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三个满分拿到跳水奥运冠军以后，14岁的全红婵还不知道，当天她在广东湛江的老家门前已经挤满了人，他们中有来给全红婵父母道贺的亲朋好友，也有赶来采访的记者，日渐增多的还有来“蹭流量”的网红和公司。

这些“蹭流量”的网红和公司，来自天南海北，有的从河南洪灾中转战过来，有的则刚刚在“拉面哥”程运付家碰过面……

此时的“拉面哥”门前已经清冷下来，几个月前他家门口也有跟全红婵家一样的景象。在互联网流量的炙热灼烤之下，“拉面哥”与人签署了一份协议，至今他仍在为这份协议所引发的官司而发愁。

在“拉面哥”之前火起来的“大衣哥”则干脆躲了起来，他拒绝接听一切陌生人来电。自从他火了以后，要给他接活做经纪人的人车载斗量，结果“大衣哥”和这些人陷入纠纷，甚至在网上不断被爆出黑料。

如今，全网都在呼吁“保护全红婵”，从“拉面哥”和“大衣哥”的遭遇来看，湛江迈合村村干部对全红婵一家的保护确有必要，否则全家恐怕也会像“拉面哥”和“大衣哥”一样，被各种代言合同纠纷所困扰。

“回去种地（卖拉面）”已经成为了他们共同的愿望。

（全文5139字，阅读需要28分钟）

记者 | 张子渊 实习生 | 陈正雅

编辑 | 白龙 实习生 | 刘萌

全红婵奥运夺冠的背后

全红婵参加决赛日的时候，湛江迈合村的村民都聚集在了全氏祠堂，村干部给大伙发放着口罩，所有人都只露着眼睛，盯着大屏幕上的全红婵，每一次落水，祠堂里都会传来掌声和喝彩声。

全红婵跳出三个满分，拿下奥运冠军。父亲全文茂激动的跳了起来，迈合村沸腾了。有村民挂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夺得金牌的红色条幅，那个得银牌的条幅被扔在一边。全村鞭炮齐鸣，据说这一天点燃了2万多元的鞭炮。

村民们先后到全文茂家道贺，全文茂一一跟乡亲们打着招呼，拱手相迎。这些都是从小看着全红婵长大的乡亲。

但不多时，开始有陌生人来到全文茂家，他们也自称全红婵家的远亲，拿着手机和相机就拍了起来，一边拍还一边对着手机解说着。全红婵的母亲纳闷：我家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亲戚。

乡亲们散去后，全文茂家并没有安静下来，喧嚣一直持续到凌晨再到天明。凌晨三点还有人在村子里尖叫，有人甚至拿着锅碗瓢盆，在全文茂家门外蹲守。

^2020东京奥运会全红婵夺冠

到了第二天，局面更加无法控制。一些素不相识的人支着自拍杆拉着全红婵的奶奶拍照，老人家糊里糊涂被拽来拽去，应接不暇。不断有陌生人闯进全红婵家，在遭到全家亲戚阻拦后，又趁人不注意爬上二楼继续拍摄。

网红们越聚越多，迈合村这个过往平静的小山村，一下子来了好多汽车和摩托车，翻墙头的，蹲墙角的，爬上树的。

除了来“蹭流量”直播的，还有整个团队一起过来的，还有的干脆是以公司名义过来，要找全文茂搞合作。

这个时候，全红婵的家已经通过拥挤的手机被全网窥视。全家不堪其扰，只能闭门谢客，但很快在网络上就传出了“全家摆谱、耍大牌”这样的说法。网络上有关全红婵夺冠后的流言蜚语也越来越多。有人说，当地地产商送了全文茂一套房、一间店铺和20万元奖金。

“有人拿钱，给二十万，我没要。公司找我签合同的我不知道，就算有我也不会同意。”全文茂对北青-北京头条记者说，他拒绝了一切利益诱惑，但仍有人不停的找他。

有的公司干脆直接把全红婵喜欢吃的辣条寄送到了全家，全文茂全部拒收，公司又让快递员把辣条寄到村委会，村干部也拒收，要求快递员把这些辣条原路退回。

^粉丝围堵在全红婵家门口

8月8日开始，迈合村村委会采取行动了，他们决定“保护全红婵”。村干部组织志愿者，在村口支起了桌子，以防疫为名，对进村的陌生人加以阻拦。后来村委会还在村口立起了一个印着全红婵夺冠照片的大红牌子，将这里设置成“打卡点”，让远道而来的人能够在这里合影拍照。为了不让村口被堵住，湛江警方派出大量警力，通过拉警戒线、交通疏导的方式，维持着迈合村及全家附近的秩序。

终于，全红婵家门口清净了。之前被叨扰的两天没有休息的全红婵奶奶，也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生觉。全文茂除了接受一些权威媒体的记者电话采访之外，也能够放心的去干农活了。

在采访中，对于来打扰的“蹭流量”网红和公司，全文茂表现的很克制，他说：“这东西没办法，他们也是因为开心来的。”

全文茂说，现在全村疫情防控戒严了，已经好多了。前几天确实有点打扰了，他天天要去干农活，却根本就干不了。

曾经疯狂围堵拉面哥的主播去哪了

“那些说永远支持拉面哥的人呢？”

“去全红婵家了。”

在一条展现“拉面哥”家门口人太少的短视频中，有这样的评论对白。网友们对于这些“蹭流量”的网红和公司，已经有了最基本的判断——他们注定是要跟着流量走的，“拉面哥”已经凉了。

因为15年来坚持在大集上卖3块钱一碗的拉面，程运付“火了”，网友给他起名叫“拉面哥”。那段时间，他的拉面摊被网红们包围，直播的手机比乘拉面的碗还要多。网红们后来跟着到他家里，很多“蹭流量”的公司也赶来了，他们堵住“拉面哥”，要跟他签协议合作。

从“拉面哥”走红到现在，已经有小半年的时间了。比起刚火的那会儿他家被网红们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场景，现在确实冷清了不少。好在，现在来跟他打招呼的人里，称呼他“拉面哥”的人少了，叫他名字“程运付”的人越来越多了。

程运付夫妇告诉北青-北京头条记者，现在确实还有人来拍，但少多了，有的是来直播的，有的就是来玩玩。

虽然网红们都走了，但程运付的拉面摊到现在也没有再开起来，倒不是因为流量问题，而是疫情影响，政府部门不让聚集，所以他和妻子就在家待着。由于母亲摔伤住院，程运付最近的主要事情就是照顾母亲。

经历了从炙手可热到门可罗雀，程运付和妻子看明白了很多事情，其妻子说：“反正来的人都是有目的的，不对自己有利谁会来啊，现在这个世道人都变了。”

程运付提到这个问题，“嘿”的冷笑了一声，用浓厚的山东口音说：“说实话，你跳水冠军那个，那些个公司都是利益化，他们不追求把你怎么样做好，一旦你上了他的绳，你不干，他也不管，你也欠他的钱。”

程运付管这叫“拢人”，这是他老家的方言，翻译过来就是“套路”的意思。“不说真话，不用真实一面对人，你让人骗了，就是让人拢了。”

程运付所说的这个“套路”，指的是他现在还未解决的合同官司。在程运付以“拉面哥”的形象刚火的时候，一大批网红公司来找他签约，要给他运维短视频。据媒体报道，后来他被连夜拉到临沂网红城下，对方承诺要给他宣传，给他的家乡宣传，还能给他带来收益好处，于是“拉面哥”便签下了一个有甲乙丙三方的短视频运维协议。程运付是甲方，甲方授权乙方及丙方为账号运营负责人，授权期及甲乙丙三方合作期限为2021年2月25日至2024年2月25日，甲方程运付，乙方黄某某，丙方许某某。协议中写道：“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定立程运付快手、抖音及所有短视频平台账号所有利润分成为：甲方50%，乙方25%，丙方25%。”其中还有一条保密条款：“合作事宜、合作方信息等未经双方书面认可，任何一方不得向第四方泄密。”

^被围观的拉面哥

合同签署后，“拉面哥”的视频运维还没有正式开始，程运付就后悔了，他感觉自己被人利用了。当时找他的除了这些网红流量公司以外，也有抖音和快手这样的大平台。程运付急于与对方解约，却被对方索赔3.8万元。

“当时说签的是个协议，我们卖拉面的，也不懂协议就是合同的意思，看他火了，他们（网红公司）就找他签，最后是以个人名义签的。如果当时知道这个就是合同，他应该有警惕性。”程运付的妻子说。

程运付告诉北青-北京头条记者，他的合同纠纷最终闹到了法院，法院开了一次庭进行了调解，但还没有宣判解约，目前这个事情就只能等待法院的判决。

“当时他说弄这个短视频，就跟给我打工似的，说实话，我是真不懂，我以为他能帮我卖面条，就跟劳动合同一样。他也没说这个是合同，就说是个协议，说你签上名就行，我都没看。”程运付说，后来是家里的年轻人问起来，硬让他把协议拿出来，结果一看傻了眼，说他被骗了。

程运付口中的“被骗”，一个是对方曾许诺要给他买农用车，结果根本就没有实现。另一个是快手官方要见拉面哥，对方张口要一百万。这两件事情让程运付觉得，自己被人套路了。

程运付说，他当时同意签订协议，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对方说可以通过包装“拉面哥”来宣传他们家乡村子，让家乡农副产品更好卖。程运付一直想帮助村民致富，于是就答应了。

程运付如今明白了“三思而后行”的道理，“骗了一回，还想再让他一直骗吗？不懂就不要相信任何人，得找人问明白。”

现在，为了防止被骗，程运付的视频号已经改由他自己来弄。程运付以前就喜欢摄影，还攒钱买了单反相机，现在他自己拿着手机或者相机拍，自己剪辑。拍的素材大多是自己的妻子，然后再反过来让妻子拍他。发上去之后，他也不太关心有多少人看，网友的私信他也是隔一段时间才看一眼。本身他拍短视频就不为了挣钱，就是希望能够通过这个让人们知道自己的家乡，让乡亲们多受点益。

他觉得自己来做会比较踏实，也比较真实。

“我没出名的时候，这些人都不知道我是谁，现在人红是非多。”程运付说，他的妻子也有同感：“真不如不出名，咱去集上卖个拉面，一天挣个一百两百，心里头没那么多事，脑子不累，现在操心死。”

程运付又补了一句：“我就是口肉，谁都想叼一口。”

走红之后的“大衣哥”朱之文

“说起来，有口肉，谁不想吃？”朱之文如今的经纪人张成军如是说。

朱之文这个名字，知道的人不多，但说起“大衣哥”很多人都知道。这位通过选秀节目火起来的农民歌手，曾经上过春晚，上过《星光大道》，因为身穿军大衣的农民形象，令人印象深刻，所以被网友称为“大衣哥”。

“大衣哥”刚火的时候，互联网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但因为他的才艺一直火爆了好几年，后来他也成为了很多网红公司眼中的那块“肉”。

如今，在抖音上搜索“大衣哥”，能够找到很多个账号，除了好几个名为“大衣哥”的账号外，还有多个“大衣哥经纪人”的账号，此外“大衣哥助理”、“大衣哥邻居”、“大衣哥俺表哥”等账号不胜枚举。到底哪个跟朱之文有关，现在谁也分不清了。

北青-北京头条记者多次拨打朱之文的电话，希望让他核实一下网络上的那些跟“大衣哥”有关的账号真伪，但朱之文的电话始终处于无人接听状态。

“他现在几乎不带手机，手机一扔在家里就不管了。有的时候别说是你们，就是我也打不通。他会看是谁的电话，不认识的一概不接。”张成军说。

张成军自称是朱之文的经纪人，他是在2007年的一个开发商答谢会上认识的朱之文，当时他就觉得朱之文唱歌特别好听，那个时候朱之文还没有出名。2011年的海选让朱之文成名后，张成军去了朱之文的家，想做他的经纪人，但当时朱之文的经纪人是村里的一个邻居，张成军就没做成，后来这个邻居不做了，张成军才名正言顺的成为了朱之文的经纪人，也就是朱之文的第四任经纪人。

^大衣哥和粉丝合影

自称朱之文经纪人的村里邻居不仅仅只有张成军说的这一个，此前在一些媒体报道里出现的经纪人袁长标也是朱之文村里的村民。

袁长标说，当时给朱之文接活的人不止一个，他侄子也接过活。“他（大衣哥）能出名，就能接到更多合同，通过谁找到大衣哥，谁就能挣到钱。经纪人之间也会有冲突，但也是谁接到活就是谁的。”

自称朱之文前任经纪人的孟祥庆介绍，他从去年六月份开始就不跟朱之文合作了，现在朱之文的商演非常少。放弃合作的主要原因是他觉得朱之文这个人“不靠谱”，为人处世不行。“他换了很多经纪人，他做事的方式和风格，别人都接受不了。我是有资格证的人，我肯定不能帮忙炒作。我如果参与炒作的话，上级部门会吊销我的资格证，上热门太多了，老朱总是招风，我也打怵了，一旦有点什么事被揪住就麻烦，所以我主动退出了。”

孟祥庆口中所说的朱之文“招风”，就包括网络上出现的朱之文的负面新闻。2020年的时候，朱之文家的大门被粉丝强行踹开，后来警方对踹门者做出了处罚。而比这更严重的“招风”行为，还有曾经帮助朱之文火起来的知名媒体人张晓磊不断在网络上爆出其黑料，比如诈捐、出轨、逃税等等恶行。

张晓磊爆出来的这些朱之文的黑料曾经在网上引起热议，后来网友连朱之文的家人也不放过，他的儿子和儿媳妇也被网友揪出来横加指责。

“他现在就想平平安安的，清清静静的，对金钱和名利都觉得不重要了。”张成军说，朱之文现在吃穿住行都很简单，也不注重打扮自己，炒一个菜上午吃不完的，下午接着吃。现在朱之文不接任何陌生来电也是想“管住嘴”，他怕说错了一句话惹麻烦。“朱大哥的本质没有变，会多一些警惕心，说话不那么随便了。”

张成军告诉北青-北京头条记者，朱之文经历了太多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事情，所以他各方面会有所顾及。很多人想利用他，也有人想骗他。现在有很多传媒公司找到朱之文，说要帮他做一些东西，但朱之文接受了此前的教训，任何东西都不签字。“他现在想唱就唱，想接哪个演出就接哪个演出。”

张成军转述朱之文的话说：“别人喜欢我，我就尽力唱好，不喜欢我，我就回家种地，反正我就是个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