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浪卷的南海上,风云变幻莫测。
在海南岛以南约330公里的西沙永兴岛,一股复合带强对流让岛上的雨从凌晨一直下到第二天中午。永兴岛附近海域作业的42艘渔船,时刻关注来自三沙市气象局的气象预警,渔民黄勇说,他从事渔业20年,这种强对流天气,渔民从不敢出海。
天气越复杂,气象人却要守在前线。三沙市气象局预测减灾科科长孙立从办公楼冒雨冲进雷达塔楼,爬到楼顶的机房例行检查仪器设备——他要确保雷达数据正常,尤其遇到特殊天气,这项看似反复枯燥的工序,要不得一点马虎。
在岛上高温、高盐、高湿的环境里,孙立等一群气象人常年驻守在这里,把气象预警信息传遍渔场、港口、岛礁,在祖国的蓝色海疆上一点点突破气象服务“最后一公里”。
今年6月,34岁的孙立被中组部、中宣部授予第九届全国“人民满意的公务员”称号,他对澎湃新闻()说,对三沙气象人来说,在岛上坚守就是对祖国的奉献,这个称号不是授予他个人,而是一代又一代坚守在这里的气象人。
“三沙市气象局这么几个人,维护了整个南海的气象服务支撑。”在海南省气象局局长辛吉武看来,三沙气象人不仅有专业素养,还具备一股特有的坚守和传承精神。他们像是南海风云哨兵,在“一带一路”航船繁忙的海域上肩负着保一海平安的重任。
登岛往事
从海南岛坐船到西沙永兴岛至少要15个小时,这个过程对大多数人来说足够煎熬。三沙市气象局监测网络科科长唐海荣描述她第一次上岛的经历:“一路吐,吐到不知东南西北。”
三沙永兴岛一处民用码头 本文图均为 澎湃新闻记者 刁凡超 图
眼看着此时风平浪静的南海,难以想象坐船上岛有多困难。1957年,广东省气象局派汪海泳等人在西沙群岛永兴岛筹备建设气象站,起初起名叫广东省西沙气象站,是当时岛上唯一的政府部门。当年7月1日,西沙气象台建立,正式开始气象观测业务并提供气象预报服务。此后数年,气象站的名称几经变更,但气象观测数据从未更断。
2002年8月,19岁的唐海荣毕业后坐上“琼沙2号”补给船,在海上漂了15个小时后抵达永兴岛。
回忆十几年前那段刚上岛的经历,唐海荣眼睛眯起了一道缝笑呵呵地讲述,仿佛那些遭遇并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坐船的时候大家都饿着肚子不敢吃东西,有时候老乡会硬逼着我吃点东西,说吃点东西才有东西吐,晕船呕吐有时要一个月才缓得过来。”
那时,气象局里的许多人像她一样,为了减少坐船呕吐的次数,每次上岛轮班一待就是三四个月。
三沙市气象局副局长陈长丘第一次上岛待的时间更长,21个月,将近两年的时间。1999年,他从兰州气象学校高空探测专业毕业后,想着趁年轻去艰苦的地方磨练一下自己。次年,20岁的他也登上去往永兴岛的补给船。
三沙市气象局副局长陈长丘在介绍气象雷达应用情况
陈长丘是渔民的儿子,单位领导以为从小在海边长大的他不会晕船,就让他在船上看守生擒、蔬菜等物资。那趟行程,陈长丘不记得在海上漂了多久,只记得自己晕船晕得厉害,肠胃一路上翻江倒海。
早年,永兴岛是西沙群岛唯一跟海南岛有补给船通航的地方。群岛上各种物资都是先到永兴岛,再分发到其它各个小岛。如果哪天有从海南来永兴的船,驻岛的人们都早早候在码头,眼巴巴看着海天相接的地方,那一个小小的黑点,渐渐地变大、变大,等到报刊、信件和物资一起卸下船,大家便一起搬运。
所以当陈长丘坐船刚抵达永兴岛时,他的第一印象是“岛上的人特别多,特别热闹”。
“第一次驻岛,一待就是21个月。当时父母觉得到我仿佛去到了前沿阵地。”陈长丘说话时,黝黑的脸上露出一口白牙。
他讲述了一段难忘的记忆:“琼沙2号”补给船抗风能力较弱,有一年遭遇海上冷空气,补给船将近三个月没来,岛上的生猪、畜禽宰杀光了,小卖部干货也全卖光了,他们自己种的空心菜成了抢手货,后来空心菜也没了,只能吃罐头,七八个人三瓶罐头一顿饭。
陈长丘当时是气象局的临时负责人,看着大家吃饭都没胃口,他感到很难过,也是他记忆中最艰难的一段经历。
2012年,三沙市成立,政府所在地西沙永兴岛,这座城市成为一座离祖国大陆最远、海域面积最大、人口最少的省辖市,管辖着我国的西沙群岛、中沙群岛、南沙群岛的岛礁及其海域。
2012年8月9日,经中国气象局批准,三沙市气象局成立,为海南省气象局直属正处级事业单位,气象事业发展进入快车道,驻岛条件也得到明显改善:从“琼沙2号”到“琼沙3号”,直到现在有了“三沙1号”坐船才不那么晕,补给也能稳定供应;生活条件从简易木屋到舒适的办公楼,从“碉堡房”到现在整洁的宿舍楼,从缺肉少菜到有完备的冷藏室;观测手段从843型雷达到新一代多普勒天气雷达,从小球经纬仪测风到现在的L波段雷达测风,从纯人工观测到现在14个站自动观测与人工观测相结合……
六十多年的积累,永兴岛上的气象综合观测业务从无到有,逐步完善,在地面气象、高空气象、天气雷达综合观测业务的基础上,先后增加了太阳辐射、酸雨、闪电定位、紫外线强度、对流层风廓线雷达、气溶胶、GPS/MET水汽观测业务。
2018年,南沙群岛永暑礁、渚碧礁、美济礁气象站启用,我国正式宣布在南海开展气象监测。从此,南海汪洋之上,三沙气象人的身影出现在距海南岛更远的岛礁上。
2019年7月1日,南沙海洋气象信息发布站与西沙海洋气象预警短波电台并网,实现业务上线运行,通过普通话、海南话和英语语音播音,三沙海洋气象服务覆盖了我国南海和东盟周边国家。
尽管驻岛多年,陈长丘感到上岛至今新鲜感一直都在,因为岛上各个部门对气象服务的需求在不断提升,对气象服务的要求也在不断增多,身为气象人他要一直学习、尝新。
气象发展
8月7日上午,从海口飞往三沙永兴机场的HU7417次航班在永兴岛上空盘旋,30岁的张钰柱看了看电脑屏幕上的雷达回波,赶忙起身爬到30多米的塔台上观望。这天早上,受复合带强对流天气影响,永兴岛的上空,雨一直未停。因能见度太低,HU7417在机场上空盘旋了近10分钟。
“我只能一直等,等到能见度达到要求。”张钰柱说。
等终于看清了能见度参照物,张钰柱赶紧报告塔台指挥部,飞机平稳降落,乘客鱼贯而出。
在2016年底三沙永兴机场民航公务包机通航后,张钰柱成为三沙永兴机场气象台3个员工其中的一员,他与同事每天2人同时值班,承担永兴岛机场周边50公里范围内的天气预报和观测工作,而所有的气象数据都来自岛上的三沙市气象局。
在西沙永兴岛上,气象工作走在了最前面。下了飞机,走进机场大厅就可以看到三沙市气象局发布的气象信息和紫外线监测数据。
正值夏季,受夏季风影响,永兴岛上偏南气流盛行,高温高湿,对流旺盛,雷暴和降水频繁,热带气旋也非常活跃。
在三沙海事局办公室内的一本值班日记上,每天的值班人员都会记录当日的天气状况。三沙海事局管理处工作人员孙于翔对澎湃新闻记者说,每周2次的海事巡航往往要绕整个西沙,在未知的海面上,气象服务尤为重要。
2019年8月6日,孙于翔用手机展示三沙市气象局当日发布的一条预警信息。
每年11月到次年2月份的冬季,这里总是会刮起8-9级的大风。孙于翔会根据气象预报,向正在作业的船只预警,只要大风预报等级超过船只的抗风等级,就不准许船只作业,所以气象准确性非常重要。
“如果预报不准确,决策就会受影响。”孙于翔说,今年7月11日早上,他们接到一通报警电话,在其管辖的海域内正在作业的32人遭遇大风浪,“我们先要预判风浪等级,再决定派什么等级的船只或飞机赶去救援。”
那天,孙于翔请求三沙市气象局给海事局发了一份专报,根据气象提供的信息派船,遇险的32人最终成功获救。
三沙市永兴社区管辖着42艘在永兴岛附近海域作业的渔船。社区委员会委员黄勇说,他从事渔业20年,登岛16年,总是可以收到气象局发出的预警信息,遇到寒潮、强对流天气,渔民都不会出海。
但对气象人来说,天气越恶劣,越需要他们坚守岗位。
“天气越复杂,气象要素越重要。”唐海荣说,永兴岛年平均约有7-8个热带气旋影响,台风天的时候这些气象要素更加重要,更要把探空气球放出去,把气象信息采回来。
刚上岛时,唐海荣负责气象观测,包括观测气温、气压、相对温度、风向、风速、降水、低温等气象要素。一天24小时,每个整点后3分钟内要把所有采集到的数据发到海南省气象台。
2005年,地面自动气象站投入运行,但自动观测设备刚刚搭建,仍需要人工观测比对。就这样,人工加自动平行观测了近10年,直到2012年人工观测才全部取消,唐海荣这才感觉轻松了许多。
8月7日傍晚,雨后的西沙永兴岛上空出现了双彩虹,夕阳的余晖将晚霞映得紫红紫红。唐海荣身着长裤休闲装,手持比她大一倍多的高空探测气球,站在气象局楼前的空地上。
视频来源:澎湃新闻记者 刁凡超 (01:02)
晚上7点整,同事的声音从唐海荣手持的对讲里传来,“放球”,她立马松手,气球迅速窜进紫红的天空中。
唐海荣说,每天早上7点和晚上7点,不管风吹雨打,气象人都要按这个时间放球,探测地面到3万米高空包括气温、气压、风向、风速等在内的气象数据。高空探空气球放出去后,每秒钟的数据都会通过L波段传回来,进行整理后上报给海南省气象局,海南省气象局再将数据入库,之后的天气预报、气候分析就会用到这些数据。
即便遭遇台风,也要爬到28米的雷达塔楼上查看设备情况,保障雷达正常运行。8月7日,永兴岛遭遇复合带强对流天气,孙立和唐海荣一起爬上雷达塔楼检查设备。
视频来源:澎湃新闻记者 刁凡超 (00:36)
34岁的孙立在这里驻守了10年。作为三沙市气象局预测减灾科科长,他认为能把未知的灾害性天气及时准确预报出来、传递给需要的人,守住海上生命航线是自己作为气象人的使命与责任,也是我国“一带一路”建设、海洋强国建设的时代需要。
陈长丘驻岛印象最深的是抗击台风“浣熊”。2008年4月的“浣熊”是在南海上生成的土台风,也是自1949年以来最早登陆华南地区的热带气旋。
“浣熊”发展速度快,移动快,风力有13级,并且是正面影响西沙永兴岛。陈长丘记得,当时中国气象局、三防等部门都十分关注西沙的天气雷达及各类气象探测资料,多次要求保障岛上各项气象探测业务正常运行并及上传资料。
“作为一名气象工作者,大家都知道在这种关建时候,要顶得上,靠得上,这种严谨敬业的工作作风已经烙在每一名气象工作者身上。”陈长丘说。
那次抗台,除后勤之外的所有同事在值班室坚守了两个通宵,紧盯着台风生成、发展,直到目送它远离,一直绷着的心才松下来。因为要反复外出观测、巡查、施放气球,大家的衣服湿了一件又一件,到最后都没干衣服可换。值班室询问天气等各类电话响个不顶,进行气象观测的、拍发台风定位报的、巡查的忙个不停,大家都没空回厨房吃饭,也根本回不去。
多年生活在岛上,唐海荣说,亏欠最多的是家人。2006年,唐海荣生完孩子5个月,就上岛待了3个月,第一次回家孩子不认识妈妈,小手一直把她往外推。
在孩子教育方面,唐海荣的丈夫承担了更多。她记得,孩子2岁多时,有一次回家,儿子看到她撒腿就跑,跑了一圈又一圈,跑完从她的背后打过来。“妈”“妈妈”,唐海荣说,“后来那一天儿子就一直叫妈妈,隔几分钟就叫一次,我答应了他就乐呵呵地笑。”
陈长丘一直侃侃而谈淡,但说到父母和家人突然就哽咽了,他不愿意复述对家人的亏欠,讲得更多的还是气象业务。
从三沙市气象局办公楼向外远眺,蔚蓝的南海呈现在一望无际的视野里。陈长丘希望,他们这一代气象人能够围绕国家需求,为南海航道及沿线国家提供更好的气象服务。
话说着,海浪涌向岸边击打出白色的浪花,一株株绿色的植物摇曳在海风里,陈长丘手指过去说,那些是抗风桐,它们分布在西沙群岛的岛礁上,与风浪共生,就像三沙气象人一样,在祖国南端蓝色的海疆上,感知风云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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