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费尔
编辑 | 刘海川
1.
丁康桥住在上海市宝山区大场镇。3月29日,她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新冠蔓延的第3个年头,20多岁的丁康桥接受了疫情是“一件平常的事”。即便知道上海建了方舱医院,市区每天新增几千感染病例,也在网上刷到过市民囤菜,她都不紧张,“比较麻木了。”
直到3月29日,在社交媒体上,看见急诊病人的求助,丁康桥变得沮丧。她也有亲人在老家做透析,凌晨1点多,她用来追星的账号上,一连转发了几条求助消息。
浦西封控前,最后两天“囤菜期”,街道比往常吵闹。每家菜铺都站满了人,一家包子铺门口也有十多个人排队。丁康桥路过这家铺面,“第一反应是,不至于吧,包子也囤么?”有人正举起手机拍照,她也朝招牌看了一眼,上面写着:包子只送不卖,每人限领一盒。
不认真看的话,很难发现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疫情之下,我们只想尽一份微小的努力,愿阴霾早日散去,你我都重归生活正轨。这话把丁康桥感动了,跟她心里想的是一样的。
她听见排队的老人在说谢谢,打算拍几张店铺照片,微博,“让大家看看还是有好的事情在发生。”
7点半,丁康桥在微博上写道:“今早略焦虑被楼下杂音吵醒。现在浦西还没封,想着下楼买个早餐,看到这一幕,突然有被温暖到。”没想到,平常只有个位数互动的评论区涌来几百条留言,一天后,这条微博转发量达到5000多次,点赞数有近2万个。“在什么地方?疫情过后一起买爆它。”网友说。
上海和善园餐饮管理有限公司总经理叶飞也在3月29日这天产生心理波动。波动跟他的生意有关。
上海有40多家和善园包子铺,一半开在浦东,封控期间不营业。在浦西的这些店面,叶飞发现,“到了3月底,业绩越来越高,营业额翻了不止一倍”。
他向公司汇报疫情状况和营业状态,曾经决定在武汉疫情期间向疫区捐赠62万个包子的和善园董事长沈春龙说,“咱们不赚这个钱了,还是给大家提供点便利,在上海尽量多送。”
29日晚上11点,叶飞动员浦西门店:“市民都在为隔离做准备,有的要买几盒包子,咱们多做,尽量保证到店的人都能分到。也不卖了,每人送一盒。”一盒是6个,按沈春龙的想法,“希望能送100万个包子。”
丁康桥在聚丰园路看见的这家店,就是和善园的门店之一。店里的4位师傅凌晨4点开始忙活,叶飞见他们比平常动作快很多。师傅一般抽空吃饭,也在休息时抽根烟,“那时都只抓个包子吃,然后不停地做。”
店里销量最好的黑猪肉大包,平时卖4.5元一个。丁康桥发微博那天,聚丰园路上的门店送出了4000多个包子。
2.
4月1日,我给丁康桥发私信,想了解聚丰园路的疫情状况,这条街道地处上海西北角,位于中环和外环之间。
“我们这里不严重,物资也充足。”她很快回了消息,“周边几个小区,老人很多。在他们看来,能在封控前多买就多囤。每天菜品消耗很多,但到了傍晚,有很多菜会再运过来,第二天早上,货架都是满的。”
封控前,丁康桥买到玉米、莴笋、包菜、猪肉和牛肉,添了米油盐,还买了零食和饮料。菜价涨得厉害,空心菜19.8元一斤,两把空心菜加一颗西兰花,平日估计20元就能买下,现在要40。她心疼口袋,但店家也有理由:“涨一点,才能把几天闭店损失的收入赚回来。”
丁康桥搬到聚丰园路满一年,当初选择在这租房是因为离公司不远。这条街道开满商铺,有沃尔玛、星巴克、肯德基,也有各种小吃和奶茶店。1.6公里长的路尽头是上海大学,三万多名学生帮这里注入生机。丁康桥在杭州的互联网大厂附近住过,那里全是打工人,不见老人和小孩,下了班走在路上闻不到饭菜香。在聚丰园路,她能见着各个年龄层的人。他们都在生活。
一位大叔在网络日记中上传了2021年聚丰园路的视频,视频里人们摘下口罩,路边的干果摊热火朝天。“聚丰园路是一条美丽的街道。”他说。大概是烟火气,让聚丰园路的居民对这里产生亲切和归属感。它永远热闹,人也能轻易地蹚进生活。
上海大学的教师刘寅斌2018年出版了访谈录《聚丰园路是一条快乐的街道》,他和许多在这儿生活的人有过交谈。上世纪90年代在聚丰园路分到拆迁房的阿姨属于第一批住民,她回忆道:“当时的聚丰园路,不要太荒哦,附近全是农田,公交车站都没有。最近的站头,要走20分钟,到南大路才有。不过,我很知足,总算在上海有了自己的家。”
居民沈佳虹也在这儿住了不少年头,聚丰园路变化却不大。“现代化好像没进入这个地段,这里一直没建商场,看上去就像世纪初那种小店林立的热闹街道。”去年夏天开始,沈佳虹在街上散步时,会拍张街景作记录,取名为“每天一张聚丰园路”。
即便是疫情后来到这里的租客葛力,也享受到聚丰园路建造起的坚固生活。
葛力前些天跟每日优鲜的店长聊天,对方很自信地告诉他,这次(3月份的疫情)根本不算事儿。“我们在2020年的时候才辛苦,每天只睡两小时,送货都累死了。”店长说。
葛力也想到,2020年,路上的人表情和现在不一样。那时更多是担忧。在外滩,他曾经碰到一位妇女在垃圾桶里找口罩。而这次是烦躁。“大家脸上好像写着:我受够了。”4月2日,朋友给他发来一张透过窗户拍下的照片:四位市民露营一般,在房顶铺开野餐布,晒起太阳。
聚丰园路的安静也只存在于武汉疫情时期。那时小区门口都提示:凭出入证进出。商店也张贴告示:只提供外带,不提供堂食。过了那段时间,街道就放松下来。
今年3月,附近的学林苑、祁连二村、祁连四村、星福家园小区都经历过封控管理。学林苑小区封闭时,它对面的星巴克依然营业,“大白”在小区里忙碌,葛力和不少客人就坐在街道对面喝咖啡。沈佳虹家对面的星福家园封过两次,她照样慢悠悠地遛弯,路过它门前。
3月21日,沈佳虹和家人在聚丰园路吃烧烤,“什么都挺正常。”轧过无数次马路的葛力发现,两年来,路上只有几家店面换了招牌:一家菜铺,一家进口零食店,一家超市,还有一个两元店,换成了另一个两元店。
人们在静态里生活,并努力维持它。3月31日,沈佳虹的丈夫不慌不忙,上午11点钟出门买菜,一切照样采购齐全。想到要在家隔离4天,他们决定在那晚出门兜风,不到半小时,车子就开到外滩。他们隔着玻璃朝外看,沈佳虹想起疫情前,在国外旅游的情景。
3.
距离聚丰园路6公里远的顾村镇,是4月1日前宝山区唯一实行全域封控管理的区域。林浩3月10日进入顾村镇,在社区做志愿者。一开始也手足无措,病例数增长、解封时间未知、买菜难,每天不断有电话打进居委会,急躁和无奈是林浩在那段时间常有的感受。
最近这些天,他发觉社区管理慢慢走上正轨。连续两次核酸,他所在的小区全员阴性。现在,他想把“配药”方面的工作做得完善。3月31号下午,在居委门口接待时,他遇到不少居民前来登记药品采购方面的需求。“有一些慢性病患者,一旦药物停了,可能对生命造成威胁。配药是亟需解决的问题。”林浩说。
有一位前来求助的住户,家人高龄,停药之后身体不舒服。林浩也带着急救包去帮忙做了检查。他想,居委会可以把社区现有的医疗力量——有一定医疗专业背景的人员和设备组织起来,形成应急小队,在120到达前尽可能维持病患的生命体征。
“我们实际碰到了问题,才会讲意见。”林浩说,“在上海,慢性病患者的求助,或许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如果社区有好的经验能互通有无,各自的管理能力也会提高。”
在疫情不严重的社区,林浩的同事也发现问题:居委会使用的还是纸质台账。这位同事于是决定在大段空闲时间,把整个小区所有人的纸质台面信息输入电脑。
根据4月2日上海疫情防控工作新闻发布会的通报,截至4月1日24时,第二批浦西地区第一次核酸检测采样超过1400万人。
过去这两天,聚丰园路一片平静。偶有居民难掩焦虑,在微博上发问,“4月1日做的核酸,到2日晚上都没出检测结果,这是什么情况?”
聚丰景都的居委会工作人员讲话时语气和缓:“没有接到疾控中心的电话,就说明现在安全。核酸检测工作量大,可能一下来不及(上传),目前没结果是普遍现象,不要担心。”祁连四村居委会也说:“大家都没出结果,在家里安安静静等着就好。”
葛力能勾勒出这些工作人员的样貌。“多是50来岁的大姐,执行力强,在她们组织下,小区的核酸检测流程从没出过问题,再焦躁的年轻人,气焰也被她们砍了去。”
这该是聚丰园路上最重视生活的一群人,按葛力观察,她们是跳广场舞时会专门换上统一服装的人。她们扎根在这儿,遇到小区里要搭地铁去静安寺上班的年轻人,还会感到不解,“每天都要去上海?花半个小时,好远!”
疫情让葛力感觉到跟她们和跟邻里之间都更亲近了。“以前觉得在这里,人与人交往特点是保持适当距离,所以一直有距离感。”他说,“现在大家有了一件一起做的事。”
4月1日到来前,可能很多人都在聚丰园路上散步。反正葛力和丁康桥都在。葛力爱溜达,一直待到半夜。丁康桥看到流浪狗,想买火腿肠或肉包子给它吃,有店铺开灯,她敲敲门,老板答,不敢开。
安静骤然降临在聚丰园路的次数不多,人们默契地认为,这条快乐的生机勃勃的街道不会有长时间的沉寂。
“聚丰园路是一条快乐的街道”是来自诗人胡桑的一首诗。他也曾住在这里,在2009年:
表面上,
勤奋能够缝补经济危机带来的破洞,
可是,梦,总会像鳝鱼一样探出
他写道:
把锋芒折进衣袖,将愤怒撒上孜然,
送入肠胃,而一切只是生活开的小差
(文中丁康桥、葛力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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