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林玉慧把手上的小熊公仔缝好最后一针。有个年轻女孩蹑手蹑脚过来,拍着她肩膀,羡慕地说:
“林姐,怪不得马上提你当班长呢,全车间数你手工最好,这和真的有什么区别?”女孩边说边要抢。
林玉慧笑着推开她的手:“快点忙去吧,别吹捧我了。”
“林姐,外头可有个帅大叔找你呢。”女孩一脸坏笑地说。
林玉慧略感诧异,放下手头的活,拍打身上的线头走了出去。
出厂区大门,一看到来人,她愣住了。
他俩同时吃了一惊,仅仅过去两年,林玉慧脸上洋溢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神彩,而男人疲惫苍老的面孔却让她疑惑。
“是你?这么远,你怎么到这儿了?”
林玉慧将一缕碎发抿在耳后,率先打破沉默。
朱光扔了烟头,定定地看着她。“这儿不是咱村里乱丢垃圾......”女人叹息一声,捡起他扔在地上的烟头放进路边的垃圾桶。
朱光歉疚地搓着手,女人眼中的云淡风轻让他迷惑。
“姐,我,我从林村要来你的地址,专门来看你的。”
林玉慧幽幽地叹口气,垂下眼,盯住人行道旁栽种齐整的一簇簇石楠,没说话,等着他说。
“没啥事,就是,想来看看…… 你过得挺好。”
林玉慧抬起眼,静静地看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嘲讽,夹杂几许心酸。
“生意怎样了?你不是结婚了吗?”
“这几年搞大棚的越来越多,竞争太激烈,很难做,钱赚得反倒不如从前。结婚,又离了,过不一块儿。最主要的是,我心里,放不下……”
“光子,我现在上班,不能多说,时间长会被扣钱的。”林玉慧看着腕上的手表,及时打断他的话。事过境迁,物是人非,有些话还说与谁听?
朱光轻轻地摇下头:“姐,我伤了你,你应该这般对我,不怪你。可是……你让我等你行吗?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
女人依旧静静地看他,相信他此刻的真心,如同相信他曾经的绝情。
但她极快地转头,目光远眺,厂区公园广场上,一株株月季花在怒放。
她笑了笑:“光子,你真心愿意等,我不反对,那是你自己做的决定。我呢?暂时给不了你答案。因为我发现,这世上有比男欢女爱更有意思的事,太多太多了,我得一个一个细品,才算对得起这条扒拉出来的命。”
朱光目瞪口呆地看她,隔着一两米的距离,却像万水千山。第一次,一种无法掌控的湮没感从四面八方向他挤压过来。
“林姐,林姐,主任叫你呢,”刚才那个女孩从大门探出头招呼她。
“来啦。”林玉慧换了普通话,对朱光说:“光子,这大老远的你来了,我却脱不开身陪你转。我觉得你还是早些回家吧,别把好时光浪费在不必要的人身上。大棚生意竞争越激烈,你越不能泄气,好好干!”
“姐……”朱光又想说什么,却见女人着急地转身疾步走了,边走边回头对他摆摆手。笑容灿烂。
“俗话说,泰山不是垒哩,牛皮不是吹哩,生俺笑笑那晚,喜鹊在屋后树枝上吱吱喳喳叫一宿。”
笑笑爹满脸红晕,一手拿酒瓶,一手持酒杯,在众人的嚷嚷声中挨桌敬酒。显然,他喝多了。
“这是咱李村第一个到北京上大学的孩子。咱寻思着,整个镇上合着也没三个。”被敬酒的这位喝得更多,红气儿从脖子漫延到敞开的小半拉胸口,伸着左手巴掌,用五个手指头来比量这个“三”。
他把头抻到笑笑爹脸上:“兄弟,俺侄女上的北京有啥法子大学来着?”
“你懂个鸟,还有啥法子,听好啦。” 笑笑爹故意咳嗽一声,顿下嗓子,难掩得意地高声说:“政法,北京政法大学,212,585大学呢。”
什么212,585的,对方听不懂,只知道有喜事儿跟着高兴,抢过酒杯一饮而尽。
听着完全不着调的对话,笑笑无奈地翻个白眼,无聊地看着几十桌来喝她升学喜酒的乡人。突然,她的眼神定住了。
笑笑爹也茫然地看着进来的俩青年,前头那个黄毛儿他识得,是富贵家的儿子连生。后头这个嘛……男孩又瘦又高,硬挺的黑色短发,眼睛不大,黑白分明,嘴角紧紧抿着,长相白皙清秀。注意到他疑惑的眼神儿,对方微微一笑,自我介绍说:
“李大伯,我是李成昆。”
笑笑爹眯起眼睛,用被酒精灌满的脑袋拼命搜索这个名字。
“小名叫蛋。”男孩补充说。
“这不是大春家的儿子嘛,”笑笑爹瞬间想起那个三脚跺不出屁来的小不点儿,再看眼前比自己高出一头多的男孩,把小名咽下去,呵呵笑着说:“成昆,好,好,这孩子,这孩子,两年没见长这么高,也出息啦。前天我还去你家呢,你奶奶身体还行,就是眼睛不大好了。”
李成昆认真地说:“这次我凑笑笑的事回来,就是接我奶奶去市里做白内障手术的。我在那儿租了小房子,以后也方便照顾她。”
“大伯,人家“托尼”档期特忙,抽空来的。”连生撇撇嘴,一脸不屑地说:
“我就奇了怪了,李成昆,论进这美发店时间我比你早,你咋这么快就出师?论模样比你帅,论技术嘛,当然,是比你略微差点。可那些人咋光找你,不理我这茬呢,难道是因为你走了“高冷范”?”
“你笨啊,你从小就比他笨,没有自知之明啊!”笑笑接过话,开玩笑地怼道。
李成昆早看到笑笑,仨好朋友还没正式搭话呢。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出落得更美丽的女孩,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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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嘴角上扬,若有所思地看向他眼睛深处,仍有一丝说不清理不顺的忧郁——她知道,有些东西难以忘记,只能随着时间推移,越沉越深,越沉越深,慢慢埋入记忆的湖底。
俩人心照不宣,似乎都想起那一年那一天,笑笑曾说过“独一无二的少年……”她的脸微微泛红,李成昆则极快地伸出一只手:“笑笑,恭喜你,考上这么好的大学。”
女孩故意瞪起好看的眼睛,握起小拳头,毫不客气地捶他:
“托尼兄,你也忒酸了,跟我还来这套!”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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