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孽海如花01入冬以后,鲁西南大地覆盖了一层墨绿的麦苗,接着青苗上又染了一层白霜。地里没有了农活,村里人也都农闲起来。人们把用了一年的农具都细心的护理了一遍,归拢起来。为了不至于羊群冬日里饿肚子,郭常喜又安排生产队的男社员们打了两天枯草,以备羊过冬食用。草料打好后,郭全生提出自亲负责送到羊圈旁。其实郭全生是有件事情要问家兴的,因为一直忙秋收、秋种,始终没逮着机会找他,这次送草料正好顺便问一问。郭全生拉着一车草料来到羊群圈时,家兴也正好放羊回来,刚把养赶进羊圈。
郭家兴看见郭全生和几个社员拉着架子车进了院。郭全生是生产队里的大忙人,很难见到一面。郭全生亲自来送草料令他显得有些意外,俩人也有些日子不见了,他急走几步扶住了郭全生的车把,好让郭全生把草料卸下车。
郭全生在解车绳索的时候问家兴:“你小子这段日子过得逍遥快活呀,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俺哪里有啥事瞒你,再说,有事能瞒了别人,也瞒不了你这灵尖狗鼻子。”郭家兴肩扛着车把扶手,乐呵呵地看着郭全生,其实说这话的时候,郭家兴已经心虚了,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事情,郭全生有些发觉了。
郭全生停下手中的活,看了一眼其他忙碌卸车的社员,眼睛盯着家兴,压低了声音说:“前些日子我路过河堤,遇见你跟一个女孩子在那啥,请家兴同志给俺解释解释?”
当听到郭全生提到“河堤”,家兴脸突然间笑容尽失,脸庞有种被大火灼烧的感觉。他和祖儿在红卫河芦苇荡里的事情,他以为被郭全生发现了。这可真是件见不得人的事情,万一传出去,他这把脸可是要丢尽了。
“估计是你看错了。”郭家兴说这句话时根本不敢瞅郭全生的脸,此刻,他真想找个地缝转进去躲开郭全生的追问。他想侧身离开车把,正好让郭全生看到了,郭全生喊了句:“嗨!嗨!干啥去?扶好车把!”
“瞅你的样子,再瞅你这表情,你那点破事还能瞒得了俺?”说着,郭全生往郭家兴身旁凑了凑。低声问了句:“哎!快告诉我,那个女孩是谁?”郭全生望着郭家兴的脸,期待着他能快点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俺告诉你,你要替俺保守秘密。”
“这你放心,俺是啥人你还不了解,你快说?”
“上学的时候,你把一只死青蛙放到一个女孩的书包里,害我罚站的事你还记得不?”
“当然记得,那天你是只替罪羊,今儿你是羊头领,都跟羊有关系!”郭全生嬉皮笑脸地说着。
郭家兴急了:“你小子能不能正经点,我说的是那个女孩儿。”
“哦,那个瘸子,袁,袁什么来着?”
“袁祖儿。”
“对。对。”
“你小子行啊!”郭全生用硬石头似的拳头在家兴的肩上狠狠地打了一拳,疼得郭家兴咬牙切齿。
郭家兴让郭全生打死也要保守芦苇荡里的秘密,这可是件伤风败俗的事情,比自己看女人洗澡下贱多了。其实他并不知道,郭全生只是在河堤芦苇荡旁边看到的是两个人偷偷牵手的一幕。确切地说是两人第一次牵手的那一幕。两个人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那是立秋后的一个午后,还没有到出工的时间,郭全生来村后的水沟里,打算碰碰运气,捉条鱼回家给老婆补补身子。沈春兰怀孕了,最近妊娠反应很激烈,好几天没好好吃口饭了。
郭全生还没有走到沟渠旁,便看见上红卫河堤上,一男一女肩并着肩坐着,两个人时而有说有笑,时而又四目相对。郭全生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男的竟然是家兴小子。女孩他却不认识,不过细看脸型,好似在哪里见过。
正当他思考有关女孩的问题时,抬头看见郭家兴走向不远处一颗野葡萄,野葡萄树很大,上面挂满了黑紫色的果子(龙葵)。果子红得发紫,郭家兴像是看到了珍珠宝器,兴奋地摘了满满一大捧。女孩见家兴摘了这么多的野葡萄果,也激动起来。她急忙起身摘了两个大茼麻叶子,重新坐回原处,让家兴把果子放上来。两人慢慢地吃着果子、聊着天,看着羊群。
这时候,远方飞来一只鸥鹭吸引了家兴的注意力。他一边吃着果子,一边看着鸥鹭在不远处飞来飞去。家兴手里的果子很快吃完了,但他并没有理会下方,只是下意识去茼麻叶上抓野葡萄果。也就在此刻,祖儿抓果子的手从茼麻叶上还未来得及拿开,家兴伸下去的手正好抓住了袁祖儿的手。两手紧握的那一瞬间,双手又像是触了电一样迅速地挣脱开来。
两个人手抓手的一幕让郭全生看得清晰明亮。郭全生乐了,这小子又在做坏事,这次竟然还让自己逮着了。郭全生喏喏了句:“把柄在手,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他不敢惊动两人,也不敢再下河沟里捉鱼,拎起鱼网转身回了村。
02入冬后,男人们也没什么活干了,便开始了寻乐。他们一般有固定的地点,除了牛屋,还有几个光棍汉家里或者几个鳏寡孤独的老人家里。大伙为了乐呵,光棍及鳏寡孤独者为了打发寂寞的日子,各取所需。
他们时常挪腾出家里仅有的空间,放上张桌椅,配上几把椅子。桌椅不够,就索性用几块土坯砖支起几块木板,用木头围着木板当做凳子。扔几把扑克、麻将、牌九之类,让这帮男人们爱咋玩咋玩去,只要不做过分的事情。
村里的女人们农闲后,有着属于自己的事情。她们不局限于唠叨别人家的鸡毛蒜皮旧事,并不会忘记女人的独门绝技,那就是商量着抓紧时间把纺车转起,织布机动起来,在这个漫长的冬天,能织上几匹四格子花布,做几床好床面。给自己的男人多纳几双千层底,多做几双花面蓝容布鞋。
村里的姑娘们聚在一起,谈论最多的是绣梅花好看,还是绣朵玫瑰好看,或者说绣上一朵荷花。“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大家都一致认为绣鞋垫还是要绣一对鸳鸯,比翼双飞嘛!姑娘们在一起偶尔还要比一比谁的针尖密实,谁的千层底纳的厚实,谁的绣工细腻。
转眼立冬已过。一场大雪过后,野地的枯草被积雪覆盖。羊群只能躲在羊圈里啃食着入冬时打的囤草。家兴已两月有余没见到祖儿了,他像一个霜打的茄子,焉着脸颊,神情木然地倚在羊圈旁的草垛旁,抬头看着天空中的太阳,天气有点冷,太阳洒下的光芒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温暖人。
他倚在草堆上总觉得屁股下湿冷不适,索性从草垛上拽下一大堆干草,躺在草堆上眯上双眼,感受着阳光带来的一丝暖意。他的思绪再次活跃起来。这段日子正是女孩子躲在家里比绣工的好时节,女孩子最心仪的事,便是绣上几双荷花或是鸳鸯鞋垫,送给自己的心上人。他心里想着,祖儿会不会待在羊圈旁,也绣一双漂亮的鸳鸯鞋垫送给自己呢?郭家兴想到这写时,脸上略过一丝的微笑。
这几天,郭家兴的思绪一直很纠结他要不要把他和袁祖儿的事情给父亲说。父亲知道后肯定会去袁家提亲,这是他这几年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郭家兴一想起这个家就胆怯了。家里既没有钱,也没有一件像样的物件,父亲拿什么去提亲?袁家在村里也算得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两家门不当户不对,袁家能看得起自己吗?每次想到这时,心里就有些冷。
自从儿子照看羊群后,几个月来很少给自己惹事,但郭守望始终为之担心着。今天天都过了晌午,他见儿子还没有回来吃饭,心里默骂了一句:“这小子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知儿莫如夫。”儿子德行郭守望心里很清楚,他扔下手里的活匆匆跑来羊圈旁,想喊儿子回家吃饭。只见儿子呆坐在草垛旁,神情恍惚,眼睛通红。他以为儿子被人打了,受了委屈。虽然自己不怎么管教儿子,可毕竟儿子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拉扯大,他见不得儿子受半点委屈,谁要是欺负了儿子,他就去跟人家拼命。他心里的恼火直接窜了出来。
在郭守望的苦苦逼问下,儿子终于说出了实情。原来儿子恋爱了,有了意中人了,这是好事,父亲释然了。
郭守望面带微笑着起身离开草垛,走到旁边一颗树老槐树下圪蹴下来。他从腰间拽出烟袋锅,把烟袋锅塞进烟袋,按了几下,然后从烟袋中取出烟锅,用洋火(火柴)点燃。只见他猛吸了几口旱烟,等旱烟燃尽熄灭后,把烟袋锅在鞋底上敲了敲,重新别回了腰间。“咯咯咯……”他的喉咙里迸发出几声从未有过的憨笑,说了句:“龟孙儿,回家吃饭,爹明儿就托人给你去提亲。”然后转身走了。
天将亮郭守望就起床了,他小心翼翼地把床头上尘封已久的黑色柜子打开,用手在里面摸索出了一个小小的布包。这是他半辈子所有的积蓄,他用手帕里三层外三层地紧紧包着。今儿他高兴,这一时刻他已等待了多年。这个钱他花的值,花的顺心。太阳刚露出笑脸,他赶到了集市上,整个集市他转悠了好几圈,左挑右捡的,最后终于挑了几样像样的礼品,拎着礼物来到王婆家中。王媒婆听了郭守望的表述后,觉得这是件难得的好事,一口应下,帮忙他去袁家提亲。
郭守望从王婆家回来后,便一屁股坐在厅堂内,拿起晾干的玉米叶子编织起草鞋来,嘴里还时不时哼上几句豫剧《朝阳沟》。在郭守望看来,这儿子的这门亲事,没有十足的把握也有九成。横着说,儿子救过袁家闺女的命,嫁给儿子也算是报恩,随了天意。竖着说,儿子在做事上虽有些差强人意,但是人嘛谁没有点短处。袁家闺女还是个瘸子哩!
03袁祖儿家住在东柳湖旁边。东柳湖也因郭家村筑大寨时深挖土方形成的。东柳湖在村子东南角,西湾湖在村子的西北角,两湖隔村遥相呼应。东柳湖的周围垂柳围绕,低矮的柳枝垂入湖中,手牵湖面。一到夏季,湖内,鱼儿游弋,鹅鸭成群。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荷花矗立在碧绿的荷叶间,微风吹拂下,扭动着妩媚的腰肢。几只鸥鹭时不时在湖面上飞来飞去,偶尔一个猛子扎进湖水,叼起鱼儿飞向翠柳。
冬季绿色褪去,湖面结了一层厚厚冰,周围低矮的柳枝挂满了风霜,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五颜六色的光彩。一群群孩童推着木凳在这个天然溜冰场上面你推我撵,欢声笑语。偶有老人拿了铁镐砸开湖面静坐垂钓,引得一帮孩童呆呆的蹲在老人周围,欣赏着老人的垂钓技术。一时兴致来临,撒丫子跑回家里,喊爹娘出来学着老人家给自己钓几只鱼。袁祖儿闲来无事时,也时常站在门外看孩子们在湖面嬉戏。
王媒婆一手拎着礼物,嘴里哼着小曲,眉飞色舞着赶往袁广顺的家。
小麦粒,
两头尖,
俺娘把俺说(说媒)到西南山,
说起家来家又远,
说起河来河又宽。
俺想娘来谁知道,
娘想俺来哥来叫,
爹想俺来把挑单。
王婆扭捏着屁股走了近半个时辰,才赶到袁广顺的家门口。远远的,她看见一个长辫子女娃在袁家大门口站着,正朝着热闹湖面眺望。媒婆们都是练家子,身怀绝技,不是谁都能吃得开这口饭。媒婆们的绝技首先表现在腿上,为了一个大媒,用她们的话说,跑断了腿也值。要不怎么说叫跑媒呢;其次这个绝技表现在嘴上。能见什么样的人,说出什么样的话。摸透了主家心思的媒婆们,从嘴里吐出来的话,男娃能赛潘安,丑女胜西施,能呼风唤雨,能翻云吐雾。死的能说活了,老南瓜都能说青菜秧。
王婆看着站在袁广顺家门的漂亮女娃,断定这女娃就是袁家闺女,她歪着头瞅着袁祖儿问:“你就是袁大小姐吧?长的真就是俊,仙女似的,难怪家兴那小子对你痴迷。”
袁祖儿一听便知,这是郭家兴托人来提亲了,她羞红了脸,躲进了屋里。
园子里规整的井然有序,看得出袁家的持家女人不是一般的勤快。院里除了三间正房,还间有东厢房三间,几颗青竹矗立在东厢房的门口,虽是冬天,还依然绿意盎然。正房门前有一颗硕大的无花果树,树枝上还支棱着几颗黄色果子。
袁广顺夫妇很热情地把王婆迎进屋里,王美英利索地把花生、瓜子摆上,砌了一壶上等的茉莉花茶。
王媒婆在村里成就了不少俊男靓女婚姻,夫妇二人不能显示出一丝生分,要好生招待好。再说自己的女儿也还未出阁,不能因为两人的怠慢给王媒婆留下话柄,将来对女儿找婆家不利。
这两年虽说偶有媒人来给女儿说亲,但始终因为女儿的腿脚有点毛病,加上家里殷实,不希望女儿嫁到穷苦人家吃苦。左挑右捡的耽搁了时光。今日王媒婆的到来,让袁广顺夫妇心里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说不准那家娃看上了自己闺女,正好门当户对呢!”袁广顺心里想。当然,王媒婆几年前也曾为家兴的媒事来过一次,被袁广顺婉言拒绝了。这次来,能不能成,她心里没底,不过就凭家兴救人一命,希望是有的。
王婆就坐后,呷了口茶,稍作休息后说:“闺女长的真俊的,一朵花似的,仿了娘”。祖儿娘听了嘴角上扬,像是嘴里含了糖。说这“她王婶,您吃花生,您吃瓜子。”
“闺女前些日子掉进西湾湖里是真危险哈?不过,好在有家兴那小子在附近。闺女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家兴那小子人体格是弱些,不过人还不错。”
夫妇二人听了王婆的话后,面面相觑。他们已经猜到王婆来的目的了。袁广顺前些日子还去郭守望家里答谢过救命之恩,在提亲这件事上他不便解释太多,便抬头给王美英使了个眼色。
王美英看了一眼袁广顺,心领其意,话里含糊着跟王婆说:
“她王婶,你看哈,俺家祖儿她还小,再说这腿还有毛病,咱不能连累了恩人呐!”
王美英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让王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片刻间冷了场合。袁广顺抬头瞪了一眼王美英。
王美英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有点过了。她干咳了两下,清了清嗓子说:
“其实不瞒王婶您,闺女前些日子已经许配给隔壁柳溪村人家了,只等年底人家下帖娶亲呢。”
王婆心头一震,做了这么多年媒婆,她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她心里犯了嘀咕。家兴这小子咋搞的?人家都许配人家了,这么大的事情,自己都没搞清楚,还在这瞎掺和。闺女也是,难道还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看我还是算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做了半辈子红娘,行善积德,到头来不能落下一个棒打鸳鸯的缺德名声。
“那我明白了,我回去给他们爷俩回个话。”王婆起身离开了袁广顺的家。
父母与王婆的谈话,祖儿在隔壁房间内听的真切。她满脸的委屈却又无法和王婆说明,她趴在床上低声抽噎着。
王婆走后,为了女儿的将来考虑,袁广顺和祖儿娘再三思量后,还是决定让祖儿娘跟女儿好好谈一谈。
王美英推开了祖儿的房门,她刚想迈进女儿房门,便遭到祖儿劈头盖脸的责问:“你为啥骗媒婆说我许了人家?”说完又趴到床上大哭起来。王美英看着趴在床上悲戚的女儿,发出一声了叹息:“闺女,天下好男娃那么多,你怎么偏偏相中这个二混!他是救过你一命,咱这辈子感恩戴德,可这不是要咱们必须嫁给他呀!你去看看他家里那三间茅屋,四面漏着风。你爹到他家里,连个像样的凳子都没有捞着坐。你嫁过去,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爹娘怎能把你往火坑力推呀!”
袁祖儿不说话,反而哭声更响了。
王婆回来后,一五一十的把袁家的原话讲给了郭守望父子俩。郭守望没有说什么,他能说什么呢?这是人家一直看不上咱,给了台阶下了。咱不能再顺着杆子往上爬,就此打住。
郭家兴毕竟还年轻,不懂这些弯弯道道。他不死心,非要让祖儿亲口告诉自己这话是真的,这样他就死心了,他再不去纠缠她,就当两人从来不认对方。
他几次想要去袁家问个清楚,都被早有防备的父亲拦了回来。
(未完待续,周一见
作者: 郭保栋,笔名:北土,山东菏泽人,公司经理。广东省青年产业工人作家协会会员,菏泽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报刊、杂志以及各大网络文学平台。
本文内容由壹点号作者发布,不代表齐鲁壹点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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