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8日,“过云楼与江南文化”学术研讨会在苏州举行。主办方苏州档案馆在会上宣布,至2021年10月,过云楼档案全部整理完毕,并点校或影印出版,共计18种30册。其中《过云楼友朋信札》是苏州档案馆整理的最后一部有关过云楼档案的作品,近日由上海文汇出版社出版。
过云楼是苏州文化的一张名片。晚清民初,过云楼以其收藏之富享有“江南第一家”的美誉。如今,过云楼的书画珍品均已被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馆、苏州博物馆、南京图书馆等机构收藏,但对过云楼的研究,却方兴未艾。
档案整理出版历时十年
2021年10月,过云楼档案全部整理完毕,并点校或影印出版。这距过云楼档案被征集入馆刚好10年。从档案征集到整理出版,苏州市档案馆研究馆员沈慧瑛都深度参与其中,对这10年,她感慨良多。
2000年1月,已在苏州市档案馆工作十五年的沈慧瑛调到保管利用处工作,对馆藏有了一定了解后,深感以党政机关档案为主的馆藏档案不能全面反映苏州历史文化名城的特质,于是对苏州文化世家产生了兴趣,在那几年,沈慧瑛频繁拜访过云楼创建人顾文彬玄孙顾笃璜先生,做口述史采集,并与顾笃璜成为忘年交。2010年分管档案征集工作后,她在经与顾笃璜先生多次沟通后,将顾文彬日记、家书、年谱以及友朋信札等一批珍贵档案陆续征集进馆。
“这批档案涉及顾文彬父子收藏书画和构建过云楼、私家园林怡园的全过程,以及家族发展、子女教育、士绅交游、官场生态、社会交往等内容,具有重要的历史研究价值。”沈慧瑛向记者介绍说。也正因如此,档案进馆之后,整理工作也同步进行。
“2012年、2013年,顾文彬所著《过云楼日记》、《宦游鸿雪》(顾文彬家书)稿本先后征集进馆。我们立即组织实习学生和业务处室同志启动录入、点校工作。”《过云楼日记》《过云楼家书》(点校本)是最先整理出版的两部作品。书信整理涉及作者、时间的考证和内容的辨识,枯燥烦难,十分不易,尤其在整理过云楼藏贵潘友朋信札时这些问题更为突出。“有的落款只有名、字或号,没有姓氏,需要对作者与收信者的关系详加考证。比如潘霨书信,有一通没有写明时间,但信中提到翁家老六得中状元的事情,由此判断书信时间是咸丰六年,因为翁老六即翁同龢,他在家行六。”
过云楼日记和家书的出版立即引起学界的关注。在此次“过云楼与江南文化”学术研讨会上,南京大学范金民教授、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阚红柳老师提交的论文,都以这两部书为研究中心。
“档案是历史的真实记录,档案的终极目的是开发利用,为社会各界开展研究提供一手资料,实现档案资源的共享。”沈慧瑛告诉记者,为让学界更好地利用过云楼档案进行各项研究,苏州市档案馆又系统整理出版《过云楼历代主人手书精粹》丛书。这套丛书历时3年出版完毕,共计13种21册,共收录顾文彬、顾承、顾麟士、顾公柔、顾公硕过云楼四代人手稿。之后,《吴云信札》、《贵潘友朋信札》(五卷本)也相继问世。至2021年10月,过云楼档案全部整理完毕,并点校或影印出版,共计18种30册。
过云楼何以成为过云楼
内容如此庞大而丰富的档案得以整理出版,让近代苏州的文化生活图景得以更为生动鲜活地还原成为一种可能,吸引诸多学者加入过云楼研究的工作中去,并最终使过云楼文化研究成为近年来的显学。
晚清收藏家众多,过云楼何以能脱颖而出,成为“江南第一家”?
这不光需要过云楼主人顾氏家族有书画收藏的嗜好并有敏锐的鉴赏力,同时也要有足够的财力支撑。南京大学范金民教授从过云楼档案中发现,顾氏收藏虽起始于道光八年(1828),但起初并无过人之处,名声也不响;直到顾文彬同治十年(1871)起复铨为浙江宁绍台道员,有了丰厚的收入之后,过云楼出旧补新,拾遗补缺,持续增添了不少瑰宝,这才造就“江南第一藏家”的名声。
“顾文彬过云楼收藏能够臻此高峰,最为得力者实因归功于其凭藉宁绍台道员一缺奠定了殷实的经济实力。在清代中后期,官缺最美者,道员缺是海关道,沿海关道,上海为最,宁绍、登莱青次之。财力上独一无二的优势,是收藏界的最大优势。出得起高价,各地卖家也纷纷优先就前趋卖,顾家因而能不时收到一般人无法购买到的名迹珍品。”范金民表示。
顾文彬视米小楷千字文为人间至宝,他让儿子完全满足卖家的要价,“即依他五百元,不必吝惜”。为购得王时敏巨幅,他写信给儿子:“烟客巨册尤属罕见,无论要价若干,必以购成为度。”过云楼的不少名作,就是在不计重价的情形下抢购入藏的。
沈慧瑛是过云楼档案的整理者,同时也是最早一批过云楼档案的研究者。在《过云楼档案揭秘》一书中,沈慧瑛利用档案及相关文献还原了过云楼的建造史。
作为江南文化地标,“过云楼从酝酿到诞生经过一段相当长的时期,确切地说,先有过云楼之名,再有过云楼之楼,这之间隔了12年。”沈慧瑛介绍说,过云楼的建成参照了顾文彬的杭州同年郑兰家四面楼的构造。四面楼“四面天井甚宽,皆环以太湖石,凿池两处”,回廊亭榭点缀其间,很有苏式园林的特色,顾文彬觉得四面楼与他心心念念想造的过云楼一般无二,便让儿子顾承到杭州参观,顾承回苏州后即购地买屋,营造过云楼、艮庵和怡园。两年后,顾文彬辞职归乡,主持过云楼。
据过云楼档案,顾文彬从辞官归里到驾鹤西去,主持过云楼共计14年。这14年间,他搜购了大量的精品书画,其中精品书画都写入了由他亲自审定的《过云楼书画记》一书中:收录唐宋明清珍品书画246件,包括《米题褚摹兰亭卷》《苏文忠祭黄几道文卷》在内的书法类作品58件,《释巨然海野图卷》《唐子畏王济之出山图卷》(即《王公拜相图》,又称《王文恪出山图》)在内的绘画类作品188件。
1889年,顾文彬去世。顾文彬的后人谨守祖训,诗礼传家。过云楼传至孙辈顾麟士的手上,达到了收藏的全盛期。当时收藏上千幅宋元以来精品书画,据顾麟士《过云楼续书画记》,上等的珍品书画作品就有113件。
顾氏家族几代的努力,让过云楼以其收藏之富享有“江南第一家”的美誉。
与会专家。从左至右分别为王晗、范金民和沈慧瑛。
过云楼里的江南文化
随着过云楼档案的问世,对过云楼的研究角度越来越多元。在18日的学术研讨会上,顾文彬在北方琉璃厂的文玩书画交易、过云楼所收乐器、过云楼藏品元僧雪庵手卷《书韩昌黎山石诗卷》、过云楼档案中的吴昌硕等论题,得到了与会学者的热烈讨论。而过云楼档案中的“江南文化”也得到学者的关注。
沈慧瑛告诉记者,过云楼、艮庵和怡园本身就是一座苏式园林建筑,是江南文化的一部分;而过云楼档案里也保留了大量的江南文化信息,比如书画收藏、友朋往来,甚至还有园林史料,“苏州古典园林是江南园林的代表,有9座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其中拙政园、留园、耦园、网师园4座园林的买卖、修葺在顾氏日记和家书中都有提及,这些珍贵的史料纠正了苏州园林史上的一些谬误。如光绪二年五月一日,盛宣怀的父亲盛康就在顾文彬家中签订合同,以‘五千六百五十金’的价格从苏州富商程卧云手上买下留园,且由顾文彬作中间人。网师园、耦园分别由顾文彬的好友李鸿裔、沈秉成买下并修葺,特别是耦园属于大整修,怡园则由顾文彬、顾承父子共同打造并请画家任薰参与设计,是集江南园林大成的清代园林。无论友人购买园林还是自己建造园林,顾文彬的日记和家书中均有记载。”
苏州大学历史系王晗副教授告诉记者,过云楼顾氏先祖是徽籍商贾,元末明初时迁到苏州。他们从寄居民融入苏州城市社会,并在江南文化的浸润下崛起成长为一个江南文化家族。
王晗老师从历史文献中发现,顾氏家族迁居苏州后,数百年间,居住地从相对荒僻、生活成本较低的桃花坞,迁至水陆环境便利、“四方百货之所集”的阊胥之间,最终迁移至苏州中心城区的铁瓶巷;伴随居住地的变化,顾氏的职业也从“会计”,转为经营油行、布号的商贾,再转为地方士绅。明清之际,苏州是中国东南经济文化中心,在大环境的熏染下,顾氏家族从单纯的“打工人”渐渐亦商亦儒,到顾文彬这一代,幼承庭教,致力举业,终于完成了从“商”到“士”的转变,很好地融入了苏州城市社会。
王晗老师说,无论是顾文彬的科举中试,还是此后的过云楼主几代传承,其背后都有崇文重教、诗礼传家的江南文化因素。
另外,“作为收藏家的顾文彬,通过‘以藏治学’来教养子孙治学之道;也通过‘以藏会友’来交往苏州地方社会精英,让江南文化得到很好的交流和传承;通过‘以藏治世’来协助地方政府合理处置苏州地方事务。”在《过云楼档案揭秘》一书中,沈慧瑛也写到:顾文彬生前,吴云、李鸿裔、沈秉成、潘曾玮等一帮朋友频频到访过云楼,赏玩字画;顾家也常常在家举办曲会、画会、诗会、琴会等活动。他们都是学富五车之辈,擅长书法,精于鉴赏,爱好收藏,情趣相契。他们轮流做东,时而品茗喝酒、议论时政,时而吟诗作对、相请题跋,时而品评园景、鉴赏字画。
过云楼这座三开间的二层建筑俨然成为晚清最为活跃的江南文化活动中心之一。
顾文彬跨蝶图
上世纪前半叶,战乱频仍。顾家将一部分书画暂存别处,一部分书画放入铁箱埋于地下,终让国宝得以保全。如今,过云楼收藏多半被苏州博物馆、上海博物馆和南京图书馆等机构收购。正如顾笃璜所说:“我们始终认为这些藏品不是顾家的私有财产,我们仅仅是保管者,不是拥有者……能回归国家,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顾文彬取名“过云楼”,意取苏东坡言:“书画于人,不过是烟云过眼而已。”如今,苏州文人士子的精神家园——过云楼和怡园修复一新,过云楼书画也藏于公共文化服务机构,过云楼档案也得以全部整理出版,而随着对档案研究的深入,苏州顾家与过云楼的历史和精神也将得以高度还原。过眼,不曾化为烟云。
实习生 张博津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臧磊
来源:紫牛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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