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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
年是爹买回来的肉,
是娘缝制的新衣裳,
是兜里舍不得花的那几毛压岁钱,
是噼里啪啦、金花四溅的一挂小洋鞭儿...
是孩子们扳着手指头数天数的期盼!
1
按照过年的规矩,三十晚上和初一早上吃饭前先点蜡烛、烧纸、祷告、放跑。一对大红蜡烛一点,比现在200瓦的灯泡都亮。由于过年,各家都敞开大门,蜡烛点上,照得整个小院都敞亮。
李发财根据父辈传授的经验,谁家院里猛一亮,都撒开两腿飞奔过去摔倒了爬起来还跑,顾不得疼顾不得身上的尘土,跑慢了,炮就被小伙伴抢光了。真是慌的跟射炮似的。
发财今年刚满七岁,搁往常,不睡到日上三竿,娘一遍又一遍催起床,他是不会起来的。今天不一样,过年啦!鸡刚叫头遍,他骨碌一下就挺了起来:“娘,娘,我的新衣裳呢?”
娘伸手把他重新按回被窝:“慌啥慌,冻死...”“死”字刚一出口,又生生咽了回去。过年了,要说吉利话。娘点着煤油灯,自己先穿好衣服,从箱子里拿出发财的新衣裳,给发财换上。发财扣子没等娘给系好,听见隔壁大伯家进财哥向他兴奋地喊:“发财,下雪了,快来呀,俺家要放炮啦...”发财一溜烟蹿了出去。
刚跑进大门,看到大伯正把一盘又粗又长的炮往竹竿上缠,乖乖勒,很少见这么大而多的炮,带大坠的,俗话叫十个里边加一响。还好没错过,大伯用香点燃鞭炮后,举着棍在院里来回走动。鞭炮噼里啪啦,震耳欲聋,半个村子都能听见。
火光四溅,瞬间把寂静的黑夜照得通亮,孩子们瞪大双眼,盯着大伯手中的棍子,等着抢炮。有胆大的孩子不等炮放完,跟着棍子走。鞭炮在空中燃,小伙伴冒险在地上捡,这样能捡到更多的炮,一般都是年纪稍大的男孩才敢这样干。像女孩子们都是在旁边拾个漏儿。
除夕夜里鞭炮齐鸣连绵不断,有睡的晚的放关门炮,有起床早的放开门炮,那一夜耳根子别想清净。
地上是厚厚的炮纸屑,踩上去软软的,像是地毯。这些纸屑是不能清理的,说是财,直到初五才可以扫地。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那是浓浓的新年味道,中国味道!
初一早上天一亮,孩子们三五成群,炫富一样,看谁的战利品多。把抢到的炮剥开,露出火药,点燃,这有个专有名词叫“呲花儿”。虽没有大伯家5000个一盘的壮观,但也小情小调,够孩子们把玩半天。
令发财们刻骨铭心的是村西头的张姓人家,比较富裕。每年的初一早上,天完全放亮,全村人都集中在吃饭场上,这时张家大叔把他家买的六个如藕节粗的“大功炮”拿了出来,随着地动山摇的六声巨响,地上瞬间被炸成脸盆大小的土坑。男女老少笑开了花,张家的大炮作为新春的贺礼,也是过年放炮的压轴戏,最后一个出场。如今这些都成了美好回忆。
“发财,你的新棉袄和帽子咋有个洞?”眼尖的进财一眼看见堂弟的衣服有问题。发财赶忙脱下衣服取下帽子,仔细检查起来。果然姑姑编织的黑色毛线帽子有个小米大小的洞,棉袄就没那么幸运了:肩膀、后背、胳膊都有小米、黄豆大小不一的洞。不用说,是天黑抢炮时候往前冲的太近,火药砰溅到身上了。
“我的新衣服,今天才第一次穿,明天我还要去姥娘家走亲戚抓压岁钱呢。俺娘看到该打我了。”发财心疼的想哭,害怕的要命。
“没事,你不主动说,你娘咋知道?捂一天是一天,过年不能打孩子,别怕。”长一岁的进财老练的安慰堂弟。
2
大伯家今年过年格外隆重。两个月前,本家嫁到外地的玉花姑来家给小红姐说媒。男方是她婆家表弟,二十五六岁的年龄,妻子因难产去世。
小红姐刚过十八岁,大眼睛,双眼皮,一笑两个喝酒窝,长的可好看啦!大娘一开始很不满意,玉花姑说他们那里经济条件好,根本没吃过红薯面窝窝,顿顿至少吃花卷馍。男方在县城上班,吃商品粮。大娘要是同意这门亲事,给200块彩礼钱!
临了,玉花姑说:“嫂子,别迷了,小红嫁过去,那是掉福窝里啦!俺表弟孝顺,俺舅有病,找人看的‘好儿’,大年初一结婚,为他爹冲冲喜。就这一个要求。恁快点拿主意。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啦!”小红姐不同意,进财哥听说小红姐要嫁那么远,当时都哭了,央求娘别答应,发财也在一旁帮腔。
可是,大伯大娘一盘算,觉得是一门好亲,软的硬的一起往闺女面前端。善良听话的小红姐挺了三天,含泪答应了父母。
过了腊八,年味一天比一天浓。大伯家因为今年要办喜事,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李发财记忆中的过年就五件事:吃肉、穿新衣服、要压岁钱、放炮、走亲戚。家庭主妇一般过了腊八,就开始忙碌起来:淘粮食,打面粉,趁着天好把家里蒸馍一年用一次的大锅盖、大蓖子、大锅排儿,都找出来,刷刷晒干。
他记忆最深的是有个像头发辫一样的东西,用麻绳编的。过年蒸馍时围在大锅盖周围,能聚热气。家里的男人也不闲住,开始劈柴:平常积攒的树根儿、树棍儿,用斧子劈,以备过年煮肉、过油锅、蒸馍用。亲戚多的富裕人家,都堆得像个土堆似的。过了二十,娘开始打渣头,和面、发面、接面,这个过程少说也得三天。因为天气冷,常常把面盆搁到麦秸堆里,有时上面还加个被子。
一般过年蒸五种馍,第一种黑面包子,就是高粱面、红薯面掺着“一风吹”的麦面蒸的,馅儿是红萝卜和干青萝卜缨,对现代都市人来说绝对是美味。对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小发财们,吃了一冬天红薯和红薯面饼子蘸豆酱,也是美味。终于见到菜了,见到油了。
那时人们都不知道炒菜为何物,漫长的冬天赖以红薯为生。“早上蒸上午喝晚上还是红薯茶。”每家每户都有红薯窑、红薯干囤。早晨蒸一锅红薯,锅边贴一圈红薯面或者玉米面饼子,中间放几个碗盛满水,有时会蒸一碗豆酱。你可别小看那几碗开水,那是一大家人早上的洗脸水和喝的水,吃了红薯和馍,喝点开水就是一顿早饭。
发财心情好时,会逗他家里“黑子”。把自己剥下的红薯皮抛得远远的,让蹲在他跟前,摇着尾巴,流着哈喇子的狗去追着吃。苦中作乐,也不觉得生活苦啊!
因为每家都是如此,就像现在天天吃肉也不觉得幸福一样。
习惯了,认为生活本来就是那样,上午清一色的芝麻叶杂面条,又是现在城里人追求的美味。现在真是城乡颠倒,让人弄不懂了,城里人想吃农家饭,杂粮野菜。农村人拼命挣钱,削尖了脑袋往城里挤,一心想成为城里人。真是没有的想有,拥有了又追求鲜,向往原生态。转了一大圈,又转了回来。
第二种是粗面包子,即素包子,白萝卜粉条馅,真好吃,终于不吃黑面馍。第三种是白面肉包子,李发财小时候一口气吃四个不觉得饱。第四种是白面蒸馍,里面包些红薯丁,红豆。第五种是枣花馍,家家都蒸个枣山,放在供桌前,元宵节时才吃,发财常常偷吃枣山上的大枣,不到十五,最少他得偷吃两三个。至于为啥没偷吃完,是娘告诉他,那是敬神的东西,不能吃,吃了男孩找不到老婆,找到了生的孩子没屁眼。长大后才知道,是娘吓唬他的。
从前过年的规矩真多。蒸馍时小孩不能乱说话,出油锅时也是,煮肉时也不能乱说话,否则面不发,油锅都往外滚,煮肉老往外溢。
年三十、初一每天吃饭前都要净手、焚香、点蜡、烧纸、放炮。老奶奶嘴里念念有词,只有无形的神先吃了,有生命的人才动筷。正月十五以前,奶奶每天早上烧纸、点香,今天是老天爷生儿,明天是老土地爷生儿,后天是财神爷生儿……好像天天都是各路神仙的生日。奇了怪了,发财进财旺财三个孙子的生日她一个咋都记不住!
不过也有好处,过年小孩子不爱吵。从初一到十五可以随便撒娇、胡闹、不讲理,大人一律“免罪”,不予追究。李发财们可以撒开欢的疯、野,只要不杀人放火,大人都不管。
孩子们压抑一个冬天,过年天暖和了,新衣服一穿,几天好吃的一营养,个个容光焕发,人人狗模狗样。这时大人也不吝啬劈柴,舍得烧热水,脏了一个冬天的小手——外号“黑老鹅爪子”的手,也恢复了庐山真面目,终于重见天日。脖子上的“黑金项链”也不见了踪影,菜色的面庞有了些许红润。
3
豫东农村每逢过年有这样的习俗,三十半夜或初一大早上,由家里的男人带着男孩子,去祖坟地请亲人回家过年,正月十六再送走。
父亲们领着儿子,挎着烧纸篮,在坟前念叨一番:大概就是新年到了,请祖宗八代回家过年,放三个炮,烧三捏纸。十冬腊月,半夜三更,空旷的田野,炮火、纸火忽明忽暗,无法不让孩子们不害怕。尤其是后边还跟着一群鬼,自己不认识的、不知道的也没有任何感情的鬼。一到过年,家家户户每个门口地上都横躺着一根棍子,发财问了娘才知道,这是太爷爷他们回家过年时骑了高头大马,木棍是栓马桩。那个棍很神圣,即使绊倒了小孩,也不能收起来,直到正月十六。
大伯起个大早,扯上九岁的长子旺财哥,向祖坟地走去。今年家里要嫁闺女,要赶到发财家前头,把祖宗请回自己家,保佑诸事平安,保佑女儿幸福。祖先只有一个,谁先请回家显得谁孝顺,没办法!
如果有人家天亮了才去请祖,会被邻居们耻笑一整年。笑这家人懒,不懂规矩,对祖宗不尊重,天明了年也过完了还请啥祖?
阴风怒号,雪花飘飘。这时候鸡还没叫头遍,天乌漆麻黑。大伯和旺财哥深一脚浅一脚来到了距家五里外的麦地。在麦地的西头看到了自家的祖坟地,这里安葬着他们家的祖祖辈辈。大伯先来到自己的爷奶坟前,在坟头正南方扒平一小块空地,铺垫上一张烧纸,放上四个白面蒸馍,从篮里端出放在盘子里的煮好的“刀头”肉。贡品摆好,放三个炮,双膝跪地,磕三个头。
烧纸、念叨,大伯嘴里念念有词:“爷、奶,我和旺财来请您们了,跟我们一起回家过年吧。”每个祖坟转一圈。一切完毕,大伯说:“都跟我们回家过年,保佑俺全家平安,保佑闺女婚姻幸福!”随即拉着旺财哥离开坟地,朝路边走去。
西北风带着哨呼啸而至,雪花调皮地钻进脖子里,冰冷冰冷的。刚走几十步,旺财哥听见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吓得直哆嗦,两腿一软,瘫跪在地。他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嘴里不停地说:“爹,我害怕,害怕。”
大伯情急之下,顾不了许多,也是为旺财哥壮胆。大骂一声:“妈的x都别跟我们走了,想去哪去哪。”扔掉篮子,背起儿子,逃出麦地,没命的往家跑。
大娘一看旺财浑身发抖,上下牙齿打架,嘴里不停说害怕、害怕,自己也吓呆了。
“孩子怕是受了惊吓,这可咋办?大过年的...”大伯喃喃自语。
还是小红姐反应快,抱起弟弟,不顾自己一身准备出嫁的新衣服,搂着弟弟上床盖上被子,给他暖身子。
冷静下来的大娘赶忙抱来芝麻杆,在床边生火取暖。
早上八九点,天空还在飘雪花。旺财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小脸通红,两眼紧闭。大伯大娘不敢再等,用被子铺好架子车,去镇上医院给旺财瞧病。小红姐哭着也要跟着一起去,被大伯恶狠狠地骂了一顿。是啊,接亲的马上要到家,新娘子不在,那是要结大仇,弄不好要出人命的。无奈,大娘到发财家,把发财娘请到自家陪着小红姐,一家三口匆匆去了镇上。
娶亲的时点准时到,小红姐哭着上了车。送她出门的是发财一家...
因为200块钱,她哭着远嫁大8岁的二婚男人。
万幸的是,后来旺财的病好了。不幸的是,小红姐的公公还是病逝了,喜冲的不灵。不过,小红姐两口倒还恩爱。(作品名:《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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