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大远

01

1100年的夏天，一位80后小姐姐在东京最繁华的商务区逛街，旁边牵着小闺蜜，身后几个小哥哥跟着。

她上身穿着绿（LV）衬衣，下身穿着古（GU）小裙，脚上穿着东京世家（DOLENCIAGA）的字母黑丝袜。

街上的人都停下来看她，目不转睛。

不怕奔驰和路虎，就怕丝袜带字母。

“这不是前几天爆红大宋的李清照(1084年出生)小姐姐吗？”

“他爸爸是大宋礼部李格非！”

“她是一个最潮的超萌唱跳词人！”

“好一个时尚白富美啊！”

她嫣然一笑道：“哈哈，我就是传说已久的李清照，今年16岁。

她朝人群挥了挥纤手，继续逛街。

此前，李清照配上舞蹈，发了一首新词《如梦令》：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一夜间，红遍大宋，播放量上亿，爱心赞上千万，转发上百万。

据赵彦卫的《云麓漫钞》(即《拥炉闲话》)说：

李氏，李文叔女，有才思，文章落纸，人争传之。小词多脍炙人口，已版行于世。

李清照的词，连当时已经老土的词坛领袖苏东坡大爷都忍不住大赞并下载私藏起来慢慢欣赏。

苏门四学士晁补之大叔更是打算老牛吃嫩草把这位小姐姐追到手。

奉旨填词的柳三变不管杨柳岸晓风残月恐怕要从棺材里爬出来赶到东京来求婚。

当时李清照还没有谈恋爱，求亲的人挤破了李家的门，宝马香车塞满路，就是不见清照动点心。

晚上,李清照回到家里，叫丫鬟准备好笔墨纸砚，开始直播。

看着那么多老铁粉丝翘首以待,李清照唱了一首压箱底的《如梦令》：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网友纷纷叫好，留言满屏。

粉丝黄庭坚说：“小姐姐去过的溪亭啊，我也去过，我吹过你吹过的晚风，那我们算不算相拥？是否看过同样风景？可如梦初醒般的两手空心也空，有空约起！”

粉丝晏小山说：“清照小姐姐也是酒鬼，兄弟啊，想你啦，你在那嘎达还好吗？兄弟我讲的对不对，今朝有酒今朝醉，饮两杯，又两杯！”

粉丝赵明诚说：“小姐姐是哪个太学毕业的？我是太学生赵明诚，还记得‘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吗？爱就像一阵风，害我将油门踩，也是追追追。”

留言太多，李清照顾不得回复，又唱跳了几首新词。

一首《浣溪沙·闺情》：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

意思就是：无论是眼下或寒冬，我都向往闺房外的天空。还在溪亭等我，出门的我的人叫小落。你敢约，我就敢来。

一首《蝶恋花》：

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酒意诗情谁与共？泪融残粉花钿重。

这词是说：怎么也飞不出，花花的世界，原来我是一只醉酒的蝴蝶！

一首《点绛唇》：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大意是：她是绵绵一段乐章，她有满满一脸娇羞。来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秋千。

几首唱罢，众人皆醉，如饮醇酒。本场点赞音浪上亿，大宋实时热度第一。

当时四川遂宁人、北宋著名科学家、文学家、音乐家王灼也是李清照的粉丝，他的《碧鸡漫志》说：

易安居士，自少年便有诗名，才力华赡，逼近前辈。在士大夫中已不多得。若本朝妇人，当推文采第一。

同时代的靓仔胡仔在《苕溪渔隐丛话》说：

近时妇人，能文词如李易安，颇多佳句。

小词云：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绿肥红瘦，此语甚新。

又《九日》词云：“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此语亦妇人所难到也。

北宋地理学家、宣和年间的朱彧在《萍州可谈》中说：

本朝女妇之有文者，李易安为首称。易安名清照，元祐名人李格非之女。诗之典赡。无愧于古之作者;词尤婉丽，往往出人意表，近未见其比。

02

1101年正月十五元宵节，李清照去东京（今开封）相国寺街头赏花灯。

不知道哪个狗仔泄露了消息，粉丝们不约而同的赶来围观。

正当李清照沉浸在春风夜放花千树凤箫声动一夜鱼龙舞的花灯里，一个冒失的粉丝撞在她怀里。

李清照花容失色，差点摔倒。

丫鬟扶住李清照，她的家仆扭住那位撞人的粉丝。

粉丝嚷嚷道：“放开我，清照小姐姐加个微信吧！”

丫鬟怒道：“还加V，该死的家伙，差点把我们小姐姐撞坏。撞骨折了，你赔得起吗？”

这时，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走过来说：

“清照妹妹，他是太学生赵明诚，是你的粉丝，仰慕你很久了。刚才看到你，太兴奋了，刹不住脚，不小心撞到你，请放了他！”

李清照定睛一看，原来这书生是他堂哥李迥。

又看了一眼赵明诚，心想，这小子长得还不孬，眉清目秀的，且看我撩撩他。

李清照说：“哥哥，你怎么来了？这小哥哥是哪里来的瞎猫子？”

李迥说：“我和妹妹一样来看花灯，这兄弟是我太学同学，叫赵明诚，不巧冒犯妹妹了。”

“冒犯谈不上，我看是你们俩商量好的撩妹套路吧！”李清照笑道，“看在哥哥面上，这回先放了他！”

家仆们松开手，赵明诚赶紧低头道歉说：

“对不起，您刚才没事吧？小姐姐，我是你的铁粉，太爱你的词了，下次直播，我给你刷个兰博基尼！”

赵明诚抬头要看李清照是什么反应。

李清照哪里还听他的道歉，早已大摇大摆地走了。

那大长腿隐隐约约留在赵明诚看呆了的目光中：社会我照姐，人美路子野。

赵明诚一回去就得了相思病，真的是：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几天来茶饭不思，坐立不安，赵明诚一心只想着可盐可甜可霸气的李清照：

轻易满足我一切幻想，你的眼睛像星星亮晶晶，一眼就坠入陷阱。

赵明诚就跟他时任吏部侍郎的爸爸赵挺之讲他爱上了一个小姐姐，他爸问是谁。

他竟然搞出一个字谜让他爸猜：

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

他爸是何等聪明的人，谜底就是：词女夫。

他想娶的人是一个女词人。

放眼整个大宋，只有李清照才是第一女词人，千古第一才女，而李清照他爸爸李格非正好和赵挺之是同事。

赵挺之就给时任礼部员外郎李格非打了招呼，并带着赵明诚和聘礼到李家求婚。

两家门当户对，一求便成。

天下竟有这么快的好事，谁说的好事多磨呢！

03

建中元年（1101年），17岁的大宋一姐李清照和20岁的赵明诚结婚。

婚后，夫妻十分恩爱。

赵明诚对李清照是言听计从，琴瑟和鸣。

说好听点，赵明诚完全是一个暖男；

说难听点，赵明诚十足是一个耙耳朵。

夫妻俩经常到东京街头逛街，收集碑文字画，既和谐，又高雅，玩得很嗨很哈皮。

有时看到喜欢的东西，钱不够，李清照带头把自己和赵明诚的衣服扒了换钱买字画青铜器。

有一次，他们偶遇南唐画家徐熙的《牡丹图》，要价20万文。

他们拿回家一起在床上不睡觉熬夜赏玩了两个通宵，最后拿不出那么多钱，不得不还给卖家。

这种没心没肺的幸福日子过了一年多。

崇宁元年（1102年）七月，李清照的爸爸因为朝廷党争被列入元祐党籍17人名单，排名第五，且不得在东京任职。

宋徽宗亲自用他的瘦金体书写元祐党人120人的名字刻在石碑上，李格非排名26，立在端礼门。

这是多大的恨，确实够杂毛的。

为此，李清照写诗“何况人间父子情”请她正一路高升的公公赵挺之救她父亲。

当时已经是宋徽宗宰相的赵挺之没有救，李清照又献诗“炙手可热心可寒”，赵挺之还是无动于衷。

这样，被罢官的李格非不得不回到老家济南。

崇宁二年（1103年）九月，宋徽宗又下诏禁止元祐党人的子弟住在京城，并且“宗室不得与元祐奸党子孙为婚姻”。

李清照不得不离开东京回老家，赵明诚虽然依依不舍，但也没办法。

但是政治翻云覆雨，政局变幻莫测。

元祐党人被赶走了，新党又开始争猪肉吃。

赵挺之和蔡京这两位宰相争权又干起来了，斗得不可开交。

崇宁四年（1105年）六月，赵挺之向宋徽宗举报蔡京奸诈，作恶多端，并以自己生病了请求罢官，颇好玩弄权术的宋徽宗批准。

崇宁五年（1106年）二月，蔡京罢相，赵挺之复相，同时摧毁元祐党人碑，大赦天下，解除一切党人之禁。

让李格非等人任监庙，但只是虚职，所以李格非依旧住在老家。

而李清照得以和赵明诚在东京团聚，小别胜新婚，久旱逢甘露，夫妻俩卿卿我我、如胶似漆、粘在一块。

大观元年（1107年）正月，蔡京复相，宋徽宗这是把帝王术玩到家了。

三月，赵挺之罢相，五天后去世。

蔡京立马举报赵挺之，一家人被逮捕入狱，蔡京整人是非常厉害的。

七月，查不出什么问题，全家人被释放，但官位全免，赵家难以在京城立足，被蔡京整出东京。

李清照不得不和赵明诚回到赵氏老家青州。

同年秋天，24岁的李清照和老公住在青州乡里。

第二年她把所住的房子取名归来堂，自号易安居士，从此开始了长达十年的乡村民宿生活。

04

夫妻俩一起并肩一起走，一起收集一起写，收古器石碑，撰写《金石录》。

李清照在她的《金石录后序》中写道：

余性不耐，始谋食去重肉，衣去重采，首无明珠、翠羽之饰，室无涂金、刺绣之具。遇书史百家，字不刓缺，本不讹谬者，辄市之，储作副本。自来家传周易、左氏传，故两家者流，文字最备。于是几案罗列，枕席枕藉，意会心谋，目往神授，乐在声色狗马之上。

可见，她们夫妻俩的民宿生活已经没有了少女时代和新婚时期的奢华，声色犬马回归返璞归真，不再大块朵颐，不买奢侈品了，陶然沉醉在文字古籍金石碑文之中。

有文化就是不一样，玩的是高雅。

宣和三年（1121年）五月，赵明诚任莱州知府，李清照八月到莱州。

宣和七年（1125年），赵明诚改任淄州太守，李清照同行。

宋钦宗靖康二年（1127年），金军大举南侵，俘虏徽宗、钦宗二帝，北宋崩溃。

三月，赵明诚因其母去世于江宁（今南京）而南下奔丧。

五月，康王赵构即位，改元建炎，南宋开始。

八月，赵明诚任江宁知府兼江东经制副使。

当时北方局势越来越紧张，李清照就收拾所藏“长物”十五车，“至东海，连舻渡淮，又渡江，至建康”，还留下一些“重器”在“青州故第，尚锁书册什物，用屋十余间，冀望来春再备船载之。

十二月，金人陷青州。

凡所谓十余屋者，已皆为煨烬矣”。

不远几千里运输十五车文物到南方，李清照真的不是一般的女汉子。

宋代中国气温普遍下降，所以李清照在建康（今南京）的三个冬天，经常下鹅毛大雪。

每到大雪之日，李清照就拉着老公到城头望着北方。

那时候，宋高宗不那么想北伐恢复中原。

这使得李清照颇为伤感，便写诗抒发情感：

南渡衣冠少王导，北来消息欠刘琨。

建炎三年（1129年）二月，金军攻势凶猛，后无南宋援兵，江宁城又发生叛乱，赵明诚不得不罢守江宁。

四月，船过乌江霸王别姬自刎处，李清照写《夏日绝句》鼓励老公：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希望她老公重振雄风。

五月，赵明诚被宋高宗任命为湖州太守。

受到老婆这首诗激励，赵明诚果然“精神如虎，目光烂烂射人”，六月决定率军重返建康城，赵明诚夫妇翻身上马向北而行。

不料赵明诚在途中感染疟疾，吃了柴胡、黄芩也不见好，八月十八日病殁于建康。

赵明诚去世后，李清照安葬她老公完毕，大病一场，“时犹有书二万卷，金石刻二千卷”。

她先后投奔赵明诚妹夫时任兵部侍郎李擢和她弟弟敕局删定官李迒。

绍兴元年（1131年）三月，李清照住在绍兴一个姓钟的老百姓家里。

不想一夜之间，她所携带的书画砚墨，被小偷偷了五竹箱子，而且小偷是从墙壁打了一个洞偷走的，她悲恸不已。

05

绍兴二年（1132年）初夏，48岁的李清照来到杭州遇上渣男张汝舟。

当时李清照心中悲痛老公去世，又难过心爱的文物一路流失，孤苦无依。

张汝舟起初一番甜言蜜语火热袭来，搞得李清照心花怒放，小鹿乱撞，于是同意再嫁。张汝舟心想：

“年少不知软饭香，

错把青春倒插秧。”

他久闻李清照妇夫是宋朝最著名的收藏家，以为遇上了大宋第一富婆，要发横财了。

他对李清照的宝贵文物觊觎已久，结果发现李清照并不是传说中的超级富婆，原来是个穷婆，便大失所望。

于是张汝舟开始家暴李清照，口角谩骂，拳打脚踢，差点把李清照打成植物人。

李清照岂是软柿子，任由渣男蹂躏践踏？

同年九月，饱受家暴的李清照大吼一声，如杭州狮吼，手撕渣男张汝舟，直奔官府告发张汝舟营私舞弊、骗取官职，并要求离婚。

杭州知府一查，所告属实，张汝舟被开除公职，送往柳州关起来。

同时，准许李清照离婚。

但按照宋代律法，妻告夫要判处三年有期徒刑。

因此，李清照反被关进监狱。

幸好，李清照的亲戚、翰林学士綦崇礼等人大力营救，被关了9天的李清照才得以出狱。

据南宋文学家胡仔的《苕溪渔隐丛话》记载：

易安再适张汝舟，未几反目，有启事与綦处厚云：“猥以桑榆之晚景，配兹驵侩之下材。”

《云麓漫钞》也记载了李清照写给綦崇礼的信：

身几欲死，非玉镜架亦安知？呻吟未定，强以同归；视听才分，实难共处。忍以桑榆之晚节，配兹驵侩之下才。身既怀臭之可嫌，惟求脱去；彼素抱壁之将往，决欲杀之。遂肆侵凌，日加殴击，可念刘伶之肋，难胜石勒之拳。

南宋历史学家李心传的《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说：

绍兴二年九月戊子朔，右承奉郎、监诸军审计司张汝舟属吏，以汝舟妻李氏讼其妄增举数入官也。其后有司当汝舟私罪徒，诏除名，柳州编管，十月己酉行遣。李氏，格非女，能为歌词，号易安居士。

这段维持了不到半年的渣婚，被勇敢的李清照以手撕渣男而告终，此后李清照没有再结婚。

大概被伤过之后，就很难再相信爱情了。

绍兴四年（1134年）十月，金军犯杭州，李清照避乱到金华。

这一年她先后完成了《金石录后序》和《打马图经》。

她在《金石录后序》中感慨万千：

呜呼，余自少陆机作赋之二年，至过蘧瑗知非之两岁，三十四年之间，忧患得失，何其多矣！然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人亡弓，人得之，又胡足道！所以区区记其终始者，亦欲为后世好古博雅者之戒云。

李清照还是游戏高手，她写了一卷游艺书《打马图经》。

有人说，打马就是今天的打麻将，但李清照在《序》中是这样介绍的：按打马，世有二种：

一种一将十马者，谓之西关马；

一种无将二十马者，谓之依经马。

流行既久，各有图经凡例可考。

绍兴十三年（1143年），她把赵明诚的遗作《金石录》进呈给宋高宗，朝廷予以收藏。

李清照颇感欣慰，总算是完成了她老公一生的心愿。

此后的李清照继续过着孤独寂寞的日子，连头发都懒得梳，当年的时尚小清新发型荡然无存：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李清照在思念她那个最暖心的暖男老公，想着他曾经那么宠着她，捧着她，而今孤孤单单一个人，她怎能不哭？

因为“十五年前花月底，相从曾赋赏花诗。

今看花月浑相似，安得情怀似往时”，而现在只有：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李清照的词不仅含酒度高，而且含愁量多，真实地表达了她内心深处不为人所了解的愁。

绍兴二十五年（1155年），72岁的李清照在孤苦凄惨中去世。

尽管李清照晚年悲苦不堪，但她生当为人杰的一生不愧为大宋最靓的姐：

写最好的词，嫁最暖的汉；

喝最醇的酒，撕最渣的男；

当最牛的女，玩最雅的物；

爱最孤的独，赏最寂的寞；

化最美的妆，搞最潮的发；

露最萌的笑，做最亮的李清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