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陵境内的洣水,这是一段南宋时期的老城墙,当年江西填湖广,也有很多人是通过洣水乘船去往各处
祖先们从江西而来,翻越绵远的罗霄山脉、幕阜山脉进入湖南后,何去何从?
我们在湖南图书馆收藏的族谱中找到部分答案。他们水陆兼程在攸县、茶陵等地再分道扬镳,去往湘中、湘南、湘西南。在湖南定居,先祖们有的因风景甚好留下,有的因外出经商或为家人奔丧停留,有的又因战争阻隔住下,还有的因做官没回迁,或屯兵驻守创造家园,甚至还因出湖打渔方便而定居。在今人看来,这些定居的理由颇为“随意”。但与他们而言,看似靠眼缘随意选择的定居地,实则“别有用心”,这些开基地大多都参照故乡模样:相似的地形、地貌,相似的气候。某种意义上,这里只是离家更远的理想家园。
祖先们带着自己的生产生活方式,尽可能结合路上见闻和当地元素,创造相似的家。他们在适应环境时,不经意间更新故土旧物,开创了更先进的文明。
我们以族谱为线索,推测曾国藩、罗典先祖的迁徙之路。他们在翻越罗霄山脉后,从茶陵经攸县过衡州府。鼓磉洲罗氏沿湘江北上进入长沙府湘潭县,而大界曾氏过衡州府,在衡山方广寺停留一阵,进入唐福村,最后定居到双峰。我们重走这段迁徙之路,试图找寻他们这样抉择的缘由。
曾孟鲁因生计迁徙,选择离故乡较近的茶陵纂溪
大界曾氏迁湖始祖曾孟鲁迫于生计从江西永丰县睦陂迁徙,他跨过罗霄山脉过了洣水后,发现茶陵纂溪跟他住的睦陂有几分相似:一条小河从山脚穿过,后面是植被茂密的山林,而小河经过处土地平整。又加上这里离故乡最近,于是,他定居下来。一直繁衍至今。
△衡东,杨林与莫井间的山间古道。
5月23日,太阳下山时,我们到达茶陵纂溪,找寻曾氏足迹。在马江镇末头村问及此事,大家对祖先孟鲁知之甚少。好在末头村秘书曾元珠记起堂兄曾黑仔家有族谱,可以查阅。随他进入纂溪,沿途都是种了烟叶和水稻的平整田地。一阵风起,烟叶在田地里翻出绿浪。屋舍都靠着山脚沿河而建,当跨过一座小桥,74岁的村民曾祖生说,小桥对面的空坪里就是曾氏宗祠所在地,“已经毁了很多年,一直没重建。”宗祠旁还保留了几栋有些年头的青砖瓦房,像在诉说着这里也曾是传统村落。离桥不远处,两棵上百年的重阳木在纂溪两岸对望。
△曾氏后人为我们展示家藏族谱。
见到保管族谱的曾黑仔时,他刚种了芝麻回来。“哎,我不识字,前不久江西那边还有人来找我看过族谱。”他连忙放下锄头,急着给我们倒酒。这位当地闻名的草药郎中待客颇为特别,他的这些药酒用亲手种植的中草药泡制,宝贝得很。“一般人难得喝到了。”曾元珠说。见我们拒绝喝酒,他从木箱里拿出一堆泛黄的老谱,两次修谱的时间停留在清乾隆和宣统年间。后来一直没人修谱,也难怪,当有人问他们纂溪曾氏从哪里来时,族人拼命摇头。族谱中并未记录曾孟鲁如何选择此处开基,但我们发现,他们的族谱跟别处同祖宗的族谱有些出入。这儿族谱中记录孟鲁是北宋咸平四年(公元1001年)携兄弟迁入纂溪,而后来查看唐福村和衡阳金兰镇曾氏的记载似乎比这个时间更早。孟鲁定居纂溪,子孙一直繁衍到第四代,生活才出现了一些波澜。南宋时期,他的曾孙曾坝离开祖居地,再度移民。
现在的纂溪不大,从村头到村尾不用半小时就能走完。这里除了一两户杂姓外,几乎都是同宗曾氏。但村里几乎都是老人和小孩留守,“年轻人出去打工了。”这样的场景,我们在睦陂也刚好碰到。
曾坝再度迁徙,水陆兼程向衡山走去
曾坝从纂溪离开时,这里经过曾氏四代人的开发,早已是个初具规模的成熟村落。可曾坝为什么还迁走呢?
我们从曾氏族谱中无从得知原因,但南宋初,金人南下,战争延绵不绝,整个社会处在动荡之中。茶陵也不太平,曾坝迁走时,茶陵的古城墙还未修筑。他应该也不是避祸离开,若是这样,大概纂溪的曾氏也都要背井离乡了。
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迁徙,他走的时候并不慌乱,所以我们推测,他由茶陵县城出城,经山口铺、文坊铺、寒婆铺、黄石铺后,左拐经丫尖至黄茅铺,尔后从渌田镇的五峰村入境经路浦、渌田,过安仁入衡山,再到衡阳。他走的这条驿道起于南宋首都临安,经江西吉安,在茶陵秩堂晓塘村境内的“吴楚雄关”处入湖南,再由衡阳分达两广和云贵川。原攸县档案局局长罗平介绍,这条古道是南宋政权维系其对赣、湘、粤、桂、云、贵、川有效统治的重要官道。“出现应该早于南宋,在攸县渌田境内有十公里,相当于现在京港澳高速。”
我们沿着曾坝走的这条迁徙之路到达攸县渌田路浦村。正是农忙时,田垄里村民收油菜、耕田,新翻的田地周边站满白鹭。原来的古驿道在田中央,旧石板散落在田埂周围,而它们之间,还有一座翻修的官架亭和保存完好的单拱石桥。“前面还有好几座这样的亭子。”村民指着渌口镇方向说道。曾坝经过这儿时或许也曾在茶亭喝过茶。 “相传岳飞追剿叛军曹成也曾走的这条路。”罗平说,明以前,茶陵一直隶属衡阳府(郡),古道上一直设有驿站通衡阳。明洪武年间起,茶陵改隶长沙府,驿站改经攸县、醴陵而达长沙,渌田古官道上的驿站被废止,古道由官道而渐为民间乡道。
继续往前进入渌田古街,这是条特别的街道,安仁和攸县各分一半,街道上的房屋一半是攸县建筑,另一半则是安仁统一规划的徽式建筑,住在这条街的居民连讲话都有差异。离街不远处有渌溪,在渌溪河上还有驿道的痕迹,这是座建于南宋年间的单拱石桥。但到了明代,为连接渌江两岸街道,方便民众往返,在拱桥之东约相距200米处,另搭了一座平板石桥,取名搭水桥。我们这次探寻古迹时,搭水桥已被水泥覆盖,没了古迹。曾坝并未选择在此停留,大概这离茶陵太近。
出攸县进入衡东草市镇,这是永乐江和洣水的交汇处,它曾是繁华的大码头,当年徐霞客也到此一游。曾坝经过此处大概只是陆路换水路,仍然继续西行。过草市后,又是陆路,一路经过杨林镇进入莫井、吴集,经双园、雷市、大源渡,过湘江到老林、新场市后,直达南岳。这段古道在莫井长冲还保留一段。熟悉这段历史的衡东县委党校教务科长王月华领着我们走上这条古道。石板古道在深山之中被草木掩盖,刚下过雨,一路攀爬一路打滑。古道难走,植被却很丰富,钩藤、金银花沿途绽放。我们沿路返回,继续往衡山方向走去。
曾坝到南岳后去莲花峰下的方广寺停留一阵,他并没有在那定居。大概,他也只是崇拜名山,而藏在衡山深处的方广寺又是南岳第一古刹,值得一游。
以唐福村为圆心,曾氏在衡山周边环形分布
曾坝定居的唐福村(衡阳县渣江镇唐福村天子坪)离方广寺只有25公里,这里风景秀丽,被誉为曾氏福地。
唐福村处在衡阳盆地,北面衡山,西面岳沙河,东面可望岣嵝峰,适宜种植水稻、番薯等。如若以我们这次重走曾氏迁徙之路所见,这里跟茶陵纂溪几无区别。如果不是地图显示来到衡阳县唐福村,我们还以为再次进入纂溪。
唐福村离纂溪有160公里左右,在曾坝迁出时,两地同属于衡州管辖。他迁到这里时,已有人居住。“那时这里有许氏,后来他们迁走了。”69岁的村民曾玉贤说。曾坝迁入时,山脚有两口水塘,村中那条小河沿对面山脚蜿蜒流淌,远远看去是一条龙的形状。信奉风水的曾坝认为,这是成就霸业的好地方,“他在这里养了一匹白马,静待时机出山”。现在天子坪的那两口水塘还在,只是村中那条弯曲的小河已经改成直道,穿过村庄,在田里插秧的曾氏族人戏称:“河流改道,龙脉都破坏了。”
作为茶陵迁衡阳的祖居地,唐福村是“曾氏大本营”。曾国藩在衡阳训练水师期间就非常关注这里,他曾委托九弟曾国荃为曾氏族人建一所学堂。清咸丰九年,曾国荃在唐福村曾家湾老曾氏宗祠旁边建了唐福小学。一百多年过去,曾氏宗祠早已不再,唐福小学更名无数次之后仍然还在原地。那天,在曾玉贤带领下,我们去到唐福小学,在学校食堂旁边看到了祠堂大门的条石,它已经成为学生们乘凉的坐凳。
为了保留曾氏先祖的痕迹,80岁的曾繁梅在自家堂屋门头挂起了“顺德堂”匾额。在他家堂屋中间的神龛上也供奉着“曾氏先祖神位”。这样的习俗似乎在衡阳这边常见,在衡东也见到类似情况,他们认为祖先为大。老人颤巍巍地从神龛侧边的柜子里取出木箱,里边各种新旧族谱,族谱取出后,里边还躺着6本破旧的《康熙字典》。“这是爷爷传下来的,是我们的启蒙书籍。”他女儿曾珍玲说,父亲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他让孩子以耕读传家,现在她哥哥和妹妹都是高学历人才。
曾坝的子孙繁衍极快,子孙以唐福村为中心,迁往附近的庙山、大花堰、栗山塘、花桥、双峰荷叶等地。这些地方都在唐福村周边30公里内,仍属于衡阳盆地的范围。从地图上看,他们的迁徙轨迹以唐福村为中心,呈扇形扩散。
曾国藩日记里的“故乡”庙山仍是曾氏大本营
曾国藩在日记里不止一次提及他的故乡在庙山。“庙山”在哪儿?它是曾国藩先祖离开唐福村的居住地,离唐福村仅23公里,属于今衡阳县长安乡。
5月29日,我们来到庙山村,沿途碰到村民晾晒米粉,米粉跟茶陵、攸县米粉很像,而我们在江西永新、永丰也遇到类似的米粉。或许,因为这些地方都以种稻米为主,米粉只是衍生出来的农副产品。
庙山村的农事较茶陵更为晚些,由于很多年轻人外出打工,村里的荒田不少。沿着乡间水泥路一直到庙山村委会,沿途的小山岗一个接一个,秀秀气气,煞是好看。那些盛满水的水田就在这些小山岗之间,像一块块画布般散落。越往庙山走,民居的更新迭代越明显,红砖房、水泥墙面的平房、有罗马柱的两层楼,再到最时新的轻钢别墅。
通过无人机航拍观察,这个村落的形状像一艘船,两侧地势高,小山峰将村落包围起来,中间低洼处就是耕种的田地。庙山村也处在衡阳盆地内,它的地形跟唐福有几分相似。村民们一听是来找庙山曾氏,纷纷指向村委会对面的马路,“马路沿线都姓曾。”原来,这么多年过去,曾氏族人迁进迁出,曾国藩惦记的故乡,在当地,曾氏仍是大姓。
△小学生们对我们带来的无人机很感兴趣
“我们这里就是他日记里的庙山,除了唐福村,这里也是曾氏的又一‘大本营’。”78岁的曾昭久说,他曾参与了曾氏族谱的修缮,十分了解曾氏的源流。为了让我们找到更多曾氏痕迹,他领着我们去隔壁村落找寻曾氏宗祠。遗憾的是,曾氏宗祠已经变成一块空坪,有些曾氏族人已经在旁边建了房屋。“这个宗祠以前是两进两横的。”在他的指引下,我们在两棵枇杷树下找到祠堂的部分麻石,上面的雕花依稀可见。在池塘边另一处曾家人门口,又找到三个支撑祠堂木柱的石墩,石墩被草覆盖,但保留完好。曾昭久像拾到宝物一样,叮嘱住在旁边的族人,“千万留好了,再修祠堂的时候还能用上。”
曾国藩先祖从庙山迁出后去了今衡山县白果镇岭坡乡棠兴村。在那里并没有住多久,他曾祖父曾竟希60多岁高龄再次带着族人举家搬迁到湘乡(今双峰)荷叶的白玉堂。清嘉庆十六年(公元1811年),曾国藩在白玉堂出生。而他家在棠兴村的老宅,据说后来卖给赵恒惕的先祖。
△双峰县白玉堂,古建上有精美浮雕。
△白玉堂是一代名臣曾国藩的出生地,这里有着极为讲究的地理格局选择。
△双峰荷叶镇曾国藩出生地白玉堂航拍。组图/记者常立军 伍婷婷
据衡山县史志办主任熊仲荣告知,曾国藩弟弟曾国荃就葬在棠兴村老家不远处。或许,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落叶归根。
罗氏的迁徙之路
古桑洲:并不是罗氏聚居地
5月末,湘江汛期,在株洲万丰渡口等渡船的片刻,浑浊的江水不一会儿就涨上了江边滩地,站在岸边的游客不断往后退去。
罗典家族属于湘潭鼓磉洲罗氏,他们跟古桑洲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从远处看,湘江株洲下游段江心处的古桑洲似一条鲶鱼,当地也称“鲶洲”,约3.5公里长。洲上居民世代以打鱼、养蚕为业。古桑洲上耕地不多,每家每户除了蔬菜地,其余的土地都种了桑树。“我们这个洲上就两三百人,每家每户都有几百上千棵桑树。”村民杨运良说,他家是养蚕大户,每年能养20万条蚕。走进他家,几乎每个角落都能见到结茧的蚕,这个季节,他老伴陈自由从早到晚都在剪蚕茧。“每天要剪出十多斤蚕茧,蚕茧做好拉丝做蚕丝被,蚕蛹就是我家农家乐特色菜炸蚕蛹的原料。”这样的工作要一直重复到农历八月。他们的生活也吸引了一拨又一拨游人上岸,村子里为游人准备的农家乐,从洲头到洲尾至少20家,“很多人为了我们的桑叶煎蛋、炸蚕蛹、河鱼等特色菜而来”。
虽然我们并不为美食美景而来,但站在古桑洲上,也不难想象当年罗氏先祖翻山越岭,为什么选择在这附近落业。不知不觉走到了洲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棵千年古樟和后边的罗瑶墓。这也是古桑洲最特别的一处风景,也是罗氏在此留存的痕迹。很多人上洲为了一睹这处文物。墓主是罗氏迁徙到此的五世祖罗瑶,也是岳麓书院山长罗典的父亲。罗瑶曾是明嘉靖年间富甲湘中的义士。当年他为茶陵人张治聘请老师,助其深造,后张治官至太子太保、礼部尚书等职。罗瑶去世后,张治为了报恩,在古桑洲洲头买下了“官家之地”厚葬罗瑶。现在每年清明祭祖或平常罗氏寻根,都有人来此,洲上村民们笑称自己是罗瑶的“守墓人”。但是,现在洲上除了嫁进来的罗氏,并没有“罗”。“我们这里的大姓是杨和郑。”
鹧鸪坪:与老家吉水相似
20岁的罗应隆(罗典家族迁湖广始祖)携一尊荷木祖像从江西吉水出发,跨过罗霄山脉进入湖南。因为沿途要寻找自己的“理想家园”,他们并不赶时间,所以,他们最有可能水陆兼程,走之前曾氏家族迁往衡阳的那条古驿道。进入衡州府雷市村(衡东县境内)后,在洣水和湘江汇合处乘船,沿湘江继续北上。
当我们沿着曾、罗先祖们的迁徙线路进入衡东县新塘镇雷市村时,这里的萧条很难让人想起当年的繁华。正值端午前夕,穿过雷市老街,从去往河边的老巷子里,我们听到赛龙舟的击鼓声。循着声音走到湘江边上,江面异常宽阔,上游200米处,洣水汇入湘江,两支水流一浑一清,界限分明。在洣水快入湘江的一百米处,河面上架有京港澳高速、107国道、京深线,还有一条已经废弃的粤汉铁路并列而行,交通比此前水运更为方便。衡东县委党校教务科长王月华介绍,雷市村曾是历史重镇,雷市老船埠上停泊的商船有时多达300多艘,连绵好几里,用“江湘委输,万船连轴”来形容也不为过。此处因水运而兴,也因贴东边而过的粤汉铁路通车而衰落。如今,粤汉铁路也被废弃,它成为村民出入的一条村级公路。不宽的雷市街上,所见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除了那些残破的老宅,已经没有当年的盛景留存。
其实,在罗应隆家族经过此处时,这里的环境跟他吉水老家有几分相似,从他族谱中推断,懂风水的他善从天意,大概这里并不是他理想之所。他们继续沿湘江到达当时潭州府湘潭县境内,在古桑洲南岸的鹧鸪坪,荷木祖像就不动了。
最后选择在此定居,或许是天意,但从定居后的发展来看,这应是刻意选择。鹧鸪坪现在株洲天元区马家河高塘社区境内,处在湘江边上,紧邻湘潭易俗河。由此去长沙只有60多公里,去往当时的湘潭闹市不到20公里。这里已经被开发成万丰湖,周边被房地产包围,罗氏宗祠也夷为平地,但罗应隆在这里定居时,此处却跟他吉水的家非常相似。江西吉水县在赣江旁,处在吉泰盆地里,是当时江西的重要产粮区,而鹧鸪坪属于株洲盆地,位于湘江边,同样是产粮区。两地相近的纬度、气候,让族人有归属感。再回到旧时大环境里,湘潭县在南宋后,历代都是县治所在,在明之前有“小南京”之称,当时往来湘潭的船只延绵十多里,名气比潭州(长沙)的更大。尤其在光绪年间的《湘潭县志》(卷七《礼典》)中记载,外省在湘潭设会馆,江西会馆就有十三个。可想,在罗应隆迁入鹧鸪坪时,江右商帮已经在湘潭小有名气了。在同乡较多的地方定居,不仅可减轻离乡背井之苦,还能相互帮衬,更快适应新生活。从罗应隆定居延续到他的第五代孙罗瑶,已有“罗半城”之称了。
“如今的马家河街道至少有一半以上姓罗,而罗氏前往外地的也不少。”高塘社区罗平说道。
移民地保留着江西的蛛丝马迹
江西和湖南有地理上的“对称性”,让迁徙途中的移民选择居所时更有熟悉感和安全感外,在某种程度上,也促使了原有文明的突破。余秋雨说:“大迁徙造就了文化的大更新和大留存,(文化)在移动过程中活下来了,在移动过程中由于更新活得更好。”虽然“江西填湖广”已过去几百年,在历史进程中,很多痕迹已消失。但跨过罗霄山脉、幕阜山脉,继续往西前行的迁移途中,我们循着当年先祖们可能走过的道路,发现了这些文化更新或留存的蛛丝马迹。
△湘江株洲下游段江心处的古桑洲似一条鲶鱼,当地也称“鲶洲”,洲头有罗瑶墓
血鸭的“轨迹”就是江西人移民湖南的“轨迹”
在湖南境内,有血鸭的地方就有“江湖”。
看似不起眼的一道血鸭跨过罗霄山脉、幕阜山脉进入湖南后,在湘东、湘中、湘南、湘西南都留有痕迹。攸县、茶陵血鸭,衡东血鸭,永州、郴州血鸭,邵阳血鸭,甚至到了湘桂交界的全州还有血鸭。这道血鸭的“轨迹”很大程度上就是江西人移民湖南的“轨迹”。
血鸭的源头在江西西部的莲花县、永新县,相传始于南宋。过去700多年,为什么血鸭能成为江西、湖南之间“血脉相连”的食物?当我们踏上睦陂—茶陵—攸县—衡东—衡山—衡阳县—双峰这条曾国藩家族迁徙的道路时,才发现,有血鸭的地方在地理环境中都极为相似,几乎都处在山地、丘陵、盆地之中,境内水系发达,尤其适合水鸭的生长繁殖。
血鸭随着江西移民进入湖南,它跟当地的饮食文化发生碰撞后又呈现出地域差异性。在江西,通常是夏末秋初吃血鸭,以仔鸭为料,斩碎,佐之以姜蒜和红椒,用当地的糯米酒和鸭血搅和。在当地又因时令、地域不一分出禾花鸭、蚯蚓鸭、陇西酒鸭、上溪盐鸭。跨过罗霄山后,湖南的茶陵、攸县等地则选择在端午左右吃新鸭,新鸭是当地的麻鸭,体重一斤半左右,做法跟江西血鸭相同。到了衡东,做法基本相似,只是将红椒用当地特有的黄贡椒取代。衡阳是血鸭做法的分水岭,往南,到永州、郴州,鸭子是两三个月的嫩鸭,肉切大块,佐之以辣椒、姜、蒜,但是鸭血一定用盐搅拌,不能结块,倒入与鸭同炒,里边放黄豆和花生。衡阳往西南,到邵阳境内的武冈、新宁,这里用端午前后的嫩鸭,斩大块,鸭血通常取坛子里的酸水来搅和,佐以青椒红椒,姜蒜同炒,此外,还需要用到花椒和香叶来提味。
湖南各地和江西密不可分的赣方言
“木叽,尼罢堪案关个咯。”我们从攸县渌田去往香山仙的路上,偶遇一位老人让孙女关紧窗户。“窗户”在攸县话里跟“堪案”谐音。村民告知,跟江西民居的小窗户有关,旧时多匪患,小窗可随时观察陌生人。行至茶陵,又有人警惕地说:“口冏有人(尼)到门内里倾。”即“外面有人朝门缝里偷看”。
这些难懂的话属于赣方言,是江西对湖南文化渗透的痕迹。在湖南境内,赣语区绝非只是跟江西相邻的几个县市,它还包括有岳阳市城区、临湘和岳阳县、平江、华容的部分,浏阳、长沙县北,株洲醴陵、攸县、炎陵和茶陵,衡阳的耒阳和常宁,郴州的永兴、安仁和资兴以及邵阳的洞口、绥宁和隆回的北部。那么它们如何形成的呢?除了历代受邻省方言的侵蚀外,历史地理学家周振鹤、游汝杰在《方言和中国文化》中提到:这是湖南历代大量接受江西移民的结果。
从唐至明初这700多年里,湖南的赣语区因江西移民持续增加而定型。宋人刘克庄从萍乡进入醴陵,醴陵人仍说楚语。到明嘉靖年间,《茶陵州志》记载茶陵一带流行赣语,且十里不同音。“州东类永新,西类安仁,南北与城中多汉语。”根据上两期系列报道,我们推测的江西移民线路,赣语随移民进入湖南,首先在与之交界的东部形成语言岛,之后越过该区域呈现纵深发展趋势。又因江西南部移民至湖南南部,北部移民至湖南北部,因此也造成了湖南南北赣语差异。周振鹤、游汝杰还提到,江西移民从湖南东北向西南、西北、东南3个方向递减,和各地距离江西北部、中部的远近成正比。所以,接近江西的赣语特征更明显。
湖南或存或毁的万寿宫都来自于江西
除此之外,江西移民湖南还带来了他们的“保护神”——许真君。几乎移民到哪,哪里就有许祖行宫、许真君庙、万寿宫。尤其在明清时期,长沙、浏阳、平江、龙山、永顺、靖州等地都建有祭祀许真君的庙宇。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在《湖南人由来考》中指出:“湖南人之祖先既太半皆江西人……江西人好祀许逊,以是许祖行宫、许真君庙,亦遍于湖南。”此次,我们重走曾氏、罗氏迁徙之路不曾见到万寿宫,但沿途村民告知,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前,当地有祭祀许真君的场所,只是后来毁了。而今,若想一睹万寿宫模样,只能去靖州、凤凰等地了。
有万寿宫就有戏台,从江西本土而来,以声调高亢而著名的弋阳腔也随之进入湖南,甚至成为后世高腔之祖。现在湘剧、祁剧、辰河戏中都有弋阳腔的影子。
移民作为风俗载体,在迁徙时也将故土风俗带入居住地。江西人重风水,村落、房前屋后都栽种水口树来增风水,几百年后这些树木仍在。我们这次行走途中也留意到这个风俗在湖南留下痕迹。在攸县菜花坪弄塘组、衡南花桥镇蒋家大屋、株洲马家河古桑洲等地,皆有上百年的樟树茂盛地立在村中。
潇湘晨报记者伍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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