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除夕之夜,李村人过得战战兢兢,在一种说不出的恐慌和刺激下,一切习俗全变味了。
以往大年初一热闹完,熬一宿的村人下午得瞌睡。可今年,大伙精气神特别大,强睁彻夜不眠熬红的双眼,到相熟人家扯闲天,内容几乎全是这事。
李家关门闭户,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心里被一种焦躁矛盾的情绪左右。他听到林玉慧撂门帘溜出去又再次溜进来的动静,明白娘一定知道其中因由,并和朱光这狗X的玩意儿商量对策去了。眼下,只有奶奶犯着糊涂,但很快,只要她一走出家门,就会知道一切。
爹越狱的原因在娘身上,这一点从他说话的语气中能听出。至于林玉慧那天探监说什么,恐怕只有自个清楚,那也是爹逃跑的主要原因。蛋翻下身,心里的忐忑更深了。身为不幸婚姻的产物,从小到大,他几乎没享受过任何独生子宝贝儿的待遇。爹娘自个都理不清,哪来精力管教他?又或许娘对自己的三分喜欢七分厌恶,是因为他越长越像他那个爹……而蛋呢?在爹入狱第一年的初春,也埋下对娘怨恨的种子。
操场落日
新学年刚开始,读初一的蛋不再去镇上中学,和娘仍住在自家宅子里。
二月的风阴沉沉的,没有一丝春天的暖意。太阳冷冷地照在他单薄的棉衣上,寒风顽固地渗透一层薄棉花,肆无忌惮地侵蚀他的身体。蛋手上全是触目惊心裂开口子的冻疮,寒风一吹,皴得一道又一道儿。他慢吞吞走在地头,手拿镰刀,瘦弱的膝盖半蹲半跪割干草。他割得很慢很慢,并不是在偷懒,而是拖延时间不想回家。
但是,看着越来越下坠的夕阳,蛋不得不拖着沉重的双腿向家里走去。多少次他想推门,总会听到娘的声音。隔三岔五,那声音就从床上传出,连割草时也能听到这一声声随风钻入耳朵的声响。他想哭却不敢哭,像个惊恐万状,默默无言的鬼魂,缩在墙脚地头,任凭寒风苦雨侵蚀他。
蛋放下筐子,犹豫要不要进门时,意外地看到笑笑背着书包从自家慌张地跑出。乍一看到他,女孩楞住了,挤出尴尬的笑,一边拉远他一边说:
“李成昆,我专门来问婶子,为啥不让你上学了。你成绩这么好,连老师都替你可惜。可是,可是……”下边的话女孩没好意思说出口,只是不安地看向蛋。
天快黑了,笑笑没听到蛋回答,离近些,突然看到男孩脸上的泪水。
“蛋……”她一慌张,来不及叫他的大名。
蛋垂着头,执拗地梗着脖子,从喉咙处发出压抑的哽咽声。这不仅是一个少年的眼泪,更是一个孩子步入成熟的痛苦历程。
“别哭啦,李成昆,你不去上学也行,那就帮婶子多干活。”笑笑不知怎么安慰他,只是不安地揉搓书包一角。
蛋抹下眼泪,对女孩说:“没事,不上就不上吧,连生说明年也不读了。你快回家,晚了,家里人会着急的。”
“连生哪能和你比,他成绩全班倒数第一。”笑笑赌气地说。
蛋苦笑一下,转身离开,女孩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拉住他,急促地说:“李成昆,你先别走,跟我回趟家,同学们有话让我捎给你。”
笑笑的好意蛋瞬间明白,屈辱的红晕从脸上唰地延伸到脖子。他狠狠咽口唾沫,甩开女孩的手,一边让她回家一边说到奶奶家看一看。
笑笑不放心地看他朝大春娘住的巷子方向走去,这才慢吞吞地走了。
与风暴赛跑
蛋停住,转身看到笑笑拐了弯,心里窜起的那团火立刻燃烧起来。他蹬蹬地跑向自家院子,从墙角拿起草耙子,用肩膀哐哐撞开屋门,对那个系腰带的陌生男人狠狠刨下去。
“哎哟哟,狗X的兔崽子……”耙子尖利的铁齿戳上男人的小腿,他疼得大叫一声,顺手操起板凳,朝蛋狠狠砸过去。
板凳被林玉慧及时挡住,落向她前胸。女人用手捂住胸口,面色苍白,人一下歪倒在地。
蛋吓呆了,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老子打死你个兔崽子,”男人像一头猎豹般扑来,左手抓住蛋的肩膀,钢铁般的手指钳着孩子的肌肉。蛋疼得咧下嘴巴,却一声不吭,只用愤恨地眼神瞪向面前的大块头。
“求求你,放了他吧,他还是个孩子,”林玉慧顾不得疼痛,抱住男人的腿。
“要不,你打我吧,打个孩子,算什么东西!”她痛苦的哭喊着。
蛋将仇恨的眼神挪向林玉慧,朝地上啐了一口,压根不在乎将要面对的狂风暴雨。
“你快滚开,滚出去!”林玉慧把怒火压在喘息中低声对儿子说。
男人皱起眉头,眯着眼睛,不知是被蛋眼中的恨意还是林玉慧突然的发作给吓住。他晃晃身子,松开手:“今天先算了,狗X的,算我倒霉。臭娘们你听好,欠的钱这回不算!”男人甩甩胳膊,慌忙穿好衣服,踢翻门口另一个小板凳,气急败坏的走了。
林玉慧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冷汗直淌。蛋直楞楞地看她,既不上前,也不退后,两人僵持着。如果说若干年前,娘迫于爹的Y威干这勾当情有可原。现在呢?蛋不愿去想,也想不明白,成人的世界太过于复杂。
“你……不要脸,”他突然冒出这一句,转身跑向黑夜。
听到儿子冷冰冰的话,林玉慧颓然地捂住脸,由内而外迸发痛苦的哭声。生活的风暴袭来,不如此又能怎样?无所谓也就无所畏。苦难已带走她全部的温情,不管失去什么,遭逢什么都得承受。她只能把自己投进生存的熔炉当燃料。
自从闹过这一次,那些男人不敢随便上门讨钱。有时债逼得紧,林玉慧只好放下脸面,回娘家讨钱。虽吃些嫂子白眼,好在兄长架不住哀求,帮扶了她。一年前,林玉慧把房子偿给另一位债主,算是还清最后一笔欠款,跟侄子到外地打工,蛋便住回奶奶家。
蛋仍在胡思乱想,突然听到奶奶说:“蛋,蛋,我这心窝窝咋像打鼓似的,不安生,你说公安来咱家到底是为个啥?”
这句话提醒了蛋,他猛得从床上坐起,天黑下来了,爹交待送吃的。他思忖着,怎样才能逃过众人耳目……
热恋中的情侣剪影silhouette of couple in love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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