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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毅《孔圣传》:第二回 | 习儒礼寒士志学 得贵子君主赐鱼

邹毅《孔圣传》:第二回 | 习儒礼寒士志学 得贵子君主赐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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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习儒礼寒士志学 得贵子君主赐鱼

习儒相礼兼养家

却说孟皮早已过婚期,因有残疾,家境贫寒,所谈亲事总不成。幸好,邻居大嫂热心奔走,八方牵线,总算为孟皮说和一房媳妇。对方乃穷苦人家,不嫌弃跛子,图个人好。颜徵在心中有愧,加紧操劳,凑够嫁妆送与亲家。

佳期来到,并不大肆张罗,亲友简简单单一席饭,孟皮如愿迎娶新娘。婚后,夫妻融洽,孝敬颜氏,分担家务,婆媳和睦,日子稍宽松。

且说孔丘辍学既久,不能再上学念书,亦不肯再干世俗鄙事。思虑再三,孔丘还是热衷陈俎豆,设礼容,对祭祀礼仪感兴趣,决意先学儒,从事相礼,做一名儒士。

颜徴在闻罢,细细思量一番:孔氏乃殷商之后,殷人世代相传儒业,丘儿愿习儒相礼,系继承殷商之术,乃正统之业;初先从儒相礼,帮人承办祭祀、丧葬、婚嫁礼仪,既能挣钱糊口,亦可修养自身,乃是一举两得;将来,修为提升,或可授徒,或可做士大夫,皆能成为大贤之士。

想到此,颜徴在欣然赞同。恰好,颜襄生前一好友原是相礼之家,徵在便立即写信,恳切求助。孔丘手捧书札,上门拜访外公生前友人。

那颜襄好友,乃是曲阜宿儒,谙熟殷商之礼,精通儒术,一生从儒相礼,徒弟甚众,人皆称其老儒,与颜襄颇有交情。

老儒阅信,深为同情,见孔丘目光如炬,相貌不凡,伶俐聪颖,谦恭有礼,心中暗喜,因试探道:“习儒相礼,乃极枯燥之事,汝年纪尚小,玩心未灭,恐未必适合哉!”

孔丘诚恳道:“丘虽不敏,然于殷商儒术,实向往之,盖因外公常教诲:‘丘儿系殷人之后,当不忘本矣!’丘自幼陈俎豆,设礼容,兴味浓郁。若得师父恩准习儒相礼,必当尽心竭力习学,不敢丝毫苟且!”

老儒闻言,欣慰点头。本已年迈,早已不再收徒,念其系亡友之后,且有异象,老儒心中欢喜,便郑重嘱咐道:“汝既有志于儒业,老夫甚慰!习儒者,不管酷暑严寒,无论家道贫富,皆需一念诚守,不可分心哉!若得持续精进,方能学有所成也!”孔丘庄重道:“师父教诲,丘铭记于心,必将专心致志于儒业焉!”

于是,老儒破例再度收徒,择吉日良辰,聚齐众徒,孔丘行拜师大礼,迈进儒门。十五岁之孔丘,从此踏上人生新里程,一心跟随老儒,浸习古老儒术。

老儒带着孔丘,到祠堂家庙观览,察看礼仪设备,熟悉其用途,了解礼仪程序;又带去典礼、祭祀、丧葬、婚嫁场所,实地观览儒生相礼。

因系好友外孙,老儒便对孔丘格外关照,除儒业相礼之术外,还尽心教授礼、乐、书、数各艺,又命弟子教其练射、御之术。六艺乃士族必修课,孔丘虽于诗书礼乐科目具备了根基,但远未精熟,于是,努力跟随老儒及弟子习学,六艺水准不断提升。

书画乃儒者基本功,书写婚丧、祭祀各种文本,绘制礼器图、配置图、祭祀图等,须具过硬书画功。于是,孔丘认真习学,如何将文字写的整齐、美观、有韵味,如何调配各种矿物颜料,如何描摹礼器,如何绘制场景,兴趣渐浓。

老儒又带新弟子进书房,将藏书借与之,令其细读。孔丘得观周礼典籍,十分珍视,一一抄录,回家则手不释卷,细细琢磨。从此,孔丘开始留意搜罗典籍,四处借阅,一丝不苟抄写,整理成卷册,但凡有闲暇,便捧卷阅读,孜孜不倦。

孔丘尊师习儒,认真学一切,不仅于老儒及弟子跟前不断请教,其余场合所遇者,亦虚心求教,总问个不停,即使有人嘲笑挖苦,后生亦心平气和,不厌其烦,照样咨询。孔丘每尝道:“三人行,必有吾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鲁国太庙距阙里不远,经老儒疏通,孔丘得以进入太庙,目不暇接,心中震撼,眼界大开。遂细察礼器,详询其用途,一一记录。又细读太庙所藏典籍,尽量抄写。每逢太庙祭祀,更是仔细观察,详作记录。

大祭仪式上,伐鼓考钟,和谐典雅;香烟缭绕,威仪济济,庄严肃穆。祭祀官燔柴、上牺牲、献爵、奠帛、诵祝、三跪九叩。每一道程序,孔丘都问个究竟。有人嫌其啰嗦,讥刺其不知礼,孔丘却诚恳道:“好问则裕。勤于求教,不耻下问,本是知礼也!”

丧礼亦十分考究,礼仪程序多达五十余项,如沐浴、饭含、袭、设重、小敛、小敛奠、大敛、殡、大敛奠、朝夕哭奠、启殡、载柩、朝祖、行柩等。丧祝设物执事,升降周旋,一切皆按仪规。孔丘跟着老儒及弟子,学做丧祝,严格按程序主礼,渐入其道。

婚嫁亦颇为讲究,譬如六礼文定,便各有礼数:纳采,向女家送礼求婚;问名,问清女子芳名生辰;纳吉,卜得吉兆后报喜、送礼、订婚;纳徵,亦曰纳币,订婚后向女家送聘礼;请期,选定完婚吉日,征求其意;亲迎,新郎到女家迎娶新娘。

各种祭祀婚庆仪典期间,雇主少不了酒宴款待。孔丘多次于酒席上留意到,年轻儒生们饮酒既多,言行便放肆起来,甚至举止越礼。孔丘深感饮酒误事,便严格克制,再不多饮,尽管自己酒量颇大,且从未醉酒失常。

习儒年余,各处参与相礼,孔丘每每将所得款项交与母亲,接济全家。有了更多进项,颜徴在养家之重担,一下子轻松下来,家道颇有改善。

偶尔,颜徴在去观看祭祀庆典,见丘儿协助老儒,庄严主持仪礼,老成持重,深得众人夸赞,心中格外自豪。徴在额手相庆,丘儿学养甚富,雍容雅步,品行端庄,真真走上了儒士正道,遂彻底放了宽心。

 孔母临终留遗愿

却说光阴似箭,孔丘已是十六岁有余,高大健硕,身长九尺六寸,人皆呼为“长人”,其习儒相礼,各地奔走,事业顺畅。孔家亦生气勃勃,孟皮媳妇操持,夫妇孝顺长辈,生活温暖。每每丘儿归家,叙说各处见闻,颜氏与孟皮夫妇听的欢喜,一家四口围炉夜话,其乐融融。

孰料好景不长,颜徴在长年操劳,早已积劳成疾,一日偶感风寒,竟一病不起,咳嗽,喘息,痰中带血。孔丘焦急万分,四处请郎中医治,始终无果。老儒帮弟子请来名医,精心调治颜氏,仍是无力回天。邻居大嫂得知其痨病,悄悄嘱咐三人,赶紧准备后事。孔丘犹不信,仍四处奔波,从樵夫处打听得一味奇药,远在深山,便下决心上山寻药。

这一日,孔丘五更出门,与樵夫一路疾行去到深山,披荆斩棘,千辛万苦,终于采得珍贵药材,心想:“得此宝药,吾娘便有救也!”傍晚时分,蓝缕汗流赶回阙里。刚走近家,却见门口围着众邻居,情知不妙,急忙扔掉口袋,大步冲进屋,只见母亲双眼紧闭,面色灰白,孟皮夫妇与众亲友于床边默默流泪。孔丘扑过去,跪在床头,大喊道:“娘,孩儿归来也!”

弥留中之颜氏,听得孔丘喊声,忽的睁开双眼,哆哆嗦嗦抓住其手,咳嗽喘息一阵,断断续续叮咛道:“丘儿……定要成大器……做大贤哉……莫辜负……祖宗矣……”言毕,便垂下了头,与世长辞,享年仅三十二岁。

有诗叹之:

仰慕名门伴老年,传宗忍辱养家难。

刚强教子仁德美,远见卓识育大贤。

孔丘伏于母亲身上,茹泣吞悲。众乡邻深感颜徴在之德,与其族人共同张罗后事。孟皮哥俩均不知父亲墓葬何处,孔丘定要依礼合葬父母,欲先浅葬其母于鲁城外五父之衢,便请来老儒主持丧葬,一切依礼而行。

幸好,从陬邑搬家之前,老街坊邹曼父乃丧车执绋者,亲预孔纥之丧事,故知其葬地,邹母特意赶来告诉孔丘。于是,孔丘请众乡邻取出棺柩,抬至鲁东防山,找到孔纥墓地,夫妻二人合葬一处,仍由老儒主持仪礼。

其时,孔丘还未满十七岁,慎终追远,其业经习儒历练,临事慎密,葬事颇为谨慎周全。

殡葬之后,孔丘牢记母亲教诲,韬光养晦,谦恭做人,兢兢业业习儒相礼。

却说颜氏族人见孔丘孝母至诚,德行淳厚,颇为感动,便将颜襄老夫子所藏书籍,赠送一半与少年。

得此馈赠,孔丘喜出望外,连忙打扫出一间屋子,辟作书房,每每归家,便捧卷不歇,秉烛夜读,渐渐嗜书成癖。孟皮劝道:“弟弟须得爱惜自身!这些书简汝早已读过,何必再熬夜,如此费神哉!”

孔丘笑道:“兄长有所不知。当初年少,匆匆浏览而已。如今细读,方知天地事与人间理。外祖父学识渊深,其藏书皆精选,格外典雅哉,徜徉其中,身心俱畅,不亦悦乎!”由是,每夜秉烛而读,清早起床亦晨读,遂养成习惯。

孔丘不仅精熟于礼仪,亦十分钟爱音乐,琴瑟技艺出众,尤喜歌唱,善交歌友。但凡有歌唱水平高者,孔丘必请其领唱,然后跟唱,谦恭习歌,并与其探讨乐理诸事。

身为贵族后裔,孔丘深知,只有学好六艺,方能跻身于士大夫阶层。因之,苦读礼乐诗书,学养日深。不仅如此,后生书写及算数俱熟,还长于射箭,驾驭马车之技尤佳。

孔丘多面并进,六艺水准大受称赞。渐渐地,因谦恭而有名,因博学而出名,因知礼而闻名,享誉一方。

少年赴宴阳虎拦

时逢诸侯大夫“飨士”宴会,此乃周公所定制度,天子招待诸侯,诸侯招待大夫,引荐官员,层层推举。鲁国之君鲁昭公早被架空,由首席大夫、太宰季武子掌控鲁政,人称季冢宰。

季武子将举办“飨士”之宴,孔丘得知消息,兴奋道:“孔门乃大夫后裔,吾辈正可入席飨士宴哉!”孟皮劝道:“弟弟,孔门衰败如斯,不去参宴也罢,免教人笑话!”孔丘却道:“飨士宴乃绝佳时机,可拜会诸多贤士,正好求教,何乐而不为!”

这一日,季冢宰府前,人来车住,花团锦簇,彩带缤纷。戴有母孝之孔丘,腰束细麻带子,正欲步入,门内闪出一人来,粗鲁叉开双臂拦住。

此人乃季府家宰阳虎,亦名阳货,武艺颇高,凶狠如虎,极善权谋,早已控制了主人季武子。

孔丘施礼道:“大人有何见教?”阳虎阴阳怪气问道:“汝何人也,如何却到相府哉?”少年对曰:“在下孔丘,乃陬邑大夫之子。季孙大夫飨士,丘自是前来赴宴哉。”

阳虎听罢,哈哈哈大笑不止,前仰后合,令孔丘颇为窘迫。笑罢,阳虎嘲讽道:“季冢宰设宴,只款待名流乎,汝何等身份,居然敢随便来哉?” 孔丘见阳虎无礼,便理直气壮道:“丘乃大夫之后,士也,焉敢不来!且带丘见季冢宰便是!”

那阳虎才短气粗,惯于作威作福,倘若低三下四求情,也就罢了,若是敢与之顶撞,必然记恨于心,绝不放过。当下,只听阳虎厉声道:“呜呼!堂堂鲁国太宰,岂能见尔乳臭未干者!趁早滚蛋,尚来得及,否则吃我一闷棍哉!”

士可杀不可辱。孔丘血脉偾张,毫不退让,愤愤道:“岂有此理!”正欲理论,走来一长者,问道:“门口为何喧哗?”少年转头望去,此人正是鲁国太宰季武子。阳虎便抢上一步道:“孔丘小子不请自到,欲强行入宴哉,吾令其离开,竟敢纠缠不休!”

季武子点点头,便转身问后生:“汝可是好学知礼者孔丘乎?”少年见冢宰知晓自己,心中惊喜,忙上前施礼道:“在下乃陬邑大夫之子孔丘也,谨向太宰大人问安!”

季武子细细打量后生,虽衣着简朴,却容貌不俗,器宇轩昂,心中暗喜,手抚胡须,微笑道:“曲阜城传颂,汝孝母至善,仁厚礼让,尤其好学,不耻下问,老夫早有耳闻矣!年纪轻轻,果然气度不凡哉!”少年深施一礼,慌忙道:“丘年少无知,得大人青眼有加,实惭愧也!”

阳虎倒背双手斜立一旁,见季冢宰盛赞孔丘,妒火中烧,恼怒十分,高声喝令仆人道:“且将孔丘这厮轰将出去!”众仆人得令,便围将上来。

宾主正愉快交谈,阳虎却公然下逐客令,分明不给主人面子,实乃跋扈自恣。季武子向来惯受家臣之气,非但不敢发作,反而求情道:“也罢,孔丘初来乍到,不知深浅,不必计较,就让其赴宴哉!”

阳虎却毫不留情,狠狠道:“若留这厮,我等便走就是!”言罢,转身向众人一挥手,俱往门里走去。

季府今日大宴宾客,万不能出乱子,季冢宰急忙拦住阳虎,陪笑道:“於乎!说说而已,既是不愿,也就作罢。”季氏满面尴尬,向孔丘摇摇头,长叹一声,转身而去。

早闻季武子乃权臣,将鲁昭公玩于股掌之中,却一直惧怕家臣,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孔丘心里凉却一半,暗想:“堂堂鲁国太宰,既难治家臣,何以治国?家臣欺主如斯,全无王法,鲁国何等乎堪忧!”孔丘一转身,疾步离开。

其冬,季武子卒,因其长子已亡,故立其长孙季孙意如,接替太宰之位,是为季平子。

寻根加冠君子儒

相府受辱,却于孔丘心中存下一志向,定要去到祖地宋国,搞清楚自家身世,以便将来名正言顺入相府。只是,眼下手头拮据,年纪尚轻,且待时日。

相府受辱,反而激发孔丘之志,盖其明白,祖先之功归祖先,自己不过白丁,寸功未建,须从头做起。孔丘一面继续习儒相礼,一面熟读精思,攻苦食淡,冬不炉,夏不扇,砥砺清节,束身修行。但凡出门在外,孔丘便学无止境,逢人爱问,见耆老必请教,常与人探讨,亦与人争论学问。

如此这般苦读,学无常师,好学不厌,人皆赞其博学。邻巷街坊佩服道:“孔丘实不简单也!虽未成名,其本领却不小!”孔丘闻之,谦逊道:“丘何本事哉?御车乎?射箭乎?充其量御车娴熟而已!”

却说这一天,乃颜徴在离世两年祭日,孔丘为母亲大祥而祭,一连五日,哀伤不已,弹琴而不成声。孟皮劝弟弟节哀,嫂子尽心烹调,但孔丘心中悲伤,水米难进,默默流泪。回想母亲音容笑貌,临终遗嘱言犹在耳,而今自己年近十九,却一事无成,心中惆怅万分。

十日之后,孔丘方才振作起来,笙歌如常。孔丘砥砺自勉,定要实现母亲遗愿,早日成为大贤之士。

看看手头已积攒下足够盘缠,孔丘便对兄长与嫂子道:“水有源,树有根,丘习儒相礼虽久,却未深知家族之史也,不无遗憾!今欲往宋国一行,探访祖地,以了心愿矣!”孟皮夫妇皆赞同,嘱其旅途多加小心。

孔丘特告知师傅,将赴宋寻根。闻罢其意,老儒赞叹道:“善哉!小子果有志向!夫寻根问祖,理清宗族之源,乃人生极大事也!老夫正好有朋友在宋都商丘,汝持信往寻,可居其家,省些盘缠,也有个照应!”孔丘连连感激。

带着师傅亲笔信札,少年孔丘便远离故乡,独自去往宋国。一路艰难徒步,翻山越岭,晓行夜宿,顺道体察民情。一晃旬日,跋涉四百余里,不在话下。

抵达商丘,拜见老儒之友,居其宅,经其打听,总算找着宋氏家族。祖地白发苍苍亲友,见少年远道来寻,抱头大哭。

亲友接纳,四处拜见,聆听家世族史,叙说累累往事,孔丘刻骨铭心,获益匪浅。又四处考殷礼,观先祖遗迹,阅宋国文献典籍。祖地之游,孔丘详察殷礼,对于先祖辉煌,家族苦难,体悟尤深。

不久,迎来二十岁生日。这天,经由族人带领,孔丘进入宋国先祖家庙。老族长主持冠礼,先结发,将孔丘之头发盘成发髻,再由来宾为之加冠。始加缁布冠,次加皮弁冠,再加爵弁冠。戴一次冠则敬一次酒,加礼于有成者,教导其树立志向。

后生于祖地家庙结发,戴章甫之冠,行成人之礼,诸多族人见证。孔丘泪流满面,长跪不起。少顷,乃庄重道:“列祖列宗在上,迁鲁孔氏后裔丘敬拜!历经苦难,四代之族于鲁地繁衍,丘特回祖庙祭拜!孔氏乃诸侯公卿之族,祖宗盖世功勋,丘时刻未忘!今于祖庙加冠,丘发誓于祖宗前:努力精进,刻苦攻读,早成大器,早做大贤,以不负祖宗辉煌焉!”

族人感慨不已,遂答应下次官府修谱之时,将孔丘一族四代补录入册,合入宋氏族谱。礼毕,酒食相庆,孔丘一再拜谢,感激不尽。

习殷礼,考宋史,记族史,居宋不觉一载有余,孔丘依依告别亲友,壮志酬怀,带着族人殷勤厚望,携带《乾坤》等商殷文献典籍,返回鲁国。

回家后,孔丘向哥嫂问安,详叙祖地之行。见弟已行冠礼,更加成熟稳重,孟皮感叹十分,嫂嫂亦称赞不已。

孔丘拜见老儒,汇报宋国之行,感谢其友人所给予资助。老儒欣慰道:“祖地寻根行冠礼,从今往后,汝乃有为之士也,当以祖宗家族为傲,不负厚望焉!”后生诚恳道:“丘年少无知,恩师不顾高龄,尽心教诲,‘匪面命之,言提其耳也。’自随恩师习儒,丘心目始开,收获渐丰矣!大恩不言谢,丘当刻苦精进,以报师恩!”

不久,孔丘又去到陬邑故地,看望同父异母姊姊们。其时,施氏已过世,九姐妹亦有病故者。孔丘一一拜见姐姐、姐夫及亲友,得悉一姊刚丧公婆,孔丘亦悲痛,跟着姐姐一起戴孝丁忧。

从此,孔丘对于寻根与孝悌,有着切身体悟。对于孝道,则始终提倡,终生笃行。

孔丘继续习儒相礼,踏遍曲阜角落,深入诸多家族。盖因虚心好学,礼仪知识渐丰,孔丘从事典礼丧葬诸事,得心应手,遂得老儒与众人认可。

不过,后生并不满足于熟悉儒业,而是博览典籍,用心观察,勤于思索。由是,孔丘对于周朝礼制、诸侯礼仪、大夫礼节,烂熟于心,对于礼制演变、朝代兴衰,亦深入研究。尤其对周公辅佐文王、武王立国之丰功伟绩,佩服十分。

反反复复礼仪实践,不仅大大丰富学识,而且接触诸多阶层,明了社情民风。从此,孔丘说话做事,更加谨慎,一切尊礼,从不越礼。

谦恭下士,勤勉礼让,卑以自牧,力学笃行,孔丘声名渐盛,从小人儒起步,而终于成为君子儒。

苍天不负有心人。寒儒孔丘之命运,亦迎来大转机。

贵人襄助娶新娘

却说天下纷乱,弱小诸侯国自身难保,任由大国主宰。公元前五百三十四年,陈国因争立而内乱,楚灵王使公子弃疾灭陈为县。楚国倚强凌弱,公然灭陈,遭到各诸侯声讨。面对一片谴责之声,楚国不得不设法平息公愤。不久,楚灵王邀集诸国聚会,商讨治理陈地。于是,各国派使者赴陈,其中,鲁国遣臧孙敬大夫与会,宋国则派如会大夫为使。

与会期间,宋、鲁使臣举行双边会谈,旨在巩固友邻之谊。谈罢诸事,如会告诉臧孙,宋国君主近日得报,宋王室一支后裔流迁鲁地,其后人乃陬邑大夫孔纥,其子伯尼已成婚,惜有残疾。其幼子仲尼,习儒相礼,虽生活拮据,却胸怀大志,刻苦攻读,名声远播。

末了,如会对臧孙道:“宋鲁唇齿相依,历有姻联,宋君关怀孔氏一族也。孔仲尼祖为宋人,理应娶宋女为妻矣,不过,其拮据如斯,殆难成家。烦请大人从中相助,使孔氏一门早接香火哉。若得如此,宋君感激不尽,定当后报!”

臧孙敬听了,连忙道:“陬邑大夫孔纥乃大力士将军,诸侯尽知矣,且是我臧氏救命恩人。孔将军去世,敬曾操办其后事。只因琐事缠身,敬未及多探访其家,甚为遗憾。今助其子,敬之责也!吾未知孔氏乃圣贤之后,今悉其家族来历,甚喜甚慰!孔丘既是宋王室后裔,助其成婚,可谓锦上添花矣!大人且放宽心,待吾归国秉明鲁君,即从速办理!”

不日返国,鲁昭公听罢臧孙大夫奏报,当即传谕:“孔丘孝母明礼,谦恭好学,理当表彰矣!至于其婚姻,事关与宋国修好,爱卿全权司理便是!”臧孙敬遵命而行。

且说阙里街孔宅内,孟皮与妻正商议弟弟亲事。孟皮关切道:“吾弟聪颖明礼,学识颇丰矣。丁忧二十五月,三载孝期已满,而今加冠后,已到成婚之龄,也该设法娶亲才是!”妻叹气道:“妾身早已想过此事。叔叔人才表表,温文尔雅,若娶寻常人家之女,恐难匹配哉,叔叔亦不快。若高就大家闺秀,咱小户寒门,又备不起嫁妆,却如何是好?”

夫妻正唉声叹气,忽然,有人敲响铜门环。孟皮一跛一拐去开门,只见一顶大轿停于门前,围着一群瞧热闹邻居。轿夫拦住众人,走下一位老者,长须飘然,衣着光鲜。孟皮见其大夫装束,赶紧上前施礼:“不知大人驾到,庶民请安!”

老者拱拱手,笑呵呵道:“果是孔伯尼,善哉!老夫正为令弟孔仲尼而来!”孟皮听了,满腹狐疑,不敢多问,连忙请客人进屋,邻居亦跟着进到院里。

得知贵客是上大夫臧孙敬,系鲁昭公所委派,专为弟弟婚事而来,孟皮夫妇顿时喜出望外,喜极而泣,赶忙为客人沏茶看坐。早有邻居跑去街上,唤孔丘归家。

臧孙环顾孔宅,虽院落宽大,然房屋陈旧,荒草丛生,鸡飞猪跑,诸侯之裔贫寒如斯,不禁一阵嗟叹。

须臾,孔丘回屋,连忙叩拜臧大夫,恭敬施礼:“庶民孔丘拜见大人!未知大驾光临,劳烦久候,还请大人恕罪!”臧孙呵呵笑一笑,观其仪容不俗,身材魁伟,彬彬有礼,心中暗喜。

闻得受宋国君主之托,鲁君过问,臧大夫将亲手操办婚事,真乃喜从天降,寒儒孔丘感激十分。消息传出,惊动四邻,无不啧啧称奇。

臧大夫已选中女方,乃宋女亓官氏,虽系小富人家,却是宋国贵族后裔,亦如孔氏,其祖先从宋迁鲁避祸。有这般故国背景,又是上大夫受君主之托遴选,孟皮哥俩欣然赞同,毫无异议。

孔丘连忙拜见师傅,告知其事。闻说是鲁君过问,大夫操办,老儒惊喜十分。最得意弟子有此最大福分,老儒喃喃道:“天道酬圣裔!天意也!”当即召来众弟子,吩咐从速准备,一切程序皆按士族古老婚仪而行。闻得喜讯,众人惊奇不已,连连恭贺小师弟。

臧孙敬大夫指派人手,将孔宅重新修葺,铲除荒草,清理猪圈鸡窝,配齐家具,布置洞房,四处张灯结彩。一切费用,皆出于府库。

接着,便是六礼文定: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老儒亲自主持各项仪程,一切遵古礼。

这一日,下午时分,迎亲大轿来在阙里街,抬近孔家宅院。一时,鼓乐喧天,人声沸腾,轰动街坊。

新娘由伴娘搀扶,走下轿子,娇步轻移,环佩叮当,丰体细腰,虽头戴盖头,难掩丽质芳颜。嫂子急忙上前,搀扶新娘。孟皮则四面应酬,邀请宾客入座。

街坊邻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别看孔宅房屋老旧,孔家却是王室宗亲,公卿之后哉!那孔二自幼明礼,孝母辍学,分忧解难,又习儒相礼,文质彬彬,真真君子也!目下,又迎娶娇艳新娘,乃是祖宗行善,广积厚德矣!”

新娘进院,乐声高奏,乐手齐唱:

天监在下,有命既集。文王初载,天作之合。

在洽之阳,在渭之涘。文王嘉止,大邦有子。

大邦有子,伣天之妹。文定厥祥,亲迎于渭。

造舟为梁,不显其光。

孔丘成婚,上大夫前来贺喜,老儒自任傧相,不敢一丝怠慢,众弟子更是格外热心,为师弟精心操理。

“夫妇合卺!”随着呼声,老傧相从供桌上拿起一只新瓠,从中切开,分为两半,斟满酒,分送新郎新娘。那新郎接过酒瓠,一饮而尽,新娘则娇羞啜饮。臧孙敬大夫含笑点头,众宾客齐声喝彩。

“新人入洞房!”鼓乐骤起,人群簇拥新人入内。

洞房里,一应嫁妆摆设齐整,喜烛高照,新人并排而坐。老傧相唱礼:“一饮夫妻和睦,二饮白头偕老,三饮早生贵子!”新人三饮,勾臂俯身,再饮交杯酒。众人祝福,燕侣莺俦,凤凰于飞。

亲友与街坊邻居欢闹毕,皆赴喜宴。伴娘陪着新娘,于洞房闲聊,新郎则陪着臧孙大夫等入酒宴,每桌敬酒,众人一再祝福。

孔丘依礼敬上大夫,恭敬道:“丘乃一介寒儒,何德何能,却成就良缘,上仰鲁君恩泽,皆靠大人一力操持焉!大人恩德,丘感激终生!”

臧孙笑呵呵道:“汝孝母至善,博学谦恭,名闻四方,感动上苍,方有宋君嘱托,鲁君首肯。令尊搭救臧氏,恩德深厚,老夫不过替臧家还情而已,不必太过自谦!”言罢,捧起酒樽,一饮而尽。

孔丘转身向老儒敬酒,诚挚道:“巍巍荡荡,师恩无涯!夫子谆谆教诲,悉心栽培,方有弟子之些许进益焉。夫子恩德,容当后报!”

老儒抚须呵呵一笑,口中道:“后生可畏,老朽不及也!”举樽饮下尊师酒,轻声叮嘱道:“旬日之后,丘且来舍下,为师有言话与汝!”孔丘点头应承。

新郎向师兄一一敬酒,感激众同道,自然又是一番闹热。酒足饭饱,天色已晚,孔丘与哥哥提着灯笼,恭送臧孙大夫到大门外,直到其大轿出了阙里街,方才回到院内,与老儒及师兄一一道别,众亲友及街坊邻居亦纷纷散去。

孔丘兴冲冲进至洞房,伴娘已告别,嫂子正陪新娘。见叔叔来到,嫂子道一声:“汝二人且慢慢聊!”笑着走开。

孔丘见新娘端坐,婀娜多姿,不觉心跳加速,踌躇一阵,乃慢慢走上前。新郎轻轻揭去盖头,新娘羞涩,四目对望,慌忙躲闪。

烛光摇曳,四周静谧。新娘脸颊绯红,凤眼微闭,朱唇紧抿。新郎亦心跳剧烈,不敢正视。有顷,觉察新娘紧张慌乱,这才镇静下来。毕竟见识过诸多新婚夫妻,轮到自己做新人,却是如此羞涩滋味。新郎暗自好笑,侧脸看妻,新娘亦抬头,四目再聚,心有灵犀。

孔丘终于放松下来,开言道:“丘乃宋人后裔,娘子亦是宋国后代,今于鲁地结为夫妻,正所谓,姻缘一线牵也!”新娘莞尔一笑,接口道:“正是!闻说夫君学识渊深,早晚捧卷不辍,惜妾身识字寥寥,见识粗陋,只恐拖累夫君也!”孔丘笑道:“娘子此话差矣!夫妻和谐,阖家欢乐,不在于学识多寡,而在于两情悦,心相印矣!”新娘听罢,会心一笑,氛围轻松起来。

小两口倾心叙谈,彼此融洽,不觉已是夜交三更,万籁俱寂。新郎走近妻子,柔声道:“夜已深,明日再叙不迟,且先歇息矣!”新娘羞涩点头,一口吹灭蜡烛……

翌日清晨,孔丘独自来在堂屋,面对父母及祖宗牌位,整理好衣衫,燃点香烛,虔诚跪拜,泪眼朦胧道:“列祖列宗在上!爹娘在上!丘乃寒儒,寸功未建,竟而顺利成家乎!娇妻在侧,家道生辉,全系祖宗阴德庇护矣!从今往后,丘当自律,加深学养,修炼德行,定要成大器,做大贤,不负爹娘教诲,不辱祖德门风哉!”

祷告毕,孔丘进到书房,照例开始晨读。

老儒赠言寄厚望

新婚燕尔,新人欢度佳期。十日后,孔丘如约而至,拜望老儒。

书房内,老儒正读书,见后生进来,便招招手,示意弟子近前而坐。孔丘上前行礼问安,靠近师傅,侧身危坐。

老儒笑道:“新婚之喜,人生之乐,皆乐此不疲。这几日,丘过的自然快活哉!”孔丘点头道:“寒儒成家,夫妻和谐,自然欢喜。然丘不敢完全沉醉其中,每日里,仍旧早晚读书,多年之习惯,绝不敢轻易破掉!”

老儒闻罢,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新婚不忘读书,殊为难得也!今日召仲尼来,为师有言相告。自打见仲尼,便觉有异象,为师观汝久矣!”孔丘一听,心中一惊,老儒平日皆呼其名,今以字相称,其慎重如斯,大不一般,连忙道:“恩师如此抬举,弟子颇不安也!恩师有话,敬请吩咐,弟子无不遵从!”

老儒便道:“博文约礼,谨慎谦卑,仲尼不愧为圣贤之后。前日国君过问婚事,上大夫亲手操办,年纪轻轻,得此殊荣,实乃孔氏祖先厚德也!成家之后,仲尼不必再跟老朽相礼矣!”

孔丘听老儒此言,颇为吃惊,忙问道:“弟子跟随恩师五年,尚不能独当一面,正要更多历练,缘何叫弟子停息哉?”老儒对曰:“仲尼习儒五载,足矣!夫儒业儒术,对于诸多弟子,五年习学远未能胜任,然则对于仲尼,则不必再学也!”孔丘惊问道:“恩师此话何讲?”

老儒悠然道:“数十年来,为师收徒甚众,然则,多为小人儒,可称君子儒者,少之又少。而君子儒中,可称大贤者,未得一人也!众人习儒,不过是学得一技之长,养家糊口而已。一旦多有了进项,更兼嗜酒,便得意忘形,丑相毕露矣!老朽久习殷礼,一生传儒,最大失误者,乃只知传儒术,而忽视弟子品德修养也,以致小人儒成堆,而大贤无一也!今悔之晚矣!”

老儒叹气一阵,盯着孔丘,郑重道:“於乎!君子儒中,真真了解殷礼者,关注周礼者,重视祭典者,唯仲尼一人耳!目今人心不古,多盯蝇头小利,胸无大志矣。仲尼若长久混迹其中,必然志气消磨,必毁前程哉!”

孔丘闻言,略微沉吟,乃道:“恩师所言,犀利如斯,丘亦有所隐忧,是故从不多饮酒。但未知丘该何往,还望恩师指引光明大道!”

老儒抚须一阵,慈祥看着弟子,半晌,方才严肃道:“吾观仲尼,瑚琏之器,经天纬地之才,必能干一番振兴天下之伟业!因之,不必再习儒相礼也!”

志于业则为君子儒,志于食则为小人儒,老儒寄望弟子孔丘,传布殷商儒道真谛,成为道义之儒。后生闻之,心中既激动又忐忑,小心翼翼道:“丘乃寒儒也,学识尚浅,德才不足,何能担大任哉?恩师所说振兴之业,敬请明言!”

老儒微微摇头,庄重道:“既然上大夫为仲尼操办婚事,必然保举,从此可步入仕途,衣食无忧矣。无论何职,皆不必挑剔,重在历练自身,增长才学。至于振兴天下之大业,乃天意所在,十年之后,仲尼自知也!然则,天下纷乱,治鲁无望,任重道远,仲尼之路必然坎坷艰险,备受讥讽,饱经磨难!仲尼须记住,磨而不磷,涅而不缁,弘扬大道,无悔无怨,死而后已!虽习儒仅五载,然根基已固,儒道之未来,亦系仲尼之肩也!”

孔丘从未见老儒这般神秘,这般郑重,心中一阵激动,既有所渴望,又倍感迷惑,一边点头,一边慎重道:“恩师教诲,丘虽未明其理,但定然铭记于心,届时将竭力行之,以不负恩师所望!”

老儒满意点头,站起身来,从书桌上拿起一捆书简,慢慢装入布袋。孔丘好奇,起身观看。少顷,老儒对弟子道:“仲尼鹏程万里,为师无所馈赠,此套《易象》,乃老朽家传之物,最为钟爱,今日送汝,望妥善保存。十年之后,仲尼闲时一读,当有所裨益也!”孔丘双手接过书袋,再三感激。

告别老儒与诸同道,孔丘依依不舍,辞去相礼之业。

委吏乘田入仕途

且说婚后不久,经臧孙敬大夫保举,孔丘始出仕。太宰季平子早知孔丘其人,本欲重用,无奈家臣阳虎怀恨在心,偏偏从中作梗。可惜那才子孔丘,竟被分派做个小小委吏,帮季氏管理仓库而已,乃相府下级家臣。

臧孙大夫心中不满,便向鲁君禀报,昭公虽觉有失公允,但鲁国官吏任免事项,向来由季冢宰与重臣把持,即便是国君,亦难以插手。昭公摇摇头,无可奈何。

孔丘听罢臧孙述说,不以为意,诚恳道:“丘乃一介穷儒,空有经纶,若得事上历练,最好不过!只要才学增进,何愁无以报国哉?至于何职,无关紧要也!”

孔丘赴任,相府大门再遇阳虎,两人对视。阳虎仍双手叉腰,颇有些居高临下之傲,孔丘不卑不亢,依礼拱手,昂首而入。阳虎恼怒三分,暗忖:“孔二小子,安敢不向我鞠躬求饶!届时,汝便有好果子吃也!”

孔丘到任后,审查账目,改良弊端,秉公办事,很快,仓盈账清,上下皆满意。季冢宰赞赏其才干,又欲拔升孔丘,不料,仕途仍遭家臣阳虎阻拦,勉强委以乘田,管理牛羊而已。

乘田所管牛羊,皆系祭祀所需。孔丘深知,祭祀乃国家大事,尽需肥壮牛羊做牺牲,因之,乘田虽地位低下,却干系重大。于是,并不计较版筑饭牛之事,愉快上任。

弟弟虽已出仕,仅谋得委吏与乘田小吏,孟皮夫妇对季冢宰傲贤慢士颇有微词,以为不该让满腹学问者干卑微小事。孔丘却道:“不然!敬事后食,事上历练,方有获益,何分孰高孰低哉!喂养牛羊为祭祀,莫此为重!仓库亦重要,管仲曰:‘仓廪实而知礼。’因之,管仓库,则账目清,管牛羊,则牲口壮,如此而已。”孟皮夫妇见其大度如斯,稍稍放心。

那孔丘当年做鄙事,曾为富人家牧牛羊,因之,了解牲畜习性,颇晓喂养之术。上任乘田后,见牛羊并不肥壮,便观察琢磨,向饲养小厮曾点询问一番。

曾点告之,前任乘田嫌弃斯职,不甚用心,小厮们亦不上心,得过且过,应付而已。孔丘得知底细,很快便定出一套方略。譬如,半大牛羊一律放牧,使其跑动强健,又可节省草料。待逐渐趋肥时,雌栏雄圈分养,不得交配。定时饮水,饲以上好草料,饲草须过筛,去掉泥砂。栏圈不宜过大,减少其活动,以促使上膘肥壮,每夜加喂夜草。此外,又选良种专槽喂养,专事繁殖。

孔丘一番适当措施,不及一载,饲养场牛羊成群,膘肥体壮。每逢鲁国君臣郊祭、禘祭与祭宗庙,尽皆供奉优等牺牲。朝野上下,无不赞誉。

初为人师定规矩

却说饲养场小厮曾点,对乘田孔丘心悦诚服,又见其时常捧卷阅读,雍容闲雅,学识高深,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一日,曾点来在乘田房舍,恳求拜师,欲跟随孔丘识字读书。见其机灵诚实,孔丘有心栽培,乃激将道:“念书可不比其他,既枯燥又辛苦,更无多挣钱焉!点乎,别动此念为妙!”

曾点摇头道:“夫子取笑耳!每日里夫子偏偏捧卷细读,可见,其有乐趣也!夫子学问之大,连太宰也佩服不已!我家贫穷,父辈只晓耕种,大字不识,总遭人欺负!点若跟夫子习字念书,人前便可抬头哉!”

孔丘一本正经道:“读书自然大有乐趣,亦可教人敬重,然则,读书确实不易也!点若真要念书,须得遵守规矩:其一,不酗酒;其二,不贪睡;其三,不妄语。若能依从,则可收汝为徒哉!”曾点闻得此语,连连挠头,口中道:“呜呼!念个书竟有恁多规矩哉!点总是唠唠叨叨,爱睡懒觉,最爱贪杯,却如何是好?!”

孔丘便道:“我早已有言,识字念书,绝非轻轻松松想当然!汝先回家细想,三日后再来回话。坏毛病须得全戒掉,方可跟我念书哉!”

曾点退下,一副愁眉苦脸模样。其小兄弟牧皮与琴张见状,连忙问端的,得知拜师与规矩之事,吃惊不小。琴张夸赞道:“大哥果然有眼力!夫子儒雅,人皆赞其渊博,小弟也欲拜其为师。孰料,竟有恁多规矩哉!”牧皮犹豫道:“我也想跟夫子念书,可又不愿受拘束,难矣!”

三人议论一番,各自归家,皆心事重重。翌日,三人聚头,叽叽喳喳商量好久,曾点便道:“我等若跟夫子念书,定能有出息!否则,一辈子伺候牛羊,不免窝囊也!至于其规矩,下狠心不吃酒,不睡懒觉,不胡说八道,倒也不难哉!”牧皮与琴张闻其如此之言,亦表跟从。

三人遂来在孔丘房舍,齐齐下拜,同声央求,俱要一心念书,遵守规矩。孔丘却严肃道:“汝三人皆系贫寒子弟,有志于念书,不与俗伍,善哉!然则,欲识字念书,除去三规矩外,更有三戒条:其一,不得满口脏话;其二,不得小偷小摸;其三,不得窥视女色。倘若违犯任何一条,便不得再念书也!”三人一听,又增加了诸多戒条,顿时心虚,面面相视。

孔丘正色道:“所有规矩戒条,务必遵守,方可一心念好书。否则,一旦破戒,殆难完成学业哉!尔等须得三思,明日再来,方才做定夺!”

三人退下,来在草垛堆里,继续商量。琴张嘟囔道:“不料夫子又加恁多戒条!连女色都不许窥,太没劲哉!”牧皮亦摇头道:“讲个粗话也管,夫子诚心不教我等念书哉!”二人垂头丧气,唯有曾点轻松些。

第二天,三人再聚首,曾点鼓励道:“夫子对我三人知根知底,不让点吃酒贪睡,不教尔等偷窃近女色,虽则严厉,实有益处,我等早应改正也!无论如何,点要跟随夫子念书哉!”二人闻言,点头道:“既然大哥决心已下,小弟还有甚可言语!”

曾点摇头道:“不然!夫子做事,向来说一不二。我三人若一旦犯规犯戒,惹恼夫子,不仅无法念书,恐难于此立足哉!今日里,我三人须得一同发誓才好!”琴张、牧皮闻言皆诺。

于是,三人跪地面北,异口同声道:“遵规守戒,一心念书,绝不反悔!如若背誓,天打雷劈!”

三人再度来在孔丘面前,俱表决心受戒遵规,一心跟随夫子念书。闻其已发誓,孔丘大喜,一并收下。于是乎,曾点三人行叩拜大礼,恭恭敬敬拜孔丘为师。

礼毕,孔丘慎重道:“既是读书之人,就得学做君子,得有个字号,便唤曾点为‘子皙’哉!”曾点欢喜道:“妙哉!点也有读书人字号也!”牧皮、琴张亦各得字号。

饲养场早已步入正轨,闲暇时日甚多,由是,孔丘用心教徒弟识字,待三人识字百余,便开始教其念书。

曾点三人自从开始念书,果然变的规矩起来,言语态度,均有大改善。孔丘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便将诸多君子之道,慢慢语之,以塑其德行操守。三人受教,获益匪浅,对夫子敬重十分。

喜得贵子君赐鲤

一日,惊悉老儒病危,孔丘急忙赶去。老儒于病榻抓住其手,颤巍巍问道:“老朽前番所言,可曾忘乎?”孔丘含泪回道:“恩师所言,铭记于心,一字不敢忘矣!”老儒欣慰道:“如此,老朽放心矣!切记,干一番振兴天下大业,不负孔氏先祖,亦不负儒业先辈也!”孔丘垂泪点头。

老儒与世长辞,孔丘与儒门众师兄隆重丧葬,不在话下。

一天,孔丘正察看牛羊,忽见孟皮一跛一拐走来,欢喜道:“弟弟,大喜也!梦熊之喜!”众人围上来,纷纷讨喜酒吃,孔丘喜不自胜,大声道:“待吾先回家看儿,定请尔等痛饮哉!”徒弟曾皙立刻御车,载哥俩赶回阙里。

孔丘一溜小跑进屋,见嫂子抱婴,侄子孔蔑与侄女无加正逗乐,妻子斜靠床上,虽倦犹喜。孔丘连忙安慰爱妻:“有劳夫人哉!孔家得子,莫大幸事也!”亓官氏笑道:“也是托宋君之福,妾身得以为孔门接续香火矣!”

嫂子招呼道:“叔叔,快瞧瞧孔家宝贝乎!”孔丘转过身来,伸出长长一双猿臂,笨拙接过襁褓,左试右试,好容易抱于怀中,两妇人一旁看的哈哈大笑。孔丘一面端详婴孩,一面嘿嘿憨笑不止。

亓官氏笑道:“官人,正该与孩儿起个好名才是!”孔丘笑道:“夫人莫急!且待儿满月之时,自有好听名字也!”

翌日早上,孔丘正照例于书房阅读,忽听得哥哥在外大喊:“弟弟!快出来,国君派人赐礼来也!”孔丘急忙放下书简,大步流星赶到门口,哥哥领着鲁宫使者进来,从人抬着礼盒,孔丘忙上前施礼。

使者还礼道:“君主闻说阁下喜事,特赐礼物,一大早便令在下送来,还赐有一条大鲤鱼哉!君主传喻:‘孔丘孝母至善,明礼谦恭,好学不厌,乃青年俊杰也!其新得贵子,特赐礼物,可喜可贺!望续上进,早成栋梁之才!”

孔丘跪地,再三叩拜,感激道:“臣民孔丘拜谢君主!国恩泽民,永世不忘!”

从人打开礼盒,献上绸绢果品,又抬上一大木桶,小心翼翼揭开盖子,一条大鲤鱼正欢蹦乱跳着。孔丘一一拜谢。

使者又道:“还有臧孙敬大夫一份厚礼焉,亦恭贺阁下!”原来,臧孙得知孔丘喜事,便奏报鲁君,为着鲁宋友谊,理当相赐,于是,鲁君赐礼,与臧大夫贺礼一同送至孔宅。孔丘忙施礼道:“烦请大人,多多拜谢臧孙大夫!”

孔丘连连感激,恭恭敬敬请使者进屋品茶,使者言公事在身,不敢耽搁,即告辞回宫,孔丘兄弟恭送出大门。

回到院子里,众人一一看罢礼物,啧啧感叹不已。孟皮欢喜道:“国君陛下何等乎心细哉!鲤鱼者,正好催乳也!”遂命妻熬制鲤鱼汤,欲为弟媳滋补催奶。

孔丘闻言,急忙制止道:“哥哥此话差矣!皆因先祖阴德,吾辈方才获此殊礼,婴孩焉能受此大恩乎?此鱼万不可食用哉!须得于院内建一水池,好生供奉之!至于滋补催乳,或买鲫鱼,或熬鸡汤,皆可也!”孟皮羞惭道:“弟弟所见高远,愚兄万不及一也!”

从此以后,孔氏一家再不吃鲤鱼。孔门不食鲤,遂成为规矩,其日常饮食必依礼而行:席不正不坐,菜肴不及时不食,切得不正不食,变色变味不食,无姜无酱不食。此是后话。

当下,亓官氏欢笑道:“贱妾产子,万万想不到,国君竟赐礼矣!”孔丘一拍脑袋,欢喜道:“国君赐鲤鱼,隆恩须永记!昨夜乃思索小儿之名,这下却有了,便取名鲤,字伯鱼,志此不忘,以荣君赐焉!”孟皮听了,点头道:“孔鲤之名,再好不过矣!”

鲁昭公赐鲤儒士,消息如春风,遍吹中原,世人对孔丘莫不敬慕三分,皆尊称其为仲尼先生。

正是:

习儒五载自修忙,弱冠寻根志愈刚。

得子欢欣君赐鲤,恩师赠语刻心房。

毕竟后来若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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