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徐霞客游记·卷二下·西南游日记二》中描述:“浯溪为元次山所居，愚溪为柳子厚所谪，濂溪为周元公所生”，徐霞客寥寥数语，道出了三条小溪和三个大文人不可割舍的关系。

在潇湘之源的永州，浯溪、愚溪、濂溪这三条短短的溪水，在默默不语中流淌了数千年。然而正是因为有了无数像它们一样的河流，才成就了潇水，成就了湘江，成就了长江，成就了中华民族浩荡而贲张的血脉。

屹立在他们身后的，是元结，柳宗元，周敦颐这些不朽的名字，带领读者在诗歌、文学、哲理的意象中，遇见奇幻永州的自然之美

本期，《跟着唐诗游湖南》我们跟随这些文学大家，探寻这片大美天地、潇湘之源。

零陵怀古窜身楚南极，山水穷险艰。步登最高寺，萧散任疏顽。西垂下斗绝，欲似窥人寰。反如在幽谷，榛翳不可攀。命童恣披翦，葺宇横断山。割如判清浊，飘若升云间。远岫攒众顶，澄江抱清湾。夕照临轩堕，栖鸟当我还。菡萏溢嘉色，筼筜遗清斑。神舒屏羁锁，志适忘幽孱。弃逐久枯槁，迨今始开颜。赏心难久留，离念来相关。北望间亲爱，南瞻杂夷蛮。置之勿复道，且寄须臾闲。

——唐 柳宗元 《构法华寺西亭》

永州的主城区位于冷水滩，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如今已是一一个颇具现代气息的新城了。走在马路边，不时有挂着“冷水滩至零陵”字牌的巴士往来穿梭，这里的人们似乎已习惯隔着几近30公里，两地生活的状态。零陵，这个听起来似乎还有陌生的名字，在岁月被翻开之前总是被人遗忘，你走进它，触摸它，湘江的源头会告诉你所有答案。

零陵滨江路上的雕像

据考证，零陵在夏朝之前就已经出现，是中国最早34个古地名之-。中国古代大史学家司马迁，在记载舜帝南巡崩驾的同时，在《史记》中写道:“舜南巡，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嶷，是为零陵。”从此，零陵不仅作为三皇五帝之一舜帝的陵墓，而且也作为一个地名而写入中国历史。

寂寞柳子当年这番莽莽之地，是古代权贵们打击政敌异己的流放之地，山高皇帝远，那些权倾一时之人只知这里人烟稀少，猛兽横行，却不知这里有山有水，有人有情。零陵是一碗清粥，只有真正懂它的人，才知其味。其中，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花去10年清苦日子，畅游这里的奇山秀水幽泉异石之中。他的创作灵感也由此而生。

潇湘平湖东岸的滨江公园是市民散步休闲的好去处

北之晋，西适豳，东极吴，南至楚、越之交，其间名山水而州者以百数，永最善。柳子如是说。柳宗元贬居永州年间，写永州山水散文、游记、诗歌等佳作无数，开唐代文学之先河。特别是《捕蛇者说》，描述的“永州之野产异蛇”，为世俗之惊艳。

《捕蛇者说》

当年，朝廷红人、满腹经纶、年轻气盛的柳宗元贬为永州司马，一朝一夕间经历了何种翻天覆地?从此，他不再为国家兴废昼夜奔忙，苦闷滋味更上心头。

高山寺始建于唐代，原名法华寺，位于零陵城区的东山上。这里是零陵城区的最高处，山上古木参天，是一个极幽静的处所。虽说是城内，但这里没有往来穿梭的大车小车，没有高声叫卖、讨价还价的市声。高山寺是寂寞的，柳宗元是寂寞的。在这分寂寞中，柳宗元思索着人生，思索着自己的命运，思索着自己的前途。“仙驾不可望，世途非所任。凝情空景幕，万里苍梧阴”。寄居在此的柳宗元悲观，甚至有些绝望，只得“法华寺西亭夜饮”——

祇树夕阳亭，共倾三昧酒。

雾暗水连阶，月明花覆牖。

莫厌樽前醉，相看未白首。

东山法华寺

柳子夜饮法华寺，月影斑驳中，打开一樽清酒，在千杯万盏中获得释怀。在今天，这里没有旺盛的香火，没有晨钟，也没有暮鼓。只有大雄宝殿及宝殿右侧的武庙，在春阳的照耀下，在绿树的掩映中，仍显示着生机与活力。

恬静生活一方水土涵养一方人，零陵的气质是朴实无华的，日午的寂静，香甜的午睡，都在这里静静地铺陈开来。“ 闲依农圃邻，偶似山林客。晓耕翻露草，夜榜响溪石”，这种恬淡的生活改变了柳宗元，他从涌水河畔搬到河西由溪筑室定居，从这一时刻起，他朝廷重新启用的愿望慢慢放弃，享受“甘终为永之民”的生活。

冉溪，又叫染溪，因这条溪里的水可以漂染丝帛，就用它的功能来命名。它位于永州古城西南，东流入潇水，发源于永州市零陵区梳子铺戴花山、大古源和小桃源，全长45公里，曲折蜿蜒，四季水碧。春夏之交，潇水猛涨，一片浑浊，但愚溪仍呈绿色，“江作青罗帯”，两水在愚溪桥下相拥，径渭分明。

然而柳宗元却把它改名愚溪，留下《愚溪诗序》《愚溪村》的经典篇章。以“愚”命溪，实在是柳宗元的神来之笔。“愚”这项帽子，名义上是栽在溪的头上，实则是柳宗元抒自己胸中块垒。而柳宗元心中之“愚”，恰似荡荡愚溪之水，可渭意味深长。

让人惊叹的是，我们每走过一条街都能闻到柳宗元的呼吸，毎走一一步路都能感受到柳宗元留下的余温，而愚溪网岸的每一棵柳树，更是时时在诉说着这位文学大师的传说故事，这故事里，有悲愤，有孤独，有失望，更多的是思考，是期盼，是等待，是智慧的光芒。如果说柳文化是永州作为历史文化名城底蕴独树一帜的华章，那么由柳子庙、愚溪和永州八记遗址为代表构成的柳子景区，可谓流芳溢彩，令人啧啧称奇。

静谧的柳子街

或许，你需要通过另一种方式来看这片风景。当你品读了柳宗元的文字，你感受到的是他内心的山水，眼前的风景，才会由内而外展现得格外动人。这也是永州独一无二的、以文人的思想缔造的山水情怀。

静谧的柳子街

感怀柳子庙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

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

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唐 柳宗元 《渔翁》

在这个晴好天气里，穿过-条种满香樟树的长街，拐个弯，就到了柳子街。这里因柳宗元而得名，古时为通往广西的驿道，临街多为明清建筑。这里没有商业街的喧闹，甚至有些沉寂，在这里生活了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坚守着老街最初的记忆，任凭岁月真实地刻在这片早已老去的容颜里。

一条青石古道，穿过潇水西岸的树林、峦嶂、田野和村庄，几乎与潇水平行。至愚溪注入潇水处以北豁然开朗，竟凭空多出一块旷地。岸边怪石嶙峋，石中现出两三丈空间，有乌蓬船在附近垂钓、有机帆船和毛板船在此泊靠上下乘客和装卸货物。原来，此乃永州的大西门渡口。

柳子庙

而柳子庙，在众多的民居中巍巍站立着，它看来似乎只是一一个符号，记录着这位伟大文豪曾经留下的足迹，当你仰望它的时候，感受到的是柳子当年的心境，他的意气风发，他的失意惘然，他的悠然自在。

柳子庙内的戏台

让人难以平复的是那些婉转笔下的意境，殊不知，已经进入你的心情——“凡是州之山水有异态者，皆我有也”，柳子对永州山水这番痴迷，到底是沉醉了天涯，还是沉醉了你?

元结与朝阳岩离柳子街大约3公里的路途，便是朝阳岩。其位于潇水西岸之临江峭壁，唐永泰二年(公元766年)道州刺史元结诣都计兵，途经永州，维舟岩下，喜其山水秀丽，崖石奇绝，因其岩口东向，取名朝阳岩。柳宗元贬居永州后，常到此游览，著有《朝阳岩遂登西亭二十韵》，朝阳风光，从此闻名。

朝阳岩

提到朝阳岩，无法不提到元结，因为元结，躲在深闺无人识的朝阳岩，才焕发出它的光彩，才在蓬茸的蒿草荆棘中露出它峥嵘的景象。事实上，元结可以当之无愧地称得上是诗画永州的一个浓中彩的描绘者，显永州厚重文化之书的一个编写者，是永州历史长河中屹立不倒的另一座丰碑。

他不经意间，开启了永州文化的一扇门户。 “菩菩半山，如在水上。”一座硕大峻拔的石岩身披藤蔓端坐于水边。其岩底有石洞，浮出股股乳雾，似幽不可测。是时，太阳正从东山升起，直射西岩，云然霞蔚，烟光紫气，激射成彩，而水面显绿波荡漾，散布着点点金光，相映成辉。元结大为惊叹“此邦之形胜也。”在永州前刺史独孤愐和后摄刺史窦泌的陪同下，元结在岩中创制茅阁并盘桓数日。后将这个岩洞命名为朝阳岩，并欣然命笔，挥毫写下《朝阳岩铭》。月余后，返回再游，再留名篇《朝阳岩下歌》:

朝阳岩下湘水深，朝阳洞口寒泉清。

零陵城郭夹湘岸，岩洞幽奇带郡城。

荒芜自古人不见，零陵徒有先贤传。

水石为娱安可羡，长歌一曲留相劝。

对朝阳名来说，元结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正因为他是过客才显得朝阳岩的弥足珍贵。元结的长歌使得了朝阳具有了神话般的色彩，赋予了朝阳岩人文标签。此之后，朝阳岩开始闻名退迹，黄庭坚、杨翰、周效颐、徐霞客，黄佳色、何绍基、林伯渠等，这些或远或尽，或大或小的名人跋山涉水纷然而至。“石花影三更满，佛阁江声五月秋。”“峭壁拂云悬北望，落花随浪付东流。”“洞泉冷冷似清馨，能岩石栏恰可听。”他们纷纷用诗词印证着元结的慧眼。

刻于岩上的“何须大树”几个大字揭示了朝阳岩静默的全部内蕴。今曰的朝阳岩似乎依旧在等着柳子、元结归来，等着他们写就今日的华章。

编辑 | leon

撰文 | 张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