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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静蕾:名利只是人生当中的一部分

徐静蕾:名利只是人生当中的一部分

徐静蕾(谢子龙/图)

全文共4977字,阅读大约需要10分钟

“无论今天是好了还是不好,我们真的都是在路上,在人生的某一个阶段而已。所以都不要太得意,也不要太难受。”

本文选自2月14日南方周末创刊35周年特刊·南周面孔

文 | 南方周末记者 刘悠翔

责任编辑 | 宋宇

徐静蕾像一个从未来穿越回来的人。过去20多年里,她常常“未卜先知”,走在潮流前头。

1990年代末,徐静蕾主演电视剧《一场风花雪月的事》《将爱情进行到底》,那几乎是中国大陆最早的青春偶像剧。2001年左右,她的演艺重心转向电影;2003年执导电影《我和爸爸》,成为中国最早做文艺片导演的女演员之一。2005年,她在经纪人劝说下开通博客,取名“老徐”,记录生活琐事,竟然长期成为全网访问量最高的博主,2010年访问量过亿。

对徐静蕾来说,这些际遇更像命运的玩笑:毕业就成名的她,上大学时没觉得表演是自己的终身职业;拍了“很文艺片的三部片子”之后,她转身就去拍“很商业的三部片子”;博客红了,因被看成“专业写博客的”,她不再更新。

“最早人生当中很多事情100%都不是设计的。”2018年11月,徐静蕾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走到那一步突然成这样,有时候自己也诧异。”

如今徐静蕾更多转向幕后创作,工作之余写字、画画、学裁缝,还申请去美国做访问学者。她觉得,自己“在逐渐回归更本真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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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都不记得博客密码了”

南方周末:很长一段时间里,你的博客都是全网访问量最高的,你对这点意外吗?

徐静蕾:特别意外。不说我都不记得是2005年写的,我当时的经纪人是从新浪出来的,一直劝我写博客。后来我想,就写着玩吧,开始记录自己生活中一些小小的事情,对于一些事的看法。关注度最高我完全没有想到,也不明白为什么。它不是商品,当我们做一部商业片时可能会考虑类型,有多大观众接受面。写博客就是很个人的东西,为自己而写。

南方周末:后来你怎么找到写博客的乐趣?

徐静蕾:一开始是记录本身,慢慢看大家的留言,包括通过博客认识一些朋友,到现在都挺好的。后来有个问题,博客太有名了,大家都忘了我是拍戏的人。一说徐静蕾就是博客,我那时心里想,我不是拍电影的嘛,怎么成专业写博客的了?所以后来不写了。我本来就是没太有长性的人,写一段时间以后就觉得差不多了。现在我都不记得博客密码了。

南方周末:当时那么多人看你的博客,你会注意给公众什么样的印象吗?

徐静蕾:我知道不能像真正写日记似的,写特别隐私的事情。其他方面我没多想,反而是我爸。我有一次评论了一部电影,非常克制地写了几句话。我爸写了一条特别长的短信,大半夜发给我,就说:你是不是没事干了,你觉得自己特别好吗?你不想自己怎么变好,没事评论别人干吗?我成长过程当中一直有一个很具体又抽象的爸爸,老在批评我。所以后来我更注意,一是我不想让他大半夜发那么长的信息,后期我也认为,写一些自己觉得有意思的事情就完了。隐私部分肯定不会写,至于评价一些事、一些人,以及社会现象我是比较克制的。

南方周末:2010年之后你的博客再没有更新,你记录生活以及跟大众交流换成什么方式了?

徐静蕾:我希望跟观众最多的交流是用作品,不管演的还是导的,甚至是监制的,毕竟我的职业定位还是影视工作者。我有一个叫“静盟”的(粉丝团),都是从小看我片子的“小鬼”。今天我和很多人都是很好的朋友,经常看到他们,在微博上会有一些互动,甚至都有微信。我有什么东西都拿给他们看,没有“影迷”、“粉丝”这种概念了。

后来我自己写一点点微博,用一个匿名的小微博写着玩。我经过一个博客时代了,微博好像差不多。做过一件事情不想再重复,主要把精力放在影视或者兴趣爱好上,比如学缝纫,做一些小首饰,纯粹自己开心。过去一年多我在学水彩画,也是自学,在网上看人家的教材。台湾有一个我特别喜欢的水彩画家叫简忠威,我听过他一节课,本来想去上课,时间上不太适合了。明年(2019年)把这部网剧做完了,我希望拿更多时间画画。

2

“照到了两个完全不一样的自己”

南方周末:1990年代末你主演了中国大陆最早的青春偶像剧,当时有“青春偶像”这个概念吗?

徐静蕾:现在大家都说《将爱情进行到底》是偶像剧,其实当时互联网没那么发达,我们并不觉得有多红。我在北京电影学院当了一段老师,会收到一些信,大部分还是表达“很喜欢你的作品”或“很喜欢吕月月、文慧这个角色”,甚至喜欢《爱情麻辣烫》里面那个找不着家的女孩。也有一些是毛遂自荐的,想来一起工作,还有写了剧本想给你看的。

当时我听到的批评声音更多,有人说我们都24岁了还演大学生,“老黄瓜刷绿漆”之类的。现在想人生真的是这样,当时自己也不知道得到了什么。不像后来进入博客时代、微博时代,写一个东西那么多人转发、留言、点赞,你更多地感到被关注。拍《将爱情进行到底》时我们只知道张一白是广告导演,拍MV,第一次要拍(电视剧)作品。我们当时都是新人,谁也不是很有名,一帮年轻人拍了一部挺好玩的戏,都选自己喜欢的角色。

南方周末:你演《一场风花雪月的事》时,相信吕月月和潘小伟那种警匪之间的爱情吗?

徐静蕾:我太相信了。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发现,生活中发生的很多事放到戏剧里面,大家都觉得太戏剧了,不像真的;但实际上生活中很多事情比影视作品还要戏剧化。(我扮演的吕月月)爱了不该爱的人,两个人站在对立面,一个是警察,一个是黑社会家族的男孩。相比之下,《将爱情进行到底》的文慧反而更单纯。最早让我演若彤,我看完剧本后说不想演。若彤喜欢一个人好多年都不说,我有点替她着急。我说我想演文慧,她可能更符合白羊座,我受不了太磨叽那种。

南方周末:2004年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是你执导的第一部关于爱情的电影,电影的一句宣传语是“我爱你,与你无关”。你认可这种爱情观吗?

徐静蕾:我觉得它是真爱的一种,因为太过计较其实不是所谓爱情,是利益交换——我爱你多少,你爱我多少,好像天平永远要平稳。我一直觉得很多情感都一样,时间才是证明它的唯一的东西。我觉得,人知道自己真爱什么、真爱谁,是在临死时,剩下的都是此时此刻(的感觉)。

南方周末:电影改编自茨威格的同名小说,通篇口述,非常文学化,在当时的影视剧里不是特别主流。你怎么会想到改编这部小说?

徐静蕾:我第一次看是在大学,当爱情小说读,一个痴心女和一个负心汉的故事,觉得那个女的很可怜,那个男的可坏了。印象特别深,我十年以后再看这部小说,还是觉得特别感动,可是对人物的理解完全不一样了。就觉得那个男的好可怜,一个人到一生最后并不了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那个女人看起来颠沛流离,孩子又死了,可是她掌握了自己一生的命运,选择不告诉他(自己的爱),最后又告诉他。

十年间,我对两个人物的看法完全不一样。我第一次感觉自己成长,就是第二次看《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这本书时。又过了很多年,也许我再看又不一样。所以人生很有意思,你以为了解自己,其实不是,直到某一部作品像一面镜子,照到了两个完全不一样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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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倦了所谓青春偶像的生活”

南方周末:2006年你自导自演《梦想照进现实》,在导演阐述中说它是回顾四五年前的一段迷路。

徐静蕾:我已经不记得那个东西了。我记性特别不好,是缺点,也是优点。我演了这么多角色,我不是文慧,不是《爱情麻辣烫》里那个会迷路的人,也不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那个女的,我没她那么厉害。反而《梦想照进现实》(的女主角)最像我,从某种程度上说她就是我自己,是厌倦了所谓青春偶像的生活,更接近自己的角色,可以说有太多我自己的影子。

南方周末:近年来中国电影市场有飞跃式的扩张和发展,你感受到了哪些变化?

徐静蕾:我觉得尤其商业类的影片做得越来越好,技术层面、制作层面,包括娱乐性提高得非常快。反而文艺片好像有点停留在1990年代的感觉,发展比较慢。我的导演职业生涯,一开始拍了很文艺的三部片子,又拍了很商业的三部片子。我正在做一部剧本,是我这些年最想拍的,感觉比较文艺片,真人真事改编,可能全程在美国拍。正好我想到美国做一年访问学者,也在那边弄剧本、筹备。

南方周末:过去一年你在参与制作网剧,观众是90后、00后,他们有什么偏好和趣味让你印象深刻或意外吗?

徐静蕾:还没看出有什么太大差别。大家只是年龄阶段不同,我十五六岁时,同学当中有特别开放的家长,也有特别保守的,今天一样的。当然有一些新词汇加进来,以前说影迷,现在说粉丝;男孩原来说“奶油小生”,现在说“小鲜肉”、“小奶狗”。我不觉得有多大变化,只会说“小奶狗”这个词我不能接受,“小鲜肉”我觉得特别难听。即便00后,也会有人喜欢这个词,有人不喜欢,跟几零后有什么关系呢?其实大家的情感差不多,真正有变化是人类进化,那不是十年、二十年会进化的。

徐静蕾:名利只是人生当中的一部分

2017年3月23日南方周末版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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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在路上呢,谁也别太美”

南方周末:作为演员,2001年左右你把重心从电视剧转向电影。2003年,你又开始转向导演、监制等幕后工作。这些转变因应着什么契机?

徐静蕾:因为《将爱情进行到底》《爱情麻辣烫》的那些人物挺深入人心的,所以来找我演的几乎都是这样的角色。我那种没长性的感觉又上来了,很不喜欢重复做同样的事情。我演戏从1996年开始,五年过去,基本上拿到的还是类似的角色。我读大学时就没有觉得表演是我终身的职业,它是上好大学的权宜之计。我从小是书法保送的,学习成绩并不很好。以我的学习成绩,能上一所名牌大学,像北京电影学院这样的学校,好像是一条捷径,父母再也不会絮叨你。

可是真的学表演,对我的个性是很大的颠覆。我从小不是文艺爱好者,想爱好也被家里一闷棍打回去了,又觉得上台表演老是在别人的关注之下,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生活。一开始还好奇,有意思,毕竟对一个小孩来说,二十几岁,看到了从来没想到过的东西。

这些东西都看完,新鲜劲就过去了,自己的个性也越来越完整。我特别感恩那些东西带来的所有荣誉、关注,甚至是批评、议论,但那个时代对我来说已经过去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逐渐回归更本真的自我。我小时候是要学画画的,考美院没考上,现在又开始学画画。

南方周末:你练书法最初是父亲“强迫”的,他为什么会认为把字练好能成为重要的生存技能?

徐静蕾:那时候没有电脑打字,在我特别小的时候都是手写,我爸爸认为有一笔好字看上去就像受了教育。如果你很有教养,但字写得跟“狗爬”一样,那个年代的人认为会被瞧不起。另外,他觉得字写得好,至少可以做文书工作。还有因为我爸爸的父母是离婚的,他认为自己没有在爸爸的压迫和管教下好好读书,我觉得他没有把我当女孩来教育。我成长过程当中,所有对我真正很有影响力的长辈、师长,甚至朋友,一直在给我灌输一个思想:你不能当那种无聊的人,一天到晚描眉画眼的。我可能是受这样的教育长大,他让我学颜真卿,期望我大气一点,不要太小心思。颜体不像欧体和柳体那么清俊,感觉笨笨拙拙的。这种教育还是有用的。

南方周末:你小学和初中都考了少年宫,当时考试是什么样的?

徐静蕾:我自己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爸带着我,说今天考区少年宫了,很重要,好好写,吓得我半死,写得很紧张。后来又考北京市少年宫,我记得当时说写一个“永”字,因为书法讲“永字八法”。印象中,我到少年宫时很羡慕合唱队、舞蹈队。我们天天抱着自己的墨汁,又怕洒了,裹好了,带着一堆纸,笔也要裹好。写完了,一节课下来满手都是墨,身上也是墨,反正自己觉得特别没意思。所以我后来偷偷逃课,北京市少年宫就在景山公园后门,我跑到景山公园玩,还有崇祯皇帝上吊的地方。所以景山公园我最熟了。

南方周末:现在你怎么看待父亲的这种早期教育?

徐静蕾:我一度很叛逆,觉得童年太悲惨了。以前老觉得,我才不稀罕书法写得好,我要自由的、开心的童年。我最近反而有一个挺不一样的角度。我看很多人爱回顾过去,觉得小时候多好,上学多好。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我觉得现在最好,现在最自由、最幸福。如果小时候太幸福了,有时候你长大之后没那么幸运,反而觉得还是以前好。一个人老觉得自己以前好,这是多悲惨的想法。

可能正是我小时候太惨了,我觉得现在好。到今天,我感觉老师的、家长的束缚越来越少,我对自己的束缚也在逐渐放开,小时候惨一点,其实可能是件好事。

真正的幸福是老年幸福,你死前觉得很幸福。现在我们所有人都在路上呢,谁也别太美了,觉得自己好像就怎么样了。只能说让自己变得更好,这样才能得到终极幸福,所以要培养兴趣爱好。影响、名利,在人生都是一段时间的事情,不管怎么说都是从20岁到可能五六十岁的。

大家活得越来越长了。我爷爷102岁,现在还在唱京剧,喜欢《空城计》;我爸爸70多岁,开始写书,都是很好的榜样。他们有自己喜欢的事情,名利只是人生当中的一部分。无论今天是好了还是不好,我们真的都是在路上,在人生的某一个阶段而已。所以都不要太得意,也不要太难受。徐静蕾:名利只是人生当中的一部分

35年,我们记录,我们探索,我们鼓与呼

感谢您的一路相伴

2019年2月14日

《南方周末》35周年纪念特刊与您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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