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养了十多年的狸花猫，去年春天死了。

它是08年春天我奶奶花了三块钱从同村那里买的，目的是为了抓老鼠。

养猫有一个仪式感，第一天来的小猫，用小木棒轻轻刮一下皮燕子，然后丢在外面，这样猫不会乱拉屎。

在老家狗可能有各种各样的名字，但猫都公用一个名字——「咪咪」

咪咪胆子小，怕生人，刚来新家，总是害怕，叫唤、哈人，老想着回家找妈妈，所以奶奶用不勒肉的布绳把它栓起来了。

养了几天，不叫唤了，觉得它应该会认家了，老给猫咪绑着也不好，就给它松绑了，得到自由的它立即跑回家找妈妈嘬奶去了！

被同村发现后，又送了回来。

绑了几天，又给放了，又找妈妈了，又被抓回来了……

就这样循环了几个月，它也长大了不少，没那么依赖妈妈了。

后来地震了，恰逢邻居儿媳生了二胎，觉得老家比较安全，不怕余震，回了老家坐月子，天天吃的大补。

咪咪鼻子灵的很，天天去蹭饭。

臭不要脸的跳人家桌子上。

邻居告诫儿媳，不要给它吃了，会拉屎在桌子上。

儿媳没养过猫，天真发问「妈，猫拉屎臭吗？」

臭！臭的很！

坐完月子，邻居一家回城里了，咪咪蹭不到好吃的了。

它也不回家找妈妈了……

它逐渐明白，我家才是它家，永远会在盘子里给它留一口吃的家。

长大的它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抓老鼠」。

家里每个人都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看见过它抓到老鼠在吃。

它平日里不护食，但对于捕猎得来战果从来不准别人靠近。

它成为了每个人口中称赞的好猫！

我曾经在二楼看见它躲在墙角一动不动，叫它也不理我，只是抬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墙上。

顺着视线看上去，一只老鼠趴在墙沿上，一动不动！

我会意了，找了一根长竹竿，轻轻一戳，紧张的老鼠从墙沿上失足落下。

还没落地，咪咪飞身一口衔住，跑到无人能打扰的地方饱餐一顿。

咪咪的弹跳性很好。

若是有来偷粮食的小鸟，它会挺身而出，咬住还没飞高的小鸟。

夏天偶尔会抓一只青蛙回来「玩儿」

把青蛙放在椅子上，它若动一下，咪咪就给它一爪或者咬它一口，青蛙不敢动了，就直勾勾的盯着它。

盯的久了，也会分神，青蛙想趁机逃跑，却抵不过咪咪的反应实在太快。

玩腻了，再吃掉。

夏天的蝉子对于咪咪来说最是美味。

不过蝉子不好抓。

知道它喜欢的紧，我找来铁丝弯成圈，再固定在长棍上。

在黑暗无人的屋檐角落网一些蜘蛛网在铁圈上，把铁圈对准蝉子一拍，就粘上了！

取下来，撕断翅膀扔给它！

夏天的蝉子太多了，咪咪经常会吃到吐……

咪咪拉屎的地方，每次都不同，但都是在可以埋的地方。

比如谷子里、玉米粒里……

别问我们怎么知道的……

有时候也有例外，拉在地上、楼梯间里，没有灰，就象征性的扒拉几下，拉屎的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如果屋子里出现奇怪的臭味，那准是它干了坏事没跑了。

因为找错厕所，它挨过不少骂。

咪咪在排泄的时候，不管我怎么打扰，它都不会动。

就算我捏着它的后颈皮提溜起来，它也会拉完再挣扎。

大抵是被骂的多了，又或者在嗯嗯的时候被人打搅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它终于学会在外面偷偷拉屎了！

咪咪冬天喜欢钻被窝，枕着我的手臂呼呼大睡。

有时候是蜷作一团，窝在我肚子旁边，那里最是暖和。

我时常想，它不会觉得被子里透不过气吗？

夏天太热了，它就蹲在床头的红漆木箱子上陪我睡觉。

很多个夜晚，我都在咪咪的呼噜声中安然入睡。

开始住校后，我一周才回家一次。

还没到家，咪咪就会开心的跑出来迎接，亲昵的蹭腿，求摸摸求抱抱，呼噜声一阵阵。

在它的世界里不知道上学是什么，它只知道自己好几天没见着小主人了，很想她。

后来在网上看到有些人说猫记性不好，可我知道他们说的不对。

咪咪有一个好伙伴，一只混血的狗「赛虎」。

它的母亲是只白色狮子狗，父亲我猜是黑色短毛狗。

赛虎很漂亮，爪子和胸口是白色的，尾巴尖也是白色的，其他部位是黑色的，毛发柔顺，大概一指长，从不打结，绒绒的耳朵耷拉在头两侧，跑起来一跳一跳的，两颗圆圆的黑眼睛水汪汪的。

赛虎是「母虎」，这么不女孩子的名字是我爷爷取的，希望它像老虎一样勇猛。

它和咪咪完全相反，是个自来熟，爷爷把它带回来时，一点也不害怕。

爷爷逗弄它时，它玩的很开心，甚至还会立起来。

第一次见到会立起来的狗，所以对于初见，我记忆尤深。

都说猫狗不和，咪咪和赛虎却形影不离。

我们去地里干活，咪咪和赛虎会一起跟上，你追我赶，乐此不疲。

我们挥汗如雨，它们玩的尽兴。

我们很担心走远了，咪咪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后来证明有赛虎在，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何况咪咪的记性也很好。

早上天不亮，爷爷就要起床出远门去干活。

赛虎和咪咪会一起送爷爷，一人一猫一狗一手电筒，走在灰蒙蒙的早晨，担心它们不认路，走过了桥爷爷就会赶它们回家。

它们睡觉也在一起。

上学起的早，路过狗窝时，会看到咪咪在赛虎怀里睡觉，也有时候单是咪咪在狗窝里。

猫的确比狗能睡。

它们好到我曾经无知的认为它们可能是爱情，那时候我以为只有爱情才能让两个没有血缘的人如此亲密无间。

赛虎流过产，我那时有个大胆的猜测「这是和咪咪的宝宝」

我看过纪录片里说不同物种之间是不能生宝宝的！

不过也有狮子和老虎成功生下过狮虎兽，成功率极低。

所以赛虎就算怀上了，也会莫名其妙的流产！

那段时间赛虎心情明显低落，我很心疼，它们感情这么好，一定很舍不得它们的宝宝吧？

后来赛虎成功的生下了几只宝宝，不是我期待的「猫狗兽」。

我想它大抵是明白了，猫和狗是不会有结果的，所以它放弃了……

狗宝宝长大了些，开始要吃饭了。

可是赛虎很护食，不让小狗吃它碗里的，还要咬小狗，吃不完的就挖个坑藏起来。

所以我找了个盘子，专门喂小狗，好在赛虎护食，却不抢食。

不过若是咪咪来吃，赛虎便会让它吃。

原来咪咪竟然比自己生的宝宝还重要！

我更加认定了心底的猜测，不由得哀叹！

为什么它们是一猫一狗，注定没有结果呢？

长大后的我想到当时无厘头的猜测，只想给自己两嘴巴子！想什么呢？

赛虎的宝宝长大后，被分别送人了，包括赛虎，只留下了一只公狗「花花」。

放假回家的我，得知这个消息时，又震惊又难过。

我想不明白，明明他们也很喜欢赛虎，为什么舍得把它送人呢？

赛虎以前走丢过，奶奶找了一周，还是同村的邻居说干活时听见有狗在山茅坑里叫，说可能是我家的。

奶奶找到赛虎时，它在坑里浑身狼狈，见到自己的主人很开心。

山茅坑一般是用来蓄水的，幸好这个已经没人用了，所以是干的。

坑有点深，把赛虎送上去后，奶奶一时半会没爬上去，赛虎急得在坑边直叫唤。

回来后，奶奶一直夸赛虎懂事，知道担心她的安全。

爷爷也一直夸赛虎早上送他出门，是只聪明的小狗。

所以我不明白。

不过好在是送给同村了，我想我总是还能看见它的。

听说它被送过去后，是栓起来的，总是不吃东西。

那家人总是不在家，拜托奶奶去喂一下赛虎。

放假后，我偷偷去看过赛虎。

他们家还有别的狗，很凶，我小时候被狗咬过屁股，所以很怕别的大狗，我只敢远远的看着赛虎，叫它的名字。

赛虎看见我很高兴，想跑过来，脖子上的链条却把它扯回去了……

在其他几只狗吠中，它奋力想要过来，却徒劳无功。

鼻子有些发酸，它是别人家的狗了，他们对它不好……

再过了几个月，他们说赛虎死啦……

是被饿死的，那家人出远门了，没有告诉奶奶……

他们说早知道就不把赛虎送人了，可惜没有「早知道」。

我那时候想，如果咪咪知道赛虎没了，肯定很伤心吧？

可我看不出来它伤不伤心，我只知道咪咪不喜欢花花。

花花想和它玩，它只会打花花，然后迅速爬到树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树下的花花愤怒吠叫却又无计可施的样子。

再也没见它和别的狗交过朋友……

我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从一周一次，变成了半月一次，一个月一次……

咪咪很怕陌生人，家里只要一来客人，它就会跑出去躲起来，直到客人走了为止。

它也很怕烟花爆竹的声音。

对于我们来说快乐团圆的春节是它的噩梦。

爷爷好面子爱热闹，过生日就喜欢宴请宾客，燃放烟花。

而春节期间恰逢是他生日。

每年的那一两天家里的客人络绎不绝，爆竹声声，烟花阵阵。

每年的那几天，咪咪都不会回家，在外面不知道哪里躲着。

等人都走了，家里安静下来了，它才会回家。

它这个习惯，我们都知道。

爷爷70大寿那年，家里的热闹程度达到了巅峰，烟花放了一箱又一箱，火炮放了一卷又一卷。

那几天咪咪没在家，我们都以为它会和往年一样，过几天就回来了。

但它没有。

出去找了几次，没有找到，邻居也说没看到。

它可能死在外面了吧。

直到一个多月后，它终于回来了。

眼睛是陌生的光芒，身体是防备的姿态。

它不再靠近我们，它不认识我们了！

在外面流浪的日子风餐露宿，饱一顿饥一顿的，猫都瘦了。

知道它是被吓傻了，还没缓过劲来。

但它还活着，就安心了。

它不敢靠近，我们就在盘子里给它放好吃的，饿了随时可以回来。

盘子放在楼上，它可以从旁边的山坡跳到厨房，再跳到二楼，不碰到人，就不会吓到它。

它回来的时间很少，有时候盘子里都被别的猫吃光了。

后来它会在一楼等我们回来，吃完就走，绝不让人碰它。

它回家的次数逐渐变多，但从不肯停留，眼神里全是野性。

过了大概一年吧，又是春天了。

我回家的时间变成了偶尔的节假日和寒暑假。

奶奶又买了一只猫，黄色梨花的小母猫。

毛色有点浅，很漂亮。

和咪咪刚来的时候一样，喜欢哈人，摸它会挠人，名字自然也叫「咪咪」。

为了区分它们，就叫它小咪吧。

从小咪来到这个家以后，流浪的咪咪开始变了。

它回家的次数更多了，会在家里逗留了，有时候想和小咪玩，但小咪不太爱搭理它，也不爱搭理我们……

但只要咪咪一回家，我们就会给它吃东西，怕它在外面饿着了。

随着小咪长大，它待在家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了，不过小咪还是不喜欢它。

大概是嫌它老，有代沟吧！

慢慢的我们可以摸它了！

有时候它蹲在门前台阶上，爷爷看到了，会伸手边摸边碎碎念。

「猫子、猫子！你是个坏猫猫！坏猫猫！怎么不回家呢？啊？」

它当然不会回答，毕竟它只是一只小猫咪。

又到了春天。

在我家附近转悠的猫变多了，声嘶力竭的叫着。

吓得小咪不敢出门。

后来小咪还是怀孕了，生了一堆小猫，颜色从白到橘，越来越深。

小猫长大一点后，都分别送人了。

咪咪也不在外面流浪了。

小咪却开始不回家了，只有吃饭时能看到它，围着我们喵喵叫。

这时候的咪咪通常会静静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喂给小咪的肉，咪咪从来不会去抢。

喂给咪咪的肉，小咪却迅速的抢去吃了，刚吃到它嘴里的，小咪也能一爪子薅出来。

咪咪也不生气，小咪不喜欢它靠近，它就只是安静的坐着。

喂了好几片，咪咪一片也没吃到。

我拿一片肉抛远点，趁小咪跑远了，再迅速拿一片大的给咪咪。

它先是慢慢低下头闻闻嗅嗅，再慢条斯里的品尝。

这幅模样看的我着急，你是十岁又没有老到二十岁……

吃着吃着，它竟然吐出来了，然后被狼吞虎咽眼疾手快的小咪薅去吃了！

小咪不在家时，你可不是这样的！

你会毫无尊严的喵喵叫，蹭我腿，吃的很开心，完全没有那副慢吞吞急死人的模样。

好一个孔融让梨，咪咪让肉！

可惜小咪看不上老咪，也不会领它的情，在小咪眼里只有吃饭最大！

小咪吃完就跑出去了，咪咪也跟着追出去，回来时往往只有它一只猫的身影。

隔壁邻居家没有猫，还会喂小咪吃东西，慢慢的小咪就不再回来了。

咪咪也开始了养老生活，不再出去抓虫子抓青蛙，饿了就喵喵叫，蹭人腿，饱了就找个地方蹲着打盹儿。

经历过流浪的咪咪，也算见过世面，练过胆量，变得佛系，不再怕生人了。

可能是这些年我很少回家的缘故吧，它也不再像小时候那么亲近我依赖我了，只有饿了会第一时间找我。

20年，因为疫情回不了学校，我放了人生中最长的一个假期，快半年时间，那也是我长大后唯一仅有的能和咪咪那么长时间待在一起的机会。

还有另外一只小猫，也是橘色梨花，脸上腹部和四脚都是白毛，嘴上有一撮不对称的黄毛。

明明是只小母猫，看起来却像个老头，还略有些猥琐气质。

第一次见它，是在晚上，它蹲在门口喵喵叫，却不敢进屋，奶奶说它主人回来了，叫它回自己家，别再来了。

它不是我家的猫，是有一个邻居去城里看望女儿了，拜托我奶奶喂了一段时间。

它是个认人的，主人回来后还是经常往我家跑，赶了好几次还是要来。

逗了它一会，喂了一点吃的，它就十分亲近我了，倒是与咪咪和小咪防备得那般久不同。

这个颜色注定与众不同。

非常能吃，什么都吃，尤其是奶。

发现它喝奶粉之后，我还给它喂过一点奶油和酸奶，后面发现它还会吃爆米花和红枣。

而咪咪从来不吃这些东西。

天气回暖，它的肚子有些大了，我猜想可能是怀孕了，给它吃的更多了，它几乎天天都赖在我家，不走了。

发现我的房间位置后，晚上它端坐在门口，喵喵叫唤，我不理它，就锲而不舍一直叫，怪可怜的。

可是我已经很多年没和猫睡在一起了，而且它身上脏脏的，我不想把被子弄脏了。

打开门，想叫它走，它却一个劲往屋里拱，自顾自的跳到床上，开始舔毛。

拿它没办法，找了一件旧衣服摊在被子上，把正在舔毛的小橘猫抱起来放在衣服上。

告诫它「只能睡在这上面哦！」

它也真的只睡在衣服上面，从不逾越。

从此后，我们形成了一种默契，它每晚如约而至，而我给它留个门缝。

跳上床，它就开始舔毛，然后是打着呼噜踩奶，最后在均匀的呼噜声中睡着。

早上它起早，出去一会又回来，看见我还在睡，它会悄悄爬上床陪着我，从不打扰我睡觉。

有一天晚上，它没有来，我竟然有些不习惯。

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像是听见有猫叫声，静下来仔细听却又听不到了，我以为是错觉。

过了一会又听见了，打开灯起身循声找到隔壁空房间里，小橘猫在装红枣的纸箱里生下四只和它一样的带胡子的小小橘猫，小猫的毛还有些湿润。

不得不感叹橘猫基因的强大，我有些苦笑不得，怎么会在红枣上生宝宝呢。

这段时间它的主人不在家，担心第二天被爷爷奶奶发现它把红枣弄脏了，会赶走它，我连忙找了一个纸箱，把旧衣服铺上，再把它和小猫放里面。

好在它并不抗拒我的举动，安心听话的在纸箱里待着，喂小猫喝奶。

我又找了个纸箱把红枣箱子盖上，防止小橘猫再爬进去。

做完这些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看了一会儿小猫，我才去睡觉。

起床有些晚了，不过大家都不奇怪，我告诉奶奶，小橘猫生了四只小橘猫，奶奶说「那不是还要给它买肉吃哦！」。

我从网上买了一包猫粮偷偷喂它。

每天下午小橘猫和咪咪都会准时在我房门前侯着，等候投喂。

见到我，小橘猫又是叫嚷又是蹭腿的，而咪咪端坐在一旁，十分淡然，拿出猫中长辈的稳重来。

咪咪或许真的老了，吃的慢吞吞，小橘猫风卷残云般吃完自己碗里的，就把头伸到咪咪碗里继续大口朵颐。

咪咪还是那般礼让，不和小橘猫抢，和礼让小咪不同，咪咪对小橘猫的礼让更像是大度的长辈不同小气的孩子一般见识。

没多久，小橘猫主人回来把它接走了。

只有咪咪陪在我身边，饿了来找我，饱了蹲门口。

六月，终于可以回学校了，匆匆毕业，又匆忙的找了个工作。

再次见到咪咪，是春节，它的动作更缓慢了，睡觉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在家待的时间不长，没有见到小橘猫，不知道它怎么样了。

回去上班后，和奶奶通电话时，偶然提起咪咪怎么样了，她说「死了啊……」

两边都沉默了一会，我借口要睡觉了，就挂了电话。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早有预料却又不想接受。

和朋友聊天时，提起那只陪我长大的猫没了，朋友回了一个「哦」。

人和人之间的悲欢的确是难以相通的。

我不记得它的生辰，不知道它的死寂，只知道咪咪13岁，生于春天，死于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