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贵妃钟情的果族名裔
汪鹤年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技来。
随着杜牧这首《过华清宫绝句》的广为流传,杨贵妃嗜食鲜荔枝的故事,几乎是无人不晓。其实,喜食荔枝且视之为快事的又岂止杨贵妃呢?比如,宋代的大文豪苏东坡,就是一位荔枝的崇拜者,他贬谪惠州初次尝到这一人间佳果时,竟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日啖荔枝三百颗,不妨长作岭南人”的喟叹。至于,杨贵妃因痴迷此物而导演出一幕历史的悲剧,那就又当别论了。
令人愉悦的娇颜
荔枝,古籍中又称作荔支、离支、丽支,因果实成熟时果皮红艳可观,故俗称丹荔。《太平广记》引唐朝朱应《扶南记》对荔枝的得名释之为:“荔枝为名者,以其结实时,枝条弱而蒂牢,不可摘取,必以刀斧劙取其枝,故以为名。”《本草乘雅半偈》也说:“实缀枝头,牢不可摘,荔力在枝,因名荔枝。去寒就温,丹实成夏,垂枝布叶,离火之象。又名离枝,又名丹荔。”
荔枝为无患子科荔枝属常绿乔木,高可达20米,树皮灰黑色。偶数羽状复叶,小叶长椭圆形或披针形,全缘,薄革质或革质。圆锥花序顶生,花小,呈绿白色或淡黄色。果卵圆形至近球形,果皮有鳞斑状突起,鲜红、紫红、青绿或青白色。果肉呈半透明凝脂状,味香美,但不耐储藏。花期春季,果期夏季。《艺文类聚》引晋郭义恭《广志》对荔枝性状的描述是:“荔支树高五六丈,大如桂树,绿叶蓬蓬,冬夏荣茂,青华朱实,大如鸡子,核黄黑,似熟莲子,实白如昉,甘而多汁,似安石榴。有甜醋者,至日将中,翕然俱赤。则可食也。一树下子百斛。”
徐珂《清稗类钞》的状写则更加具体:“荔枝为常绿乔木,产于闽、粤,四川亦有之,干高三四丈,叶为羽状复叶,有透明之小点。果实外皮有龟甲纹,肉色白,味甘多汁。种类名目甚多。其核细如豌豆,壳赤如丹砂,上有绿线一条者,谓之挂绿,尤珍贵。”
荔枝果熟于夏季,果色有鲜红、紫红、青绿或青白色,但成熟果实一般为朱红色,果皮上有鳞斑状突起,剥开果皮,那紧紧裹住种子的状若凝脂的果肉,简直就是一颗乳白色的、半透明的珍珠。一经放入口中,那种芳香甜蜜的滋味,真够你久久品味。据《能改斋漫录》载,梁代萧惠开甚至大胆断言:“南方之珍,惟荔枝矣。其味绝美,杨梅、卢桔,自可投诸藩溷。”
荔枝果味奇佳,但其花却浅黄而小,了不起眼。不过,它的树形倒是给人一种美不胜收的感觉。其树形高大,枝叶浓密,终年常绿,一年中多次抽枝,新发的嫩叶呈现出淡红的颜色,似花而非花。由荔枝树组成的林相,更以其特异的景观受到历代文人的赞美。《全后汉文》收存的东汉王逸《荔枝赋》就写道:“暖若朝云之兴,森如横天之彗,湛若大厦之容,郁如峻岳之势。条干纷错,绿叶臻臻。……灼灼若朝霞之映日,离离如繁星之著天。”白居易《题郡中荔枝十八韵兼寄万州杨八使君》更绘形绘色地极写出荔枝的独特风采:“素华春漠漠,丹实夏煌煌。叶捧低垂户,枝擎重压墙。始因风异色,渐与日争光。夕讶条悬火,朝惊树点妆。”大约是因其太美的缘故,荔枝又有欐枝、火山荔、丹荔、丽枝、锦荔等雅称。
性喜温湿多光的荔枝,是我国特有的果树,原产我国南方。在海南岛、雷州半岛和广西南部,至今还有大片原始野生荔枝林,其中,海南岛霸王岭上的一处野生荔枝林的面积达七百余亩。此外,在四川、福建、云南等地,也可找到野生荔枝树的踪迹。
荔枝还是果木中少见的长寿树,树龄在千年以上的古树屡有所见,福州莆田宋氏家祠前一株名叫“宋家香”的古荔,据传植于唐玄宗时期,距今已有一千二百多年的历史。至今,这株古荔仍枝繁叶茂,岁岁结果。
由于荔枝对气候条件的要求比较苛刻,因而在眷恋故土,不愿北迁这一特质上,与橘树有着相同的秉性,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名盛汉唐的南国贡品
据《西京杂记》载,荔枝作为南国佳果,早在汉初就已被南越王赵佗(又称尉佗)列为贡品。汉武帝兼并南越后,曾强令园艺师进行过移植荔枝的尝试,但每以失败而告终,并因此造成枉杀无辜的悲剧。《三辅黄图》就留下了这一记载:“汉武帝元鼎六年,破南越,起扶荔宫[宫以荔枝得名]。……荔枝自交趾移植百株于庭,无一生者。连年犹移植不息。后数岁,偶一株稍茂,终无华实,帝亦珍惜之。一旦萎死,守吏坐诛者数十人,遂不复莳矣。其实则岁贡焉。邮传者疲毙于道,极为生民之患。”因北方无法栽培,因而盛产荔枝的南国土地,也就不得不承担起岁贡荔枝的繁重劳役。
当时,为贡奉荔枝、龙眼等南国佳果,南方各地专门建立起一套完整的驿传系统,以保证这些贡果能及时送达,因此而命丧黄泉者不绝于途。直至汉和帝时,才革除了这一弊政。《后汉书·和帝纪》记述了这一史实:“旧南海献龙眼、荔支,十里一置,五里一候,奔腾阻险,死者继路。时临武长汝南唐羌县接南海,乃上书陈状。帝下诏曰:‘远国珍羞,本以荐奉宗庙。苟有伤害,岂爱民之本?其敕太官勿复受献。’由是遂省焉。”帝王曾用荔枝供奉祖宗,其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可以想见。
东汉光武帝还用它作为款待外邦君主的果物之一。汉代刘珍、延笃等撰《东观汉记·匈奴南单于》曰:“建武二十六年,南单于遣使献骆驼二头,文马二匹。南单于来朝,赐御仓及橙、橘、龙眼、荔枝。”
一些富豪人家,也常备此珍果。据《西京杂记》记载,一次,有位精通算理,名叫曹元理的人拜访关中人陈广汉时,因嫌其怠慢了自己,便毫不客气地点破说:“厨中荔枝一柈,皆可为设。”陈广汉见其料事如神,只好谢罪,“自入取之,尽日为欢”。
《太平御览》引《吴录》“苍梧多荔枝,生山中,人家亦种之”的记载,说明当时的广西境内,荔枝栽培也很普遍。
除了岭南,四川一带也是荔枝的重要产地,《文选》录存的西晋文学家左思《蜀都赋》中就有“旁挺龙目,侧生荔枝”的吟咏。《太平御览》引晋郭义恭《广志》还记载了犍为僰道南(今四川宜宾)所产的三种荔枝名品:“荔枝熟时,百鸟肥。其名之曰焦核,小次曰春花,次曰朝偈,此三种为美。”同书中还有“荔枝、壶橘,南珍之上”的说法。
东晋常璩《华阳国志·巴志》也说,在“东至鱼腹,西至僰道,北接汉中,南极黔涪”的巴蜀一带,“其果实之珍者,树有荔支,蔓有辛蒟,园有芳蒻、香茗、给客橙”等。
晋代的岭南地区,荔枝的栽培更加广泛,对其性状人们也有了更多的了解。嵇含《南方草木状》就说:“荔枝,树高五丈余,如桂树、绿叶蓬蓬,冬夏荣茂,青华朱实,实大如鸡子,核黄黑,似熟莲实,白如肪,甘而多汁,似安石榴。有甜酢者,至日将中,翕然俱赤,则可食也。一树下子百斛。”
从唐代《北户录》所引南朝宋沈怀远《南越志》“荔枝洲有焦核、黄蜡者为优”的记载看,在南北朝时的古南越之地,人们不仅开始了荔枝的大面积种植,而且培育出许多优良品种。
隋唐时期,作为庭园果木之一,荔枝品种有了明显的增加。宋人刘斧《青琐高议后集》中记载了隋炀帝的一段故事:炀帝在洛阳修筑西苑后,曾诏令天下各地广献嘉木异卉、珍禽异兽。当时,闽中曾进绿荔枝、紫纹荔枝、赭色荔枝、丁香荔枝、浅黄荔枝等五色荔枝。
唐代的荔枝名品与前代相比更有特色,今广东高州县出产的无核荔枝就是不可多得的珍品之一。《北户录》云:“南方果之美者有荔枝。梧州火山者,夏初先熟,而味小劣。其高潘州者最佳,五六月方熟,有无核类鸡卵大者,其肪莹白,不减水精,性热液甘,乃奇实也。又有蜡荔枝,作青黄色,亦绝美。”
但总体上,闽产荔枝的品质最优。《本草图经》亦有此一说:“其品,闽中第一,蜀川次之,岭南为下。”
唐李肇《唐国史补》认为,当年贵妃所食荔枝为南海所产:“杨贵妃生于蜀,好食荔枝。南海所生,尤胜蜀者,故每岁飞驰以进。然方暑而熟,经宿则败,后人皆不知之。”
不过,也有史料认为,唐代的川蜀地区亦是名品辈出的荔枝产地,据《蜀志》、《涪州图经》等史籍记载,杨贵妃当年所吃荔枝就是涪州(今四川涪陵)所产。为保证时间,人们选择了“自子午谷路进入”的运输路线,并在沿途“置驿传驰”,选健丁骏马,日夜兼程,直抵长安。宋吴曾《能改斋漫录》也曾就“贡荔枝地”作过考证,并认为应为涪州所贡:“近见《涪州图经》,及询土人,云涪州有妃子园荔枝。盖妃嗜生荔枝,以驿骑传递,自涪至长安有便路,不七日可到。”
对于蜀地所产荔枝的种种妙处,曾任唐忠州刺史的白居易曾在《荔枝图序》中进行了十分详尽的描述:“荔枝生巴峡间,树形团团如帷盖。叶如桂,冬青;华如橘,春荣;实如丹,夏熟。朵如蒲萄,核如枇杷,壳如红缯,膜如紫绡,瓤肉莹白如冰雪,浆液甘酸如醴酪。大略如彼,其实过之。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引自《全唐文》)
由于荔枝具有这一特性,因而荔枝的保鲜也就成为古人面临的一大难题。那么,为保证贵妃娘娘能吃上鲜艳欲滴的鲜荔枝,古人采取了怎样的保鲜方法呢?从唐代史料中,我们找不到有关记载,看到的只能是“贵妃生于蜀,好荔枝,南海荔枝胜于蜀,必欲生致之。乃置驿传驰载七日夜至京,人马俱毙于路,百姓苦之”(《御定渊鉴类函》引《唐书》)的血泪控诉。
倒是唐人摸索出的防治“荔枝病”的方法,值得我们关注。现代研究表明,荔枝不仅含有丰富的果糖、脂肪、蛋白质和多种维生素,还含有叶酸、柠檬酸、苹果酸等多种有机酸。再加上其果肉的细胞壁特别薄,入口不留渣滓,因而极宜生食,吃起来特别香甜可口。但如果吃得过量,往往会出现头昏眼花,肢冷无力等不适症状。即人们所说的“荔枝病”,也就是低血糖症。如果出现这种病症,轻者可冲些糖水饮用,重者则需采取静脉注射葡萄糖等方法。令人惊异的是,这种治疗“荔枝病”的类似方法,早在唐代就已为人们所采用,唐人刘恂《岭表录异》中就留下了荔枝“性热液甘,食之过度,即蜜浆制之”的记载。
宋元人的种荔食荔之道
五代时曾盘踞岭南的南汉后主刘鋹很会享乐,常在荔枝熟时举行所谓的“红云宴”。五代陶榖《清异录》就留下“岭南荔枝固不逮闽、蜀。刘鋹每年设红云宴,正红荔枝熟时”的记载。
作为重要的经济果木,荔枝的种植在五代的闽中一带已达到相当规模。明人徐(火勃)《荔枝谱》中就说:“郡(指福州)之附郭,独凰冈村,其种类甚伙,不下数百万株。大者十周,高二十丈,名曰天柱,皆五代时居民所植者,至今蕃盛不绝。”
宋代,闽中百姓还将种植荔枝作为生财致富的一大途径,曾任福州太守的蔡襄,在其所著的《荔枝谱》中就留下过“一家之有,至于万株”的记载。当时,每逢果熟时节,人们便用“红盐之法”将荔枝加工并打包起来,然后“水浮陆转以入京师,外至北戎、西夏,其东南舟行新罗、日本、流球、大食之属,莫不爱好,重利以酬之”。据说,“一岁之出,不知几千万亿”。
所谓“红盐之法”,就是“以盐梅卤浸佛桑花为红浆,投荔枝渍之,曝干,色红而甘酸,可三四年不虫”。但用此法加工的荔枝,“绝无正味”。因此,为保存荔枝的原味,当地人一般采用“白晒法”加工荔枝,即“烈日干之,以核坚为止,畜之瓮中,密封百日”。此外,人们经常采用的还有“蜜煎法”,具体地说就是“剥生荔枝,榨去其浆,然后蜜煎之”。可见,至迟在宋代,人们已经掌握了用荔枝制作果脯、荔枝干和蜜饯的方法。
蔡襄《荔枝谱》还系统记述了闽中荔枝的品种、产地及栽培方法,仅该书所载的荔枝品种就有32种,其中最为珍贵的是“陈紫”。据载,“其树晚熟,其实广上而圆下,大可径寸有五分,香气清远,色泽鲜紫,壳薄而平,瓤厚而莹,膜如桃花红,核如丁香母。剥之凝如水精,食之消如绛雪。其味之至,不可得而状也。”因其有如此妙处,此树主人“陈氏欲采摘,必先闭户,隔墙入钱,度钱与之。得者自以为幸,不敢较其值之多少也”。
宋梁克家《淳熙三山志》辑录的不见于蔡襄《荔枝谱》的福州荔枝则有一品红、状元红、驼蹄、金粽、栗玉、洞中红、火山、星球红等名品。
广西所产尽管也偶有佳品,但总体质量不及闽中,宋代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就说:“荔枝自湖南界入桂林才百余里,便有之,亦未甚多。昭平出槱核,临贺出绿色者,尤胜。自此而南,诸郡皆有之,悉不宜干,肉薄味浅,不及闽中所产。”
宋周去非《岭外代答》在“荔枝圆眼”条中,对当地所产与他地所产也有过这样的比较:“荔枝,广西诸郡所产,率皮厚肉薄,核大味酸,不宜曝干,非闽中比,佳者莫如兴化。海南荔子,可比闽中,不及兴化矣。”
对于荔枝的栽培方法,宋人也很有研究。据宋张世南《游宦纪闻》载, 当时福州一带已采用“掇树法”繁殖荔枝树苗:“二十年来,始能用掇树法。取品高枝,壅以肥壤,包以黄泥,封护惟谨。久则生根,锯截,移种之,不逾年而实,自是愈繁衍矣。”沈括《梦溪笔谈》还介绍了闽中果农有意抑制主根的生长以培植小核荔枝的方法:“闽中荔枝,核有小如丁香者,多肉而甘。土人亦能为之:取荔枝木去其宗根,仍火燔令焦,复种之,以大石抵其根,但令傍根得生,其核乃小,种之不复牙。正如六畜去势,则多肉而不复有子耳。”尽管稍后的南宋史学家洪迈对此说持有异议,但现代农业科研人员的研究却证明:这种与“六畜去势”类似的栽培法是有科学道理的,由于它抑制了主根的生长,可使荔枝的旁根发达,便于吸收表土层的水分和养料,从而有利于荔枝产量和质量的提高。
从宋蔡绦《铁围山丛谈》的记载看,人们还曾将荔枝成功地移植到北宋京都汴梁(今开封):“苑囿最盛宣和末。所谓艮岳正门曰阳华,亦五戟,制同宸禁也。自阳华门入,则夹道荔枝八十株,当前椰实一株。”可见其落户的地点就在当时著名的宫苑艮岳,而且还成功地结出果实,据说,当年宋徽宗“每召儒臣游览其间,则一珰执荔枝簿立石亭下,中使一人宣旨,人各赐若干,于是主者乃对簿按树以分赐,朱销而奏审焉”。作者本人还曾亲自得到过这样的赏赐。说是作者的随意杜撰,恐怕他还没有这个胆子。
何况,还有陆游《老学庵笔记》的一段记述可与之相佐证:“宣和中,保和殿下种荔枝成实,徽庙手摘以赐燕帅王安中,且赐以诗曰:‘保和殿下荔枝丹,文武衣冠被百蛮。思与近臣同此味,红尘飞鞚过燕山。’”
如果肯定这一史实,那么荔枝北迁之谜恐怕够人猜上一阵子。
事实上,直到南宋将都城设在今杭州,皇帝想吃荔枝还得从福州运来。《西湖老人繁胜录》“福州新荔枝到进上”条就记叙了当年的情景:“御前送朝贵,遍卖街市。生红为上,或是铁色。或海船来,或步担到。直卖至八月,与新木弹相接。”
在荔枝的食用上,宋人亦别多创意。如宋吴曾《能改斋漫录》所载“荔枝馒头”和“签炙”就是用荔枝为原料制作的美食:“好事者作荔枝馒头,取荔枝榨去水,入酥酪辛辣以含之。又作签炙,以荔枝肉并椰子花与酥酪同炒,土人大嗜之。”
周密《武林旧事》记录张俊在接待宋高宗的饮食清单上,用荔枝制作的食品就有荔枝甘露饼、荔枝蓼花、荔枝好郎君等名目。结合周密《浩然斋雅谈》“俗以油饧缀糁作饵,名之曰蓼花,取其形似”的记述看,其中的荔枝蓼花大约是在荔枝肉外滚上麦芽糖之类的糖衣。这种吃法当然是够新颖别致的了。
对于荔枝的采摘及食用,人们也摸索出了许多有益的经验。元人贾铭《饮食须知》就总结了前人这些方面的经验:“食荔多则醉,以壳浸水饮之即解。荔枝熟时,人未采,则百虫不敢近;人才采动,鸟乌、蝙蝠、虫类无不伤残之也。故采荔枝者,必日中众采。一日色变,二日味变,三日色味俱变。若麝香触之,花实尽落也。以针刺荔壳数孔,蜜水浸瓷碗内,隔汤蒸透,肉满甘美。”元人俞宗本《种树书》还说:“荔枝结子时,若日午有雨,则尽落。”
元无名氏《居家必用事类全集》中记述的用丁香 、乌梅 、宿砂仁、生姜汁等入糖熬制的荔枝浆;用乌梅、沙糖 、桂末、干生姜末、丁香末为原料熬制成膏,入净器收贮备用的荔枝汤;《饮膳正要》中记述的用用乌梅、桂、沙糖 、麝香、生姜汁和熟蜜等熬制成的荔枝膏,则开辟了荔枝食用的另一种途径。
元明之际,人们所喝的荔枝汤,则又俨然是加料的荔枝茶。韩奕《易牙遗意》所载“荔枝汤”的制法便是:“乌梅肉四两,焙干;姜一两,甘草、官桂半两,沙糖二斤。除糖外,为末,拌匀,每盏汤内,着荔枝肉三四个。”
明人对荔枝栽培利用的突出贡献
在荔枝的栽培利用上,明人更有着突出的贡献,这主要表现在下列五个方面。
第一,在荔枝的栽培上,已开始突破传统的实生法,大胆地采用了压条、嫁接、扦插等繁殖方法。明谢肇淛《五杂俎》就有“荔支核种者多不活,即活亦须二十年,始合抱结子。闽人皆用劣种树,去其上梢,接以佳种之枝,间岁即成实矣”;“荔枝、龙目皆以一年长叶,一年结子。如遇结子之年,雨水过多,亦不实,而长枝过年,则蕃滋加倍矣。园中树欲其高大,遇结蕊之时,即摘去之,如此数年,便可寻丈”的经验之谈。徐(火勃)《荔枝谱》中更留下了详尽的记载:“接枝之法,取种不佳者,截去原树枝茎,以利刀微启小隙,将别枝削针插固隙中,皮肉相向,用树皮封系,宽紧得所,以牛粪和泥,斟酌裹之。”
第二,荔枝的品种在前代基础上,又有了大幅度的增加。仅徐(火勃)《荔枝谱》中收录的福州、兴化、泉州、漳州等闽中地区的荔枝品种就有105种,减去其中重复的品种,其品种也当在80种以上。明谢肇淛《五杂俎》中记及的名品就有相当的代表性:“有鹊卵荔枝,小仅如鹊卵,而味甚甘,核如粟大,间有无核者。又有鸡引子,一大者居中,而小者十余环向之,熟则俱熟,味无差别”;“黄香色黄,白蜜色白,江家绿色绿,双髻生皆并蒂,七夕红必以七夕方熟,此皆市上所不恒有者也”。明何乔远《闽书》所引《福州志》中记述的仅六月成熟的荔枝上等名品亦达20种。如号称“荔中极品”的一品红,“荔中第一”的状元红,“成熟时香闻数里”的中冠,“大小错出”一簇达数十枚的鸡母引子等。
第三,对荔枝的食用价值,人们也有了新的发掘。徐(火勃)《荔枝谱》中所载两种荔枝膏的制作方法比前人更有特色,也更便于操作:“取荔初熟者,味带微酸时,榨出白浆,将蜜匀煮,蜜热为度,置之磁瓶,箬叶封口完固。经月,浆蜜结成香膏,食之美如醴酪”;“取生荔晒至一日,频翻令匀,去壳取肉,每一斤,白蜜一斤半,于砂(金兆)内慢火熬百千沸,又以文武火养一日,磁钵摊于日中,晒至蜜浓为度,盛于磁瓶”。同为明人的宋珏《荔枝谱》中所载的荔枝酒,更是一种难得的佳酿:“惟顺昌雪花火酒,以荔枝投之,浃旬而出,浓艳幽沉,如西施醉倚玉床,太真温泉出浴。用泥头封固,其酒至隔岁开之,满屋作新荔枝香矣。”明高濂《遵生八笺·饮馔服食笺》“干荔枝汤”又是一种风格:“白糖二斤,大乌梅肉五两,用汤蒸去涩水。桂末少许,生姜丝少许,甘草少许。”制作时“将糖与乌梅肉等捣烂,以汤调用”。而且,在生食荔枝时,人们还总结出一些行之有效的方法。明顾岕《海槎余录》就说:“荔枝凡几种,产于琼山。徐闻者有曰:进奉子核小而肉厚,味甚嘉。土人摘食,必以淡盐汤浸一宿,则脂不粘手。”
第四,荔枝的保鲜问题,也得到较好的解决。徐(火勃)《荔枝谱》中介绍的两种保鲜方法就很实用:“荔初熟时,乘露连蒂摘下,以黄蜡熬匀,封点蒂上,勿令脱落,盛之罐中。将冬蜜煮熟得宜,俟蜜冷浸之,蜜过于荔,始不泄气。藏之来春,开视如鲜”;“乡人常选鲜红者,于竹林中择巨竹,凿开一窍,置荔节中,仍以竹箨裹泥,封固其隙,借竹生气滋润,可藏至冬春,色香不变”。从实用和方便的角度考虑,后一种方法显然更适合于长途运输时使用。可惜,唐人未曾想到此种保鲜方法,不然,该减少多少“人马俱毙”的悲剧。
至于徐(火勃)《荔支谱》中所记载的干焙荔枝法,更在宋人 “白晒荔枝干”上又进了一步,因为它明确地昭示,在这一问题上人不再受天的摆布:“择空室一所,中燔柴数百斤,两边用竹(竹丙)各十,每(竹丙) 盛荔三百斤,密围四壁,不令通气。焙至二日一夜,荔遂干。”
更重要的是,明人已开始将荔枝当作一种文化来品味。宋珏《荔枝谱》就有“始以泉浸,继以浆解,磁盆筠笼,一物不具,则守不啖”的说法。在宋珏看来,品尝荔枝应在一种环境清幽,心境恬淡的景况下进行,如晚凉新月、临流对鹤之时,便是品荔的吉时良辰。至于“结以同趣,集以嘉晨,幕以浓阴,浴以冷泉,披以快风,照以凉月,和以重碧,解以寒浆,征以往牒,纪以新词”的荔社,则更是“虽迹混尘壤,而景界仙都”的人生一大雅事。
明文震亨《长物志》亦认为:“荔枝虽非吴地所种,然果中名裔,人所共爱。红尘一骑,不可谓非解事人。彼中有蜜渍者,色亦白,第壳已殷,所谓红繻白玉肤,亦在流想间而已。”
明谢肇淛《五杂俎》中还有此一说:“上苑之苹婆,西凉之蒲萄,吴下之杨梅,美矣。然校之闽中荔支,犹隔数尘在也。苹婆如佳妇,蒲萄如美女,杨梅如名妓。荔支则广寒中仙子,冰肌玉骨,可爱而不可狎也。”
大约是此种缘由吧,荔枝成为明代帝王祭祀祖先及孔子的祭品之一。《涌幢小品》就说:“弘治中,凡遇奉天殿并先师孔子祭祀,果品俱用二尺盘黏砌,每盘高二尺。用荔枝、圆眼一百十斤以上。”
明孔迩述《云蕉馆纪谈》还说,蜀地荔枝以叙州为上,当地的官贵曾有“荔枝熟时设荔枝宴以会左右”之雅举。
明人还常将荔枝酿成荔枝酒饮用。明代博罗学者张萱《疑耀》曾说:“余乡啖荔枝,多以烧酒泛之。即制荔枝酒者,亦以烧酒。盖自唐已然矣。”清初惠州知府王煐曾写有长诗《荔枝酒》,对惠州这一有名的养生酒作了形象描述:“喜有晶丸投窖瓮,顿教香糯化琼瑛。宋香陈紫俱嘉种,方绿江红漫品评。”
能将荔枝这篇文章写到极致的,可说是非明人莫属了。
清代,也出现了不少荔枝名品。清陈鼎《荔枝谱》中就记述了闽、蜀、粤、桂等地的荔枝品种43种。
当时的广州,就出产挂绿、糯米等名品。清姚元之在《竹叶亭杂记》中提及:一次,他到广州时正值中夏时节,“荔支正熟,以挂绿者为尤美。闻有名糯米餈者,更美,未之食也”。
当然,更好的名品还是集中在福州。清初卢之颐《本草乘雅半偈》就认为:“今称闽中者为第一;广蜀者早熟而肉薄,味甘酸,不及闽之下等者。闽惟四郡有,福州最多,兴化最奇,漳泉次之,延亘原野,一家甚至万株,大者子盈百斛,夏至将中,则翕然丹赤可食矣。以甘为味,虽千百树,莫有同者。”
其中,产于福建南安的一种名叫陈家紫的名品,竟达到一颗值百钱的骇人听闻的地步。清姚衡《寒秀草堂笔记》载:“荔支以南安陈家紫为最,一颗值百钱,泉州人有毕生不得食者。”
由于出产特多,福州荔枝常被贩运到他乡。据清梁章钜《浪迹续谈》载,其友人孙雨人就曾告诉他:“温州夏间亦间有鲜荔,盖闽中海舶因顺风带来者,其价亦不贵,不过一二文一颗,惜用米汁水浸过,其味稍差。”
徐珂《清稗类钞》中对福建荔枝的记述尽管只有只言片语,但从其简短的记述中,却可窥其一斑:“闽中荔枝,惟四郡有之,而兴化尤奇。……其名称有宋家香、陈家紫、方家红、江家绿、皱玉郎官、红游、丁香、兰寿香、西紫、黄香、瑞堂红、松红、麝囊红、百步香、黄玉、玉堂红等。”
在荔枝的食用上,清人也有自己的创意。如清童岳荐《调鼎集》所记“取肉浸烧酒”制作的荔枝酒,以“荔枝肉浸梅卤、紫苏,晒干收用”的荔枝干,便是深受时人喜爱的荔枝制品。
荔枝的医用价值,也素为医家所关注。《本草经》说:“荔枝,通神益气,多食亦不易伤人。”唐代《食疗本草》认为,荔枝有“益智、健气”之功效。《玉楸药解》还指出:“荔枝,甘温滋润,最益脾肝精血。阳则血寒,最宜此味。”《本草纲目》也说荔枝具有“益颜色,止烦渴,益智,通神,健气”等药用价值。不仅荔枝果肉一向被人们作为食疗、食补之佳品,连其果壳、叶、根及核都被人们用作治疗疔疮、痘疹、胃脘痛、疝气痛、睾丸肿痛、痢疾、血崩、湿疹等症的药物。
荔枝除用作果品和药物外,还被人们酿造成荔枝酒,据说每一百公斤荔果,可酿酒十余公斤。
经过历代劳动人民的辛勤培育,荔枝的品种越来越多,据说仅广东荔枝就有六十多个品种,如挂绿、淮枝、香荔、糯米糍、水晶球、无核荔、六月雪、八宝香等,就是享有盛名的佳品。在广西融水苗族自治县境内,还有一种冬荔,直到农历十月才上市,因产于广西北部,又有桂北荔之称。至于福建南靖县草坡乡所产的一种无核荔枝,更加奇特,因颗颗无核,圆如肉丸,故取名“肉丸荔枝”,据说这种荔枝当地总共才有九棵,因而也就更显珍贵了。
参考文献(略)
《咱们祖先的瓜果园》(连载)
版权作品:鄂作登字-2017-A-00016844
原地址:https://www.chinesefood8.com/16306.html版权声明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站立场。
本文系作者授权发表,未经许可,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