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属狗,今年都快50了,可我们全家人,都习惯于管她叫小孩。
我们兄妹三人,小妹是最小一个。农村人都有个小名,叫起来方便些。我是男孩,小名就叫小小子,现在村里人有的乡亲还在问,小小子现在怎么样了?我这小小子,再有五年就退休了;大妹妹算是有个非常正式的小名,叫小华;小妹妹出生没给她起小名,最小的,就管她叫小孩,小孩小孩这么叫着,就这么一直叫到了现在。
我爸妈惯孩子在全村是出了名的,这个最小的妹妹,小孩,更是惯得厉害。她都上学了,出门还得叫我那特别矮小的老妈背着。
我们兄妹三个在村里特别出名,第一是听话,从来不挑皮捣蛋,老妈一出门,带着我们三个,到哪家都挤在妈妈身边,不言不语;第二是聪明,我们是全村公认最聪明的孩子,个个学习都是班级第一,而小孩,算是我们兄妹三个当中最聪明的。
不只是爸妈惯着小孩,她是小孩,我们全都惯着她。
那时农村都特别穷,家家户户日子都差不多的清苦,小时候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但我只要在外面谁给了一块糖,肯定毫不犹豫地带回家给小妹妹。
等我上了大学,离开了家乡,想家想得特别厉害,最想的就是小妹。每当我快放假的时候,小妹妹那几天就会天天在村口迎我,她特别盼望我回家。
从我上大学起,家里的日子骤然变得紧张起来,我上大学了,大妹妹在县城住校,爸妈要负担我们三个上学的费用。那几年,小妹妹在家里最深刻地体会着家里日子的艰难。
没等我大学毕业,大妹妹也上了大学,小妹妹又考到了县高中,这是全家生活最最窘迫的时候,老妈差不多全村借遍了钱。
最叫人难受的一次是老妈好不容易给小妹借来了开学的钱,小妹到邻近的煤矿去坐车,没等上车,发现钱丢了!小妹顿时嚎啕大哭,可那钱还是没了,她哭了一道回到家里,不敢对老妈说,她知道那钱借得是多么不容易!
我记得小妹从懂事起就特别爱笑,她会莫名其妙地在那笑个不停,你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她在那笑。可从我上了大学之后,我发现,小孩还是那么爱笑,有时还在那莫名其妙地笑,但笑着笑着,正在笑着,她就会突然哭了。我们那时候都管小孩叫精神病,但我不知道她替我们体会了多少家里的艰辛。
我大学毕业了,参加了工作,本来以为可以彻底改变家里的紧巴日子,没想到我和媳妇挣得那么少,全家的日子仍然艰难。特别是毛驴出生之后,叫这个家庭的日子更加紧张。
我和小胖没房子,只好把出生才45天的毛驴送回了农村老家。那时,小孩还没考上大学,她天天见证着毛驴的成长。至今,小孩来到我们身边时,她还能讲讲毛驴小时候的故事。毛驴在小孩眼里,就是神童,神乎其神,她老姑对她倾注了全部的爱。
我们毕业几年后,小孩考上了大学,她的学校离我们单位很近。那时我们条件仍未好转,但小胖中午带饭,总是给小孩也带一份,小孩中午过去跟她嫂子一起吃饭。我们买点水果,也赶紧送给小孩,她嫂子也把她当成了我们最亲最亲的人。
突然有一天,小孩哭着给我来电话,说她烧伤了!我和小胖赶紧跑到她学校,发现她的裙子都已经烧没了,腿上全都烧起了大泡,原来是同宿舍同学用酒精炉,起火时那个同学一脚把酒精炉踢到了在一边的小妹妹身上。看到了我跟她嫂子,小孩开始大哭,我赶紧背起她上了医院。
从那以后,爱美的小孩几乎没法穿裙子了。不过后来恢复得还很好,没留下太严重的疤痕。
慢慢地,小孩开始跟一个同学处上了对象。男孩家是牡丹江的,有时我们不在家,她和对象就去我们家里。那时,我们住着两家合厨,回去之后,邻居就向我说:你那妹妹怎么找了那么个对象,脾气太差了!总训斥你妹妹!
我听了忍无可忍,我妹妹,那是我们全家的掌上明珠啊!我们全家人都从来不舍得说一句,岂容你来训斥!
我苦口婆心地跟小妹妹讲,别找那个人,可这事根本拦不住。毕业后,她跟着那小子去了牡丹江,两个人一起分配到了当地一家企业。
她要结婚了,她对象的老妈特意到了哈尔滨来见我,对方是牡丹江一家大企业重要部门的领导,说话盛气凌人,我对这一家更加反感,但已经无法改变二人要成家了。
结婚时,我没去。
想不到对方家庭也看不上小妹妹,觉得她是农村的。两个人结婚时,对方家庭什么也不管,她们小两口的日子也过得特别艰难。
后来,外甥出生了,我们都特别喜欢这个外甥,没有别的亲人了,大妹妹嫁到了山东。我们没事就去小妹妹家,小妹妹一家也经常来我们这。
爸妈没接到身边时,我们也会在春节一起回到老家。
唯有这一回,我们兄妹三家一起回了趟老家,这居然是全家至今为止唯一的一次团聚。
刚刚毕业的那几年,我在学校当老师,有寒暑假,每次放假回家时,小胖都得翻翻我的包,家贼难防,因为我总是把她的衣服偷偷摸摸带回去送给了小妹妹。2000年,我调转到了新的单位,我们的条件慢慢变好了。我们尽可能地接济小妹一家,但毕竟,我们能力也有限。
小妹妹生性好强,她跟小妹夫俩在牡丹江这家企业,干得都还不错,领导也很重视,小妹夫一直是财务总监,小妹负责生产。可这个老板,年年忽悠他俩,今年说给配车,明年说给股份,就这么一年又一年,两个人加一起挣不了几万块钱,而外甥也越来越大了。
他们的日子始终不见好转,小妹妹特别节俭,省吃俭用任劳任怨地操持着这个家,她自己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叫他们爷俩上饭店,她在家里吃剩饭。每当我听到这些,我就怒不可遏,这特么是什么家庭!
小妹妹决定离开那家企业了,两个人几年前在江苏找到了一家企业,小妹夫当财务总监,小妹还是负责生产,老板给他俩一人年薪十五万,小妹妹特别满足,这是他们头一回挣这么多钱。
特别能持家的小妹妹,在江苏的这几年,虽然挣得多了点,但仍然特别节俭,她从不舍得给自己买衣服,穿得就像农村人;她觉得江苏什么都太贵,在家能对付一顿就对付一顿。省吃俭用,积攒了几个钱,他们立即把在长春学日语的儿子送到了日本。这几年,他们条件稍微好些,她老婆婆就开始生病,她们还得给老婆婆治病花钱。
有了点钱的小妹妹,过年回来时,还给毛驴买了个大大金手镯,我们都知道她是多么节俭,都在埋怨她瞎花钱。
每年过年,小妹妹一家三口都会回到我们这过年,小妹妹大年三十回到她婆家那边,我们就感觉怅然若失。
做梦也想不到,条件才刚刚好转了几年的小妹妹,上周来电话,说她在江苏确诊为乳腺癌。
哎,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不知道哭了几回。
小妹妹的命啊!
今天,小妹妹去上海住院了,明天差不多就能做手术。
但愿是良性的吧!
8月29日:
昨天小孩在上海第二军医大学做了术前检查,大夫说90%以上是恶性的。今天下午要做手术,说先局麻做病理,然后再决定是否全切。
我和媳妇要过去,小妹说先别去了,手术过后等到化疗时再去吧。
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切都是命啊!
现在唯一期盼的,就是别发现太晚。小妹妹太皮实了,从来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这回去检查,肯定是已经拖不下去才发现的。
我和媳妇昨晚一宿都没睡,等到小妹妹做完手术,身体恢复一下,能够坐飞机了,我俩就去给她接回来,在我们这化疗。小胖说化疗期间必须得保证营养,我们肯定比小妹夫侍候得好。
哎,多少年了,我只要做梦,梦到小妹妹,特别奇怪的是,总是在梦里把小妹妹和孩子整混。我们管我们的孩子叫毛驴,梦里一会毛驴变成了小妹妹,一会小妹妹变成了毛驴。我总是特别奇怪这样的梦境,不知道怎么总是在梦里这两个人反复变成对方。但我知道,她们是我最亲最亲的人了。
8月30日:
昨天小妹是晚上五点进的手术室,从她进去的那一刻,我和小胖的心就在那悬着,毛驴也一会一个电话询问她老姑的情况。
怕妹夫忙蒙圈,我也不敢给他打电话,就等着他手术后给我们来电话。
九点了,小妹妹才出来,小妹夫匆匆告诉我们一句,就挂断了。
这一夜,几乎无法入睡。我前年做了个急性阑尾炎手术,手术当晚还疼得没法睡觉,我不知道小妹妹这一晚上是怎么渡过的。
今天上午,一直想给小妹夫打电话,可不知道他那边的情况,怕他忙,怕小妹折腾了一夜在睡觉,煎熬到快中午了,电话打了过去,小妹夫直接把电话交给了小孩。
小孩精神非常好,我问她你咋样啊,疼不疼啊?
她在那边很精气神地告诉我:哥,没事,一点也不疼,打止痛药了,没啥感觉,我现在坐着呢!
我一听就着急了:小孩啊,你可不能不当回事啊!你这几天能不能恢复好,直接影响你……
话还没等说完,我就哽咽了,哎,说不下去了,小孩那边也听不下去了,马上把电话交给了妹夫。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匆匆忙忙挂断了电话。
可还是放心不下,又给小妹夫发了短信:
人到中年,才意识到,什么都没身体重要。
我们都知道自己哪一天来到这个世界,却无法知道会在哪一天离开这个世界,我们能做的,一定要珍惜我们的每一天,珍惜我们的每一个亲人。
9月2日:
小孩昨天出院了,已经回到了江苏的家里。这两天给她打电话,她心态都非常好,说一点也没感觉到疼,而且走路干啥的都没啥影响。我反反复复叮嘱她,这阶段的恢复极其重要,特别是要加强伙食,她也都答应了。可我知道他们两口子做饭特别能对付,怎么嘱咐也没用。她办理了当地的医保,我叫妹夫这几天去当地医保局查一下跨省是否可以报销。如果能够报销,我还是希望小妹妹能回来治疗,这样至少我和小胖能够保证她的营养。
半个月病理出来,同时就能给出治疗方案了,到时再看看情况吧。
9月10日:
昨天,小孩的病理出来了,她现在在靖江,当地的大夫告诉她说这个病理非常不好。
昨天在电话中才知道,小孩发现这里有肿块已经一年多了,几年前,她这得过一次纤维瘤,已经做过一次手术。哎,我真是气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发现一年多,居然一直不去看!真到腋下淋巴结越来越大,拖不下去了,才去上医院。
这小孩,简直就是不可理喻!她从来就不拿自己当回事儿,她的眼里只有儿子和老公,这就是她的命!
前些年,她得了严重的腰间盘突出,还在那咬着牙坚持干活,哎,真是不知道说啥才好。
明天她去上海找那个主刀主任,最终应该能够给出治疗方案。
等明天结果出来,我就和小胖订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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