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翊

5月26日，据香港媒体报道，港澳知名爱国企业家、第9届至第11届全国政协常委何鸿燊逝世，享年98岁。

何鸿燊在澳门葡京酒店（图｜视觉中国）

早在几年前，高寿的何鸿燊已经出现健康危机，从2018年开始就在医院久居调养，先后也罹患了各种病症，连药物治疗引发的并发症，老爷子的身体早就不堪一击，只能依靠造价高昂的各项仪器来续命。

赌王逝世前，这个家族最广为人知的新闻是四太儿子何猷君以极速姿态跟超模奚梦瑶完婚，并在姐姐何超盈生女后于去年10月诞下儿子Ronaldo，作为赌王98岁的生日礼物。作为何氏家族第五代男丁，赌王亲自为这个男长孙取名为何广燊。2019年底何鸿燊转入ICU病房时，三姨太的儿子何猷启在2019年农历新年之后对媒体宣布婚讯，不乏“冲喜”意味。他说新年已经带妻子回家探望父亲，向父亲“逗利是”——这是广东、港澳的春节习俗，小辈向长辈拜年并且讨要红包，取其大吉大利、好运连连之意。

何鸿燊住院期间，子女们晒出为其庆生的照片

然而，2020年5月25日即有消息传出何鸿燊病危，情况不容乐观。次日，何鸿燊离世。

赌王和他的时代

何鸿燊出生名门望族。曾祖父何仕文（Charles Henry Maurice Bosman）是何东的生父，何东是香港开埠后的首富。1842年香港开埠后，吸引了一批寻找商机的欧洲商人及冒险家来到香港，何仕文是其中的一位，他于19世纪50年代后期抵达香港。根据历史记载，何仕文拥有自己的公司Bosman & Co，同时拥有部分香港大酒店的股权。他还是黄埔船坞的董事，何仕文的公司在海上保险的生意上与怡和洋行有较好的业务往来。1869年何仕文任荷兰领事，1888年入籍英国。

何东肖像

何鸿燊的父亲何世光担任渣甸洋行的买办，还是立法局议员及华东三院主席，也是富商。何鸿燊出生时，何世光的事业正处高峰。何鸿燊聪明伶俐，父亲对他疼爱有加，但是，在家境极其优裕的时候，何鸿燊的叔叔何世亮为股票虚假信息所误，最终经营失败破产，几位兄弟一吞枪自杀，一吞服安眠药，何世光则逃往越南。13岁家道中落，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何鸿燊从云端跌入泥地，开始和市井小民相混。20岁，口袋里揣着10港元的他只身来到龙蛇混杂的澳门，每天干着提头来见的押船生意，下班时还去补习葡萄牙文、日文，而这些语言，也为他未来在澳门的事业起到重要作用。从泥地要再站起来的何鸿燊，觉得少年时的他“nothing can lose”，一心只想出头。除了个人的奋斗，何鸿燊的第一段婚姻对他事业成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何鸿燊的原配是出身于葡萄牙显赫家族的黎婉华。赌王的一个亲戚曾说：“当年赌王不会说葡萄牙语，全靠黎婉华帮助补习。黎婉华的父亲是律师，她家上一代在葡萄牙做高官，和许多上流社会的高官关系很好。”黎婉华年轻时，气质和当时红极一时的女明星英格丽·褒曼相近，追求者无数。

年轻时的何鸿燊和黎婉华

何鸿燊20岁时由香港到澳门的联昌公司打工，因工作关系认识黎婉华的大姐夫，首次见到她，已惊为天人。黎婉华的大女儿何超贤回忆说：“父亲为追求母亲，专门去学葡语，又日日趁母亲放学时，骑车到母亲住的山水园约会，放工后再约母亲饮茶。”在殖民当局统治时期，这段婚姻让何鸿燊得以迅速进入澳门的洋人圈子中。不过，在澳门回归后，拥有中国、荷兰、犹太血统的何鸿燊，在对外宣传自己祖籍的时候更愿意跟随母系，宣称自己是中国广东宝安人。1943年，何鸿燊用他从澳门联昌公司分得的100万红利独立创办了澳门火水（煤油）公司，后来他又转道香港发展，与人合资创办利安建筑公司，到50年代中期，他已经成为香港赫赫有名的大亨。再度转战澳门，何鸿燊选择了常人眼里的“偏门”——博彩业。“澳门的现代化都是从何鸿燊投得赌牌开始垄断经营博彩业开始的。”郑国强告诉本刊记者，他在澳门当地最大的报纸《澳门日报》做过25年的记者，现在是澳门历史学会的副理事长。

从郑国强位于澳督府旁边的办公室向外望，南湾氤氲的水汽里高楼林立，最显眼的是何鸿燊的新葡京酒店和来自拉斯维加斯的永利赌场并排而立，这既是一副标准的现代化都市风景又符合赌城的身份。“你现在看到的澳门不是我们幼时生活的澳门，到上世纪60年代澳门连大学都没有，高中毕业要到内地、香港或者台湾读书。”因为地理条件和资源缺乏的限制，澳门的传统工业是神香、火柴和爆竹，现代工业没什么发展前途，唯有赌博娱乐有可能成为新的经济增长点。

1961年，葡国政府把澳门辟为“恒久的博彩区”，澳门的博彩业正式合法化。同一年，何鸿燊与叶汉、叶德利、霍英东等结成联盟，竞得澳门博彩专利权，取代了经营澳门赌业25年、业已去世的老赌王傅老榕，开始了40年的垄断经营。

何鸿燊（最左）和霍英东（最右）

与此前经营赌场的江湖人士不同，何鸿燊是大学生、管理专才，启用的也是有学识的青年人。通过同澳门当局建立的稳固的关系，在公司的主要部门安排亲信，何鸿燊最终掌握了实权，成为名副其实的新赌王。‘澳门不股，香港不赌’。为了让澳门成为香港和东南亚客人的度假天堂，何鸿燊成立了信德船务公司，改善香港到澳门的水上交通，同时疏通河道、发展外港。如今这个港口成为澳门的交通枢纽和经济命脉。因为澳娱公司的博彩生意风生水起，投得赌牌经营权3年后，葡澳当局修改了专营条款，重新规定了权利和义务。澳娱的专营期限从8年延长到了25年，作为回报，要向当局增缴赌税200万港元，每年拿出收入的5%作为旅游基金和公务员互助会的经费，拿出的慈善费用不能少于30万港元，投资繁荣澳门的事业不能少于500万港元，还要负责新口岸填海区的地下水道、城市管网铺设，维护港澳交通和兴建平民大厦安置拆迁农户。作为澳门的支柱企业，澳娱实际承担了许多当局的工作责任。40年的专营制度成就了何鸿燊个人的赌王传奇，但是对澳门这个城市来说，生息发展系于一个产业、一家公司却并不正常。赌场专营制度负面影响最直接的感受是社会治安变差。在1996年到回归之前，赌厅的利益之争就闹得满城风雨，绑架、枪杀警察的事件时有发生，就连澳门博彩管理局的局长自己开车都差点被炸弹炸死。

2006年4月，何鸿燊视察在葡萄牙里斯本新开业的赌场在澳门回归前几年里，社会上开放赌权、引入竞争的声音越来越多。2001年12月31日，澳博公司的博彩专营约满，何鸿燊迎来了新对手，特区政府发放了3张赌牌，除了澳博之外，还有来自拉斯维加斯的永利以及香港银河与威尼斯人合作的集团。这样的分配其实体现了特区政府要把澳门博彩业带入现代化的意图。

永利的经验是把博彩业和奢侈品零售业相结合，引入永利可以带来国内和东南亚高档次的客人。香港银河是建筑商，没有经营赌场的经验，可是他们拉来的合伙人威尼斯人以会展加赌场见长，周一到周四的淡季把场地租给会展商，周末这些会展能够给赌场带来商务旅游的客人。

何鸿燊最开始没有特别担心竞争，他认为中国的赌场有中国的规则，赌场的主要利润来自于贵宾厅，而外资没有办法联系到东南亚和内地的豪客。可是2004年威尼斯人旗下的金沙赌场开业时，澳博的赌场受到了很大冲击。何鸿燊再度像一只斗鸡般奋起迎战：“我的伙计跟着我，做久了，知道我性格，不是那么容易说No，你说No，我一定要变到通，变成Yes。”何鸿燊很快就寻求到了扭转局面的机会。

新葡京赌场内景（2007年）

香港银河和威尼斯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公司，合作并不顺畅，为了落实投资特区政府同意两个公司变成母公司和子公司，香港银河是母公司持有主牌，威尼斯人是子公司持有副牌。为了公平起见，另外两家拥有赌牌的公司也可以分拆赌场特许经营权，把副牌卖给其他公司。

2005年，何鸿燊的二房长女何超琼与米高梅合资2亿元从父亲手中买到了澳博公司的副牌，2006年二房儿子何猷龙与澳大利亚首富之子合作，用9亿美元从永利集团手中买到了最后一张博彩专营权的牌照。何家的市场份额由此由赌权开放时的1/3变成了现在的1/2。在郑国强眼里，何鸿燊这个举动也有培养子女的意图：“何超琼和何猷龙买牌照的钱很多都是何鸿燊出的，永利是澳博的竞争对手，给竞争对手几亿资金可见他对孩子的期望。两个副牌给儿女经营让他们将来能够独当一面。”

曾在澳门工作和生活了7年，并与何鸿燊一家有过近距离接触的《人民日报》驻澳门首席记者曾坤说，何鸿燊曾经跟他谈过，从大排档到大产业，其间有他40年的钻研。“他一度想搞现代化管理，经营权和管理权分离，他手下也确实有一批饱读诗书的经营管理人才，将澳博上市本身就是想走现代化管理的道路。这其中，霍家占很大股份，但霍家对此不感兴趣。可是后来何鸿燊的想法又发生了变化，走回老路去了。”

四房争权

商业之外，何家的豪宅故事比一般的超级商业谈判还要微妙几分。“遗产继承规划的复杂程度与IPO不相上下。”一位参与澳门博彩股份有限公司IPO的人士表示，“何鸿燊自己的遗产是完整的。他更担心他的子女们。”

赌王何鸿燊和四房及其子女们 何氏家族有两个特点，一是有与外族通婚的传统，因为混血，尤其男性相貌普遍英俊；二是子嗣繁盛。何鸿燊的伯公何东爵士，共有3位明媒正娶的妻妾。他七八十岁的时候，仍然钟情女色，这种嗜好常被他的朋友引为笑谈。何鸿燊的叔公何甘棠有两大嗜好，一是收藏古董，二是收藏美女。他一生娶妾30位，在家族劝阻下才“适可而止”。当年，何鸿燊去澳门参加联昌公司的工作，就是何甘棠引荐的。长辈中，何鸿燊与何甘棠关系最好。

黎婉华结婚10周年时染上怪病，很早就瘫痪。1957年，何鸿燊以香港的大清律例为理由娶华人美女蓝琼璎为妾，育有1男4女。之后的三太陈婉珍曾经是黎婉华的私人看护，黎婉华积极安排她嫁给赌王做三姨太，以此分薄二太的势力，结果三姨太嫁过门后根本不和她再来往。反而是最得宠的四太梁安琪，常与大房子女来往，还为三房购置物业牵线搭桥，被二房评价为“身段低，手段高”。

二太太蓝琼缨，三太太陈婉珍，四太太梁安琪（从左至右）

从时间上讲，二房蓝琼璎获得宠爱的时间最长，而陈婉珍得宠的时间最短。从物质利益上看，已于2004年病逝的发妻黎婉华所得最少，她仅仅拥有一幢澳门的旧宅，以及数额不明的赡养费。在澳门赌场以及何鸿燊的公司，发妻这一房都未占有丝毫权益。赌王的四房家庭中，数发妻这房最西化，黎婉华的女儿们自称是葡人，葡人在观念上最不容忍一夫多妻制，但也无可奈何。黎婉华的大儿子因车祸去世，3个女儿都没有在父亲的公司工作，也不从父亲身上获取利益。

二房蓝琼璎拥有的利益难以估算。她的5个子女中，除了醉心演艺工作的何超仪，其他四子女皆在家族生意中占举足轻重的地位。蓝琼璎的弟弟蓝铧璎为澳门娱乐公司副总经理，晋升权力核心。

育有3子1女的四房梁安琪的财产可能最多。在她和赌王相识后，赌王原本准备安排她到国外留学，但梁安琪对读书没兴趣，执意要在商界发展。她热衷于投资物业，手头共有9幢物业，独立洋房就占3幢。何鸿燊一直强调家庭以和为贵，力争“一碗水端平”。由此引出了2001年的马拉松寿宴，四房妻妾变着花样给他贺寿。与若隐若现的财产分配问题比起来，马拉松寿宴还真算是方便公平对待的易事。2009年7月29日，何鸿燊在四太梁安琪家中跌倒，撞伤头部，送医院接受脑部手术。四房之间为了争夺权力而私下不断的“暗战”开始逐渐明晰在公众面前。

2011年1月26日香港，何鸿燊与三房陈婉珍（右）及女儿何超云在一起。2011年1月末的几天内，是冲突最激烈、最频繁的一段时间，香港媒体、海外媒体围绕何家争产案忙得不亦乐乎。基本可以概括为四房和大房联手对抗二房三房、何鸿燊多次推翻自己立场的狗血剧情。2011年2月17日元宵节，澳门当地全部报纸的头版都是赌王何鸿燊再次控告二房女儿何超琼、何超凤和三太陈婉珍的公司。在这场自2011年初开始瞬息万变的争产风波中，被澳门人评价为“识大体，做大事”的何鸿燊沦落为“傀儡”。 谁是接班人？

何鸿燊并非没有考虑过接班人的问题。“长房儿子去世后，二房的何猷龙成为长子。因此前10年，何鸿燊着力培养何超琼和何猷龙。何猷龙是在拿了赌牌后冒了出来，他在加拿大读书，背景清白，起步的时机合适，现代化的管理符合澳门博彩业发展的潮流都是他的优势，劣势是同元老的关系不好，对行业不熟悉，有一个学习的过程。真正压了很多担子的是何超琼，但何鸿燊始终没有让她涉猎博彩业。真正在博彩业站稳脚跟的是四姨太梁安琪，她一直是澳博董事，致力于此，与管理层关系也好。但梁安琪不是作为继承人培养范围之内的。”曾坤说。

二房女儿何超琼

“何超琼出生那年，正好是何鸿燊投得澳门赌场专营权的时候。毕业于美国圣克莱大学、主修市场学及国际商业管理的何超琼长相靓丽，见多识广，性格硬朗像男孩子。她跟随何鸿燊的时间比其他子女都长，因为与米高梅合作，美国监管机构曾对何家父女进行过调查，因为何超琼的背景审查没有通过，为了与她合作进入澳门赌场，米高梅还放弃了新泽西州的赌场牌照。梁安琪祖籍广东三水县乐平镇，祖辈为农。父亲在军队里熬到团长，却在梁安琪13岁的时候因病去世。因为在广州歌舞团练就的舞蹈技艺，她在澳门舞场经人引荐邂逅了何鸿燊，嫁入豪门。她性格直爽，富贵后并不避讳谈及自己的贫苦出身。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没有书（输）缘，样样都要赢嘛。’但是这两个人在经营管理上都不如澳博的元老。”曾坤的依据在于，从市场份额上看，何超琼担任总经理的合资公司米高梅金殿在澳门博彩业6位赌牌持有人中敬陪末座。

2009年1月16日，赌王何鸿燊与二太蓝琼缨及女儿何超琼。

2011年争产风波事件最终结果是：争议中的31.655%澳门旅游娱乐股份益分别由何鸿燊（0.117%）、二房三房（25.538%）以及梁安琪（6%）持有。此外，长房获得浅水湾道一号大宅，以及不少于30亿元港币的现金；二房继续掌管信德集团及新濠国际；三房继续持有澳门旅游娱乐16.002%股份；而四房则连同多分配的澳门旅游娱乐股份后，合共持有11.03%澳博股份。

四太梁安琪

虽然整个赌王家族，经济利益占比最大的是四太梁安琪，但是如果仔细看一下赌王家族控澳博架构，就会明白二房是最大的赢家。一方面，二房的儿子何猷龙年过四十，无论从阅历还是工作能力上，在赌王家族里都是首屈一指的，同时二房是澳博的主席兼执行董事的继承者。此外，何鸿燊名下最大的产业莫过于澳娱，换句话说，家族中谁掌握了澳娱的控制权，才算真正是这个家最大的主人，从牌面上看，二房占股高达26.44%，再加上26.58%的霍氏基金，占比已经远远超过了其他人。此前，外界一直认为何超琼会是赌王的接班人，无论是何超凤还是何超琼，都在二房一家，从能力和财富上来说，何超凤可能都不如何超琼，所以即使她接班，也只是个掌权人而已。 （廖泽玲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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