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狄学恩
在巩义集沟村的村志上,记录着两位豫剧大师的名字,她们分别是常香玉和常香玲。
洛河南岸的巩县鳌岭县城与集沟村一路相隔。出西城门、南城门就是集沟村的领地。在东站街唱大戏,村里可听到锣鼓的声音。
集沟村有一户常姓人家,在东站街开了一家饭馆,名曰“东茂馆”,掌柜常慧庆。在东茂馆不远处有一帮子戏班,吹拉弹唱的和谐音律时常回响在东站街的上空。
东茂馆掌柜常慧庆,家中排行老大,当地人都习惯叫他常老大。是位真正的铁杆戏迷,一听到弦子响,就会跟着唱上几句。戏班子有个叫张茂堂(又名张福仙)的,早些年担着担在东站街卖菜为生,一头挑着女儿,一头挑着菜。与年龄不相上下的常老大相识,时常把女儿留在饭馆到街上叫卖。隔三差五也会光顾东茂馆与常掌柜聊天。有一天张茂堂来到饭馆,常老大让大厨炒了几个菜,两人喝了起来。一个爱唱戏,一个爱听戏。话语相投,不谋而合。酒过三巡,两人拱手结为拜把子兄弟。
张茂堂,巩县南河渡董沟人,与县城相隔一条洛河。张茂堂常常从仓西古渡过河,穿梭在南河渡与东站街之间。这天他领着女儿小妙玲走在仓西滩的田间小道,两人嘴里不停地念着台词,唱着小曲。田间干活的老农放下手中的活,聆听悦耳的豫剧乡音。“这闺女声音真亮,小小年纪吐字清淅,真是个唱戏的好苗子”。田间的议论声,没有停住父女俩的脚步。“茂堂,歇歇脚吧,来喝口水再走”。乡道边推水车的一位老农,叫停了父女俩。张茂堂来到水车边,用手捧起水槽里的水巴凉喝了起来,小妙玲也捧起喝了两口。这时男男女女菜农,放下手中的活都围到水车边。“让孩子唱一段,让孩子唱一段吧”。“中,唱一段”。小妙玲喝罢水,张茂堂用手代替梆子,打起节拍,小妙玲爽快地站在水车台上唱了起来。
菜农们你三根,我两根,把摘下新鲜黄瓜送给妙玲父女俩。“李大哥我们还得赶路,我们走了,下午在大王庙还有场戏”。过了洛河,从仓西滩到集沟滩这条路,是张茂堂常走的路。李大哥水车旁的草菴子,也是茂堂歇脚、喝水的驿站。
张茂堂来到东站街,直奔常老大的东茂馆。见到常老大就诉起苦:“我们张家族人听说我让妙玲学戏,说是伤风败俗、丢人现眼,死活不依。还说若唱戏就不让姓张”。
常老大拉过小妙玲说:“这孩子聪明玲利,长得又齐整,唱戏都是惩恶扬善,教化人做好事,有啥不好哩”。张茂堂接过话说:“张家人不说那些,若唱戏死了都不让入祖坟”。常老大沉思一会说:“如果你不嫌弃,这闺女就跟我吧,随我常姓你看如何”。唱戏人真是脸变得快,张茂堂刚才还愁眉苦脸,一会儿满面带笑。
小妙玲连忙跪下给常老大磕了三个头,干爹!干爹喊得常老大满心欢喜。常老大从衣袋取出几枚铜钱送给妙玲。张茂堂说:“闺女跟你了,姓常了,咱就给她另取个名吧”。常老大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合适的名字。张茂堂说:“古代项羽本事大,又武功高强,闺女改名项羽如何”。“中!中!”。常老大随口而答。后来感觉女孩子,这名字缺文雅之气,就以同音“香玉”代替。
自从常香玉八岁认给常老大,就成为常家的闺女,也成为集沟村的一员。住在集沟时,她早上起床到岭上练嗓子,在村里练腿功。为了让常香玉保护好嗓子,常家给她做荷包蛋,还给碗里放上木香。晚上与常老大长女常待见睡一张床,亲如同胞。常老大在家专门请来教书先生和教戏老师,为常香玉学文化、唱腔进行辅导。
常老大的另一个闺女,就是常香玲。常香玲,原名刘凤云,是土生土长的集沟人。1927年出生在巩县集沟魁峪沟一个贫苦家庭。父亲刘福瑧在洛河船上当杂工,母亲常年在火车站拾煤,一家五口相依为命。没有土地,没有庄基,今借张家一孔窑,明借李家一草菴,生活极其窘迫。小凤云八岁那年,常老大看到刘家这种状况,总不是长久之计。菩萨心肠的常老大,凭借与张茂堂的关系,推荐小凤云到他戏班学戏,给这可怜孩子一条生路。张茂堂看小凤云眉清目秀,一双大眼炯炯有神,是块唱戏的好材料,就收小凤云为徒。小凤云拜师后,称张茂堂为义父。
常老大引荐,小凤云才有条生路。凤云父母来到常家,对常老大说“常大哥,你给了凤云生活的门路,她就是你的闺女,就把她认在你常家门里吧!你好听戏,让她学成一辈子唱给你听”。
常老大就与张茂堂商议,给小凤云起个啥名合适呢?两人想来思去,最后就给刘凤云取名“香玲”。香玉、香玲两朵姊妹花,在豫剧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常老大在东站街,既不属乡绅,也不在官府。但他为人忠厚,心地善良。乡亲们到街面上找他办事,他义不容辞。开办的东茂馆在东站街赫赫有名,南北大菜,山珍海味都能拿得出手。凭借东茂馆的威望,土豪、乡绅、官府他都能微妙地应对。百姓遇事找到常老大,他都能巧妙斡旋,化险为夷。
我父亲狄茂业在东茂馆做厨师时,遇到过一件事。一天上午两位乡绅来到东茂馆,让堂倌拿来菜谱,点了十几道菜,缴了定金,说是晚上宴请几位当地有身份的人。堂倌倒上茶让二位喝着,把所点菜单拿到后厨让师傅们看。当厨师看到一道很平常的蒜苔肉丝时,懵了!玉米都冒梢了,哪里还有蒜苔呢?
堂倌拿着菜谱急忙来到前堂,对二位先生说:“先生,这道菜是否调换一下”。其中一位说:“按你馆子菜谱点的,不换”。说罢二人扬长而去。
堂倌送走二位先生,来到后厨与厨师商量此事。几位大厨都闭口不言,这时我父亲说:“要不咱尝试一下,来个以假乱真”。“怎么以假乱真”。厨师们为这道家常菜争论不休。我父亲让两个小徒弟到饭馆对面街后河玉米地,掐来两把刚冒梢的嫩玉米尖(玉米梢下那一节),形似蒜苔,把它洗净,浸泡在捣烂蒜泥水中,让蒜味入进去。
傍晚,客人到齐。蒜泥水浸泡的嫩玉米梢尖也半天时间了。三三六六,酒到兴处。第六道菜便是我父亲主厨的蒜苔肉丝。这道菜上桌,后厨厨师们都捏一把汗,只怕露出破绽。“东茂馆在东站街真是第一馆子”。“菜肴色、味俱佳”。“讲信誉,服务也是一流”。前厅客官们的议论声,打破了后厨的紧张局面。从此东茂馆名声大振,常老大在东站街的名气、地位也有了大大提高。
巩县一些有身份的人,从运河码头下船的客商,都喜欢选择在东茂馆请客吃饭。酒到兴处,也会邀香玉、香玲来唱段豫剧祝兴。此时常老大会向众客官祝酒,并说香玉、香玲是我常老大的闺女,请各位朋友,各位长官多多关照。众客官也会拱手说:“一定,一定”。“好说,好说”。
香玉、香玲的发迹,是在生她养她的巩县。受河洛文化熏陶,逐渐在戏曲领域有了名气。东到郑州、开封,西到洛阳、西安,每当常氏姐妹演出,巩县人都会购票捧场。姊妹俩也为巩县人救了难、争了光。西安的赊饭场,救活了无数家乡父老。抗美援朝捐献飞机,使全国人民知道巩县,认识了常香玉。
上世纪四十年代,常氏姊妹在古都西安演出,是姊妹花最红的时候。可以说一票难求。我父亲去西安探亲,想看常香玉的戏,也想看看姊妹俩在异域的风采,但是戏票很难买到。就找到常香玉,说两位亲戚在西安,想看老家的戏,几场都没有买到票,能不能搞三张票,常香玉听到家乡人对她这么厚爱,毫不犹豫搞了三张票。
对于常香玉、常香玲的了解,只是在乡亲们,长辈们的口中得到一些。第一次看常香玉的戏,记得大约是1961年,当时我只有五岁。常香玉回乡在东站街老剧院前边的打绳场公演。座西朝东搭了个戏台,街上人山人海,比赶庙会人还多。南到北城门外藕坑护堤上,东到泗河边的大堤上,都站满了人。小孩好奇,急得团团转,光想看看常香玉长啥样,是男是女,别说看常香玉了,戏台边我也看不见。我爷爷把我扛在肩上,骑在爷爷脖子上,总算看到了常香玉。从我看到所穿戏装判断,第一次看常香玉的戏,应该是《白蛇传》。
我们集沟村的闺女常香玉大师也算见过,常香玲与我一个生产队,却没有见过。自从常香玲到兰州豫剧团后,一直没回过家乡。但家乡人去兰州找她,她非常热情,常常谈起村里乡亲对她家的帮助和对她的关心,并带话向乡亲问好!
大约在七零年前后,常香玲(刘凤云)的弟弟刘恩从兰州下放,到我们生产队劳动,住在孙家的一孔老窑。刘恩有四十岁左右,我们一帮十几岁的孩子,都习惯叫他恩叔。
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总会从那孔窑洞传出悦耳的笛子和口琴声。动听的琴声,引来一帮小孩围坐在门口。恩叔非常待见小孩,知道我们来了,就让我们进窑,还会给我们发一些糖果。此时,我们并不知道他是常香玲的弟弟,更不知常香玲是谁。只知道恩叔素质高,有文化。时间久了,我就买了一支笛子,就跟恩叔学吹笛子。在恩叔精心指导下,很快学会吹《东方红》、《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等几首歌曲。
我们村是豫剧艺术大师的故乡,受常氏姐妹启发,热爱戏曲,热爱吹拉弹唱的人众多。在六、七十年代,由刘恩、李二国、狄保国、张松乐成立的乡村戏曲俱乐部,排练戏曲小段,快板书等在田间地头,夜晚在打谷场为群众演出,很受群众欢迎。
1973年城关公社(站街镇)举行文艺会演,我有幸代表乡村戏曲俱乐部在老剧院与孙建成合作说天津快板《画丑像》,边说边画。我又独唱豫剧《红灯记》选段《无产者一生奋战求解放》,就是由豫剧大师常香玲弟弟刘恩老师带领乐队为我伴奏。
巩义人之所以热爱戏曲,是它根植于河洛文化这片沃土。集沟人常慧庆(常老大)之所以接纳培养出两位豫剧大师,是他对地方戏曲的执着和崇敬。
常香玉大师已作古,常香玲大师远在异乡。巩义人,集沟人,没有忘记这两位集沟走出去的闺女。在集沟的碑刻上,在集沟的村志上,永载她们的名字-----常香玉、常香玲。
作者简介:狄学恩,河南巩义人,河南省诗词学会会员,郑州诗词学会会员,巩义杜甫故里诗词学会会员,郑州作家协会会员,巩义作家协会会员。喜爱文学、朗诵、写作,曾有诗词、散文在纸刊和网络平台发表,多次在诗词大赛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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