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大春娘打开屋门，立马楞住了，一夜之间，大雪把李村盖住了。

屋顶垂下晶莹剔透的冰琉璃，风里夹杂雪花碎子，是从树上、房顶吹下的。雪，在下半夜就停了。

毛球“噌”得从灶间窜出，狗爪印在雪地上像一朵朵梅花瓣。它摇动尾巴，兴奋地一蹦三跳，黑鼻尖蹭着雪点儿，乌黑的小眼珠映出一地洁白。每走两步，便摔个跟头。

大春娘擤下冻出的清鼻涕，被毛球的憨态可掬逗乐了。

突然，她的笑容凝固了，在满是白雪的院子除毛球的小爪印，还有几行不和谐的脚印。

大春娘狐疑地看着地上，脚尖朝内，从院门到堂屋，说明来人是从外头走回屋里。

这是进贼了？老太太立马紧张起来，破家值万贯，少一个布头儿她都心疼得嚯嚯地。

大春娘四下观察，似乎没什么异样，便打开院门，街面上全是凌乱的脚印。毛球从院子跑向街头，转悠了几圈。一看到它，大春娘的心猛地亮了。

对啊，毛球看家很在行，昨晚它压根没叫，就说明是熟人，什么人半夜三更地回来？

老太太越寻思越不安，一双不大的眼睛从东厢房转到西厢房，似乎想起什么，不动声色地进到西边。

林玉慧正睡着，大春娘蹑手蹑脚来到床前，提起她在家常穿的一双旧棉鞋仔细研究。没看出什么，即使有雪，也早化了。

“奶奶，你干啥呢？”

蛋一边穿棉袄，一边从门帘处伸头瞧她。

“哎呀，你这兔崽子，吓死我，”大春娘不提防身后有人，扔了鞋子，揉着心口窝。

林玉慧睁开眼睛，看到床跟前的婆婆，赶紧坐起，顺手披上棉袄：“娘，怎得了？有啥事？”

“没，没啥，”一向强势的大春娘变得不自在：“找点布头补补衣裳，外头下雪了，我先点地炉子去。”

林玉慧把疑惑的眼神从婆婆转到儿子身上。蛋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她慢腾腾地穿衣服，心里怯怯地，不时从门帘向外窥探。

毛球蠢蠢欲动，想出去玩，发现蛋心事重重，紧皱眉头，茫然地看着白皑皑的雪地。

早饭时，一家人埋头吃饭，没人吭声，连毛球也觉得气氛不对，闷闷地趴在一边。

“娘，今个我进城办点年货，”林玉慧率先打破僵局。

“哦，”婆婆随口应着，转头对蛋说：“你跟着进城玩玩，甭天天闷家里。”

蛋不说话，狠狠咬一大口馒头，似乎没听清奶奶的话，眼神挪向灶前黝黑的墙面，上边贴着一张熏黑的灶王爷像。明天是腊月二十三，吉兆，家家张贴新的灶王爷，旧的将被送上天。用奶奶的话说，送他老人家上天只为多言好事，保佑平安。

“这雪可不小，路上不好走，你咋去？”老太太眨巴着眼睛，试探地问。

“我，我坐朱光的车，反正他顺路到城里送菜。”女人慢吞吞地说。

蛋突然将刀子一样的目光射到林玉慧脸上，很快，垂下头，眯缝着眼睛，像是在观察手中的馒头。她心里一阵发紧，胆怯地盯住儿子，想从对方脸上看出什么。

“小熊羔子，笑笑和连生找你三趟，你都躲着不见。今天你得去，这老大不小的人，哪有天天窝家里的。”大春娘有些着急，恨不得拿眼珠子挖死这不懂事的孙子。

林玉慧当然听出婆婆的语气与往常不同，没过多言语，生怕露出什么破绽。

“我不去！”蛋异常坚决地说。他别过脸，双手无助地摆弄着筷子。

女人像从秋千上荡下来似的松了一口气。“熊羔子，犟驴，”大春娘边骂边起身，解开系着的粗布围裙，啪得摔在一堆柴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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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后，林玉慧打水洗脸，对着巴掌大的小镜子仔细涂抹化妆品，那是朱光专门买给她的。镜子里出现一个漂亮明媚的陌生女人，眼中散发光芒，唯独半夜偷欢在眼圈留了些许痕迹。她的心有点空，身子也空，一股说不出的哀怨在心头涌起。

大春娘从门帘缝偷偷瞅着，心火一阵又一阵燃烧。

“婶，婶，走吧，”朱光踩着积雪从外头进来。毛球扑上去，汪汪地咬他。

“奶奶，吃了没？”看到大春娘，他一边踢着狗，一边打招呼。“真怪了，你家这狗就爱咬我，”他尴尬地说。

大春娘冷冷地瞥他，故意说：“俺家毛球只咬心术不正的人。”真相没揭晓前，任何男人都是怀疑对象。

朱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的咳嗽几声，来回踱着脚，像是抵御寒冷，其实是掩饰内心恐慌。

“毛球，来，”一直冷眼旁观的蛋把狗抱在怀里，既不看朱光，也不和他招呼。

林玉慧走了出来，打扮得像一朵水灵灵地迎春花儿，脸色鲜亮，嘴巴红艳艳的煞是好看，她心不在焉的客套：“又要麻烦光子，这两天老麻烦你。”

男人直楞楞地看她，一时怔住，好一会儿，才睡醒似地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婶不用和我客气。咱快走吧，路上滑，估计得晚回来。”最后这句是说给大春娘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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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院子，大春娘的眼睛钩子似的盯死他们，恶狠狠地骂：“呸，S货。”

蛋紧紧抱住毛球，痛苦地别过脸。

林玉慧刚坐在朱光身边，他便急不可耐地抓她的手：“冷不，给你暖暖。”

“光子，我这心里不踏实，我觉得他们有点怀疑了，”林玉慧咬住下嘴唇，担忧地看向白茫茫的前路。

朱光吓得赶紧抽回手，一脸恐慌地看四周，生怕哪个角落藏着什么人。

“真的？这一说，我还真想起一桩事，连续几天我门上都被人抹了屎，和这有关吗？”

两人交换疑惑的眼神，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