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旧历年快到了,家家忙着备年货,原本冷清的乡间道路骤然拥挤起来。
朱光开着拖拉机从城里送菜回来,瞅见路边一位身穿绿色羽绒服的女人,脚蹬半高跟黑色直筒短靴,背着蛇皮麻袋吃力地走着。装扮时尚,看身形不过二十多岁,烫着时下流行的黄毛卷儿。
朱光在相好的翠那儿,知道这是新流行的“离子烫”。
情侣接吻在日落时
“谁家的俊媳妇儿回家过年了……”他对漂亮女人一向感兴趣,紧着瞄几眼,立刻踩刹车,回头嚷着:
“婶、婶……”
女人被吓一跳,看清他时,咯咯笑起来:“是你呀,还以为劫路的呢!”
朱光惊讶地看着出门才一年林玉慧的惊人变化,嘴上不闲着:“劫路只劫婶的人,不劫你的钱。”
女人的脸冻得红扑扑地,原本泛黄粗糙的皮肤变得白嫩。不细看,谁也不信这是年已三十五、六岁,已有一个十五岁男孩的农村妇女。
“婶,你才出门一年,变化真大,越长越水灵。”朱光忍不住多瞄几眼。
“瞎胡闹,半大老太婆,水灵啥!”林玉慧脸颊飞起两片小云彩,把袋子递给朱光,利索地坐上拖拉机前座。
“有点冷,婶别嫌弃……”
“比我走路强多了,还得有五里地。幸好遇上你,等我跑到家,天早黑透了。”她边说边摘下手套,把冻僵的双手放在嘴边吹着热呼气。
连手也嫩了,朱光心想,嘴上却问:“出门没少赚吧,”他把拖拉机开得更慢了。
“三瓜俩枣的,哪能和你比。”林玉慧飞他一眼。朱光看清她长睫毛上的冻霜粒儿。
“前天还和你儿子一起进城,说是给大春叔送东西。”
玉慧变了脸色,低下头,没吱声。
“瞧这破拖拉机慢的,过完年买辆小汽车,专门接送婶子。”朱光干咳几声,呼出一团白气儿,试图打破僵局。
林玉慧又笑了:“还用明年?咱村谁不知道你是大财神,今年赚大了吧?”
朱光嘿嘿笑两声,算是对今年收益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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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慧注视着远处掩映在薄雾下的村庄轮廓,深吸一口气,阔别一年的家快到了,马上看到儿子、婆婆,不知等待她的是什么……
这一年,她跟着娘家侄媳妇在南方玩具厂干活,她喜欢那些毛茸茸的小动物。原本没有生命,装上眼睛就活灵活现。有一天,她做着机械重复的手工,心突然亮了。
这辈子,自己何曾睁开眼睛好好活一回?她心里一会冷一会热,直到眼泪滚落,才在工友们诧异的目光下开始干活。那一刻,她下定决心,再也不能这样过,得为自己活一次。
朱光一边驾着车子,一边偷窥她,揣测她想什么。
“李奶奶、李奶奶……”朱光扛着林玉慧的蛇皮麻袋走进院子。毛球跟着狂叫,这几天,蛋的心情不好,毛球的情绪也跟着多云转阴。
“小兔崽子,你叫魂呢?”大春娘急忙从屋里跑出来。
“看谁来了?”
“谁?”老太太长着白内障的眼睛睁大又眯起,疑惑地看向朱光身后林玉慧的黄毛卷儿,皱起眉头,没认出自家儿媳妇。反倒是玉慧细声细气叫一声:“娘”
“哎哟哟,天爷爷,咱还以为谁家的大闺女呢!”大春娘拍打棉袄上的灰尘,撇着嘴,冷下脸,转身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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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的冷淡在她意想之中,倒是朱光站在院中,进退两难。直到毛球叫了两声,才赶紧回到仅隔一墙的自己家里。
“你娘回来啦,呸,打扮得像妖精!”奶奶摇晃着躺在床上的蛋。
蛋其实早听到动静,没敢动弹。他“嗯”一声,翻身下床,闻到一股温热的香甜的味道。他不敢看林玉慧,垂着头低声说:“娘。”
林玉慧呆呆地看着个头并没长高多少的儿子,心里泛酸。儿子……她回应一声。
蛋更深地低下头,母子俩见面没有太多热情。看到儿子一脸木然,她的心哐当一声跌入黑洞。
等林玉慧收拾完行李,大春娘也整好晚饭。
乡人时兴“起脚扁食落脚面”,林玉慧到家的第一顿饭是手擀面。蛋只顾呼哧呼哧吃面条,毛球则懂事地趴他脚下,不好意思地看向陌生的女主人。
林玉慧吃完饭,从兜里掏出一叠钱放桌上:“娘,这是五百块钱,你存着买点吃的。”
大春娘面无表情地看一眼钞票,从鼻腔哼出一声笑:“快收起来吧,不干净的钱咱可不要,蛋已经能干农活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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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猛得抬起头,不认识似的看向奶奶。钱,这个家有多缺钱,奶奶不晓得吗?
五百元钱能让他上学。那个强烈的愿意在心中翻滚,上学,他要上学,变成“李成昆”,不是大伙嘴里什么狗熊“蛋”。
林玉慧忧郁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冷冷一笑:“娘,你放心,这是我在玩具厂打工赚得钱,干净着呢!”
老太太这才喝了一口面汤,眼神再度落在那叠钞票上:“那行,咱先给你收着,你答应我个事,明天进城看大春。”
蛋撂下筷子,本以为他娘会反对,没想到她极爽快地答应:“我也这么想的,早该看大春了。”
林玉慧看着破墙皮上挂着的撑不了几天薄薄的台历纸,离2003年春节只有十五天了。她咬下嘴唇,转头望向不知何时黑下来的夜,内心深处某种东西已经泯灭,留下的只是一种近似麻木的情绪。
她嘴上叫着大春的名字,却忘记了他。他早就不存在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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