅对舅妈说:这只大狗还挺小心嘞……。看大狗对人很有戒心，舅舅就把食碗端到门口，希望几只狗狗能够吃点东西，过个不挨饿的年夜。

大狗冲着食碗嗅了嗅，自己舔了舔食物没舍得吃。两只小奶狗狼吞虎咽一番，很快就把米饭和水饺吃完了。舅舅又挖了些米饭倒在食碗里，大狗这才吃上了一口东西。

日子不富裕，开始没有收养狗子一家两只小狗难得吃饱了一回，都跑到舅舅家院子里，围着舅舅和舅妈奔跑打闹。大狗也放松了些，它卧在大门口里面，静静地看着两只小奶狗。

舅舅对舅妈说要不收养它们一家子吧，舅妈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犹豫了一会，小声对舅舅说家里没有那么多粮食，等咱们孩子生下来，还有不少花费呢，日子得紧巴着过……。

舅舅帮舅妈刷锅时，舅妈把晾晒的年货拿到屋里的功夫，大狗就带着两只小奶狗离开了。它们大概也理解这个小家的不容易，不想给大家添麻烦吧。

舅舅刷完锅出来，看院子里的狗狗们不见了，还低声对舅妈说:你看，它们都听懂你说的话了，转个眼的功夫就走了。舅妈瞟了一眼空荡荡的院子，叹了声气说:大过年的还要挨饿，真不忍心看着它们离开……。

再次遇见，收养了流浪的它们年过去了，到了三四号的时候，那只大狗又带着小狗路过舅舅家门口，两只小狗跑进院子里，大狗却在门口犹豫再三没有进来。舅舅和舅妈明白大狗想加入这个家，又怕给大家带来麻烦。

舅妈对舅舅说:年都过去了，这几只狗子还没找到愿意收养它们的人呢。舅舅说:这几年光景不好，都想省口粮食呢。你看咱们家人少，压力也小些，要不咱们收养它们吧。舅妈叹口气说:也只能这样了。

舅舅和舅妈弄了些馒头喂给小奶狗，正在给狗子们搭狗窝时，大狗却悄悄地离开了。舅舅说那只大狗可能流浪惯了，只是想把孩子托付给我们，自己又去流浪了。

刚说完，大狗就跑回来了，嘴里还叼着一个破棉垫。原来它是从自己的老窝把保暖的棉垫带过来了，可见这只大狗狗多么会过日子。舅舅舅妈给它们弄了一口吃的，就这么着它们这个更小的家寄居在了舅舅这个小家里。

两只小狗被我家和表舅家收养了后来两只小狗长大了，一只被我表舅家收养了，一只被我家收养了，大狗还在舅舅家生活。表舅家里是杀猪卖肉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我家的狗子可羡慕表舅家的狗子了，因为表舅家的狗子有骨头吃。

几公里外的舅舅家的大狗时常来我们村看我家这只狗子，去表舅家比较少，可能是因为它知道被表舅收养的孩子过得好，它心里的牵挂也就少多了吧。

舅妈后来生了个儿子。一转眼六七年过去了，表弟该上学了，又赶上年景不好了，舅舅那几年因为腿受了伤，一年多没法出去干活，眼看已经好转不少的日子又堕入了贫困。

舅妈跟着自己亲戚学卖酱油和酸醋，骑着自行车到十里八村卖醋赚些零花钱补贴家用。后来孩子要上学了，因为二十块钱的学费，一家人都作了难。

经济困难也不卖自己家狗狗收狗的路过舅舅家门口，问舅舅和舅妈家的狗卖不卖，舅舅和舅妈看他是街上狗肉锅的老板，知道他买狗是为了杀了卖肉赚钱，就拒绝了。

狗狗最怕杀狗的人，据说是因为杀狗的人身上有股狗血味，狗子们闻到就跑。等收狗人走了好一会，大狗才从屋后的庄稼地里跑出来，蹑手蹑脚地走进自己的狗窝。它对收狗人的怕可见一般。

舅舅还安慰它，放心吧，再缺钱也不会把你卖掉的。狗狗极力蜷缩在狗窝里卧着不动，用一只前爪护住半个鼻子，低调又安静。留一只眼睛在外面，一有动力就睁开眼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后来东拼西借终于凑够了学费，我表弟背着布片缝制的小书包去上学了。上了半个月学，回来后在家里把拼音背诵得滚瓜烂熟。阿喔鹅，咦唔语……。

一家人看孩子爱学习，都乐开了花。连大狗都觉得表弟天赋异禀才智不凡，围着表弟直摇尾巴，它也在夸表弟爱学习吧。

幸福总是短暂的，没过多久，因为舅舅的腿伤复发，又住了医院。虽然当时医院花的钱并没现在多，但是久病也不是一个普通家庭能承受的。

舅舅家又借了不少钱，刚打下来的粮食就卖一大半，舅妈的母亲给她留的金银首饰也一并卖给金店了。我妈也把老爸寄回来的钱借给了舅舅家，只希望自己弟弟能够尽快好起来。

为了省钱，舅舅能不住院就不住院，在家里休养，需要时再送到医院。有次老妈带着我去看望舅舅，年龄不大的我还记得舅舅家里除了那只老狗，鸡鸭鹅猪都卖光了。

吃饭的时候收狗的又来了，邻居大妈还给我舅舅和舅妈做思想工作:就是一只狗而已，这不是生活困难了么，卖三十是三十……。

大狗似乎觉察到了危险，它悄悄地离开了。

大狗主动上了狗肉车，以命报恩大人们都知道舅舅家困难，都觉得邻居大妈说得有道理。舅舅觉得自己拖累了这个家庭，一时有情绪哭了起来。舅舅说养了十年的狗，用它的命换几十块钱给自己看病，我于心何忍啊……。

最后舅妈还是决定把大狗卖掉换钱。舅舅虽然因为这几年身体不好，性格中的宁折不弯的脾性已经被磨灭了不少，但是他依然不愿意大狗被送进狗肉锅，坚持不同意。

收狗的来了，怎么也找不到大狗。准备帮忙逮狗的邻居们都说舅舅家的大狗能得很，指定是感觉到了危险，逃跑了。

收狗的准备走呢，大家也都要回去了，大狗从大门外面回来了，一声也不叫，也没有跑到我们这些熟人面前摇尾巴打招呼。它的步伐缓慢，没了以往的欢快劲，倒是更多了几分沉稳。

收狗的使了个眼色想抓狗，舅舅看到自己家的大狗，这时也来了情绪，对大家喊:不卖了，狗不卖了……。

大家都当舅舅是一时不忍心，没人接他的话，只是相互让了烟，抽了起来。大家想先等几分钟，一会舅舅情绪缓和了，再去抓大狗。

大狗走到舅舅面前站住了。舅舅对着狗头摸了又摸，眼泪吧嗒吧嗒地流，舅舅心里在做斗争，显然他当时内心很痛苦。

正在大家不知道该怎么办时，那只曾经在鞭炮四鸣的大年三十没饭吃，此时已经步履蹒跚的大狗迈着轻飘飘的步伐走向了狗肉锅的自行车，它自己钻进了狗肉车打开的铁笼子里。

在大家的惊奇和默然中，收狗的人关上笼子，跳上自行车，一路飞奔，把大狗带走了。

这一去，扒皮抽筋跑不了；这一去，生死由人砧板肉。

后记回到家里，我给奶奶说起了白天舅舅家的大狗主动上了狗肉车的事。奶奶放下筷子，有些不可思议地说:怪不得呢，大狗好几年没来咱们村看狗子了，今天来咱们村了，先跑到咱们家看了狗子，接着直直地往村东头奔去你表舅家看了另一个狗孩子，然后就往北跑着回家去了。

看来舅舅家的大狗早就做好了以命回报舅舅的准备，先来我们村看了两个已经长大的孩子，自己放心了，然后主动上了狗肉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