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8-31 07:13
到外婆家的路最有滋味
阡陌纵横,总有一条路是通向外婆家的。
早上临出门,娘说这大热天的骑车上下班,蛮味道的么?娘的一句“味道”,咀嚼了一路,真也咂摸咂摸出了如许的滋味。心田突然就泛起——通向外婆家的路应该是最有滋味的。
外婆家的路那是在娘肚子里就开始“走”的。即便能够蹒跚而行了,每次去外婆家,父亲挑着一担箩筐——一头是姐一头是我。山道弯弯,坐在箩筐里,上下起伏,荡荡悠悠,天旋地转。尤其是父亲换肩时都叮嘱一句:抓牢筐沿,抓住箩索,随之一抖一转,惊心动魄。稍大自己也蹦蹦跳跳,走乏了,也不要父亲牵手,因为父亲的手掌硬硬的,宛如松树皮,那巴掌里仿佛藏着无数锋利的小刀。再大些能够独自来往外婆家了,更是逮住机会就往外婆家跑,乡间小道,一路向天歌。
这一切的欢快,无它,都是因为外婆家的好吃好玩,还有说不清的一股浓浓的温婉。
我不知道外婆叫什么名字,我们这个年龄往上的绝大多数不知道外婆名字,或许外婆原本就没有名字,有的只是“汪詹氏”“徐詹氏”之类的,“外婆”便是所有人外婆的名字。路上遇见外婆村里的人,开口就是“外婆早盼着你去了”,绝然不是“你的”外婆,谁都是外婆外婆的,你便是那一个村庄人的外孙。一直以来每当提到某某人,乡民便说,他啊,是我们村的外孙,你是才里人外孙、你是詹家山的外孙、你是广渡外孙……外婆就是那个遥远的小山村。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远远见那村口熟悉的身影,喊一声外婆,便看见外婆迈着小脚,颠颠地跑来,慌里慌张的样子,好像外甥跌倒了,好像外甥又咬破了舌头,好像外甥又被邻居家的那条狗吓着了。喊一声外婆,便看见她手搭凉棚在张望。我说外婆在敬礼呢,妈妈说外婆(妈妈也叫外婆呢)是在招手哦,姐姐说外婆是在抹眼泪吆。
常山有句俚语:“外婆醋”。意思便是好吃不过外婆家。有一次看见煤灶上的钵头嘟嘟嘟冒着香气,就问外婆:是焐肉吃么?外婆怔了一下,说是焐粥,明天吧明天吧。外婆就“笑”了——外婆那张菊花一样的脸,我一直分不清外婆的笑与哭,外婆的哭跟笑一样一样的。或许所有外婆都把哭当笑一样地绽放的。当然,“明天”肯定焐肉了。从前人家一年里只有过年才有焐肉,平常日子也只有外甥来了破天荒。钵头还在嘟嘟嘟嘟,就等不及装碗饭,太烫了,外公说那就放桌子上凉一凉。不假思索,果真就把一碗饭倒在桌上摊开了。外婆哭笑不得就直骂外公——外甥的错永远都是外公的不对。到了外婆家何尝不是过年呢。
外婆村里的孩子们,无论多大多小,我都是他们的王,因为我是外甥,他们无不依着我围着我。更因为到了外婆家,那就不再当心着父母的约束了,犯了啥错,比如衣服弄脏了弄破了等等,都有外婆挡着,便脱缰野马似的尽情地疯。外婆家才是真正海阔天空的乐园。
黄昏里,村庄就响起外婆声声吆喊,那声声奶名的呼唤,像一首古老悠扬的山歌,晒谷场上的暮归云雀,便射向四面屋弄……再怎么炎热酷暑,外婆家都永远是凉爽的,而且印象中外婆家从来没有蚊子。坐在院子里,数着星星听外公讲着“从前”,讲着讲着,坐在旁边竹椅上的外婆睡着了——睡着的外婆还不停地摇着扇子。是的,天下外婆都有这个神功——睡着了还会摇扇子,睡梦里还会不时地摸一摸你的头和脸,睡梦里她都知道掖一掖你的被角……
这就是外婆,这就是我们那唯有笑着的外婆。
很久很久没有走过通向外婆的那条路了。曾经无数次的想过,什么时候也搀着扶着背着抱着外婆,也走一走那条路,哪怕走一小段,因为那条路也通往我的家,因为外婆晕车,即使木板车也晕得厉害,所以曾经多少次外婆都是她独自迈着小脚走过。曾经多少次也想过,什么时候也给外婆摇一摇扇子。
然而,一切只有在梦里了。在梦里陪着外婆走,她却不要我搀扶;在梦里给外婆摇摇扇子,外婆说还是她来摇,她摇不会耽误睡觉。醒来,曾经就独自赶去外婆家,那里连院子老屋的影子都没有了,对着荒芜的来路,喊一声外婆,连声回音都没有。我不知道外婆的名字,否则,我如果喊着外婆的名字,或许她就应答了,我想那是一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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