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由杂物间改造成的配药室,在各种瓶瓶罐罐和设备仪器中,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子在聚精会神地做实验,手边的本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男子从事这项研究已有数年,但他并非是医科院校毕业的高材生,也不是献身科研的资深学者,而只是一名高中生,一位年轻的父亲,他做研究的目的只一个:救儿子!
徐伟在实验室中做研究
“这病没法治”自从国家开放二胎政策以来,许多有条件的家庭都选择再生育一个宝宝,一来算是响应国家号召,二来能再添一个宝宝,和家中独生子女作伴,生活也可热闹些,徐伟和妻子就在此列。十月怀胎,一朝分娩,2019年6月6日,徐伟夫妇终于迎来家中第二个宝贝——一个身高48公分、体重5.2斤的男婴。
儿子的到来让徐伟兴奋异常,他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婴儿:白皙的皮肤、微卷的头发、粉嫩的小脸蛋,越看越喜欢。徐伟冥思苦想了很久,决定给孩子取名“灏洋”,希望这个充满男子气概的名字能伴随儿子健康的成长,但不久后,徐伟却发现了孩子的异样。
小灏洋(图源徐伟微博)
2019年岁末,临近年关,徐伟却高兴不起来,他察觉到,小灏洋的成长速度明显落后于同龄人。暂且不说徐伟夫妇曾养育过孩子,即便是生了二孩后,与同期其他家庭的宝宝相比,小灏洋也显然“长得太慢了”。
虽然已经有6个月大,但他仍然不会趴着和翻身,每天大多数时间只能躺在床上,抬头也很吃力,同龄宝宝这个时候早就可以自主抬头了,但灏洋却不行。平时孩子特别安静,即便是性格使然,但这种“静”也不是一个6个月大的婴孩该有的样子。
徐伟不是没有和妻子讨论过孩子的问题,但碍于每个宝宝都是独特的个体,二人也总想着,可能孩子体质如此,前期发育较慢,或许长大后体质变强,说不定能快速赶上同龄人的发育标准。
带着这种心理,夫妻二人一直没有带孩子去医院检查,而且小灏洋从其他方面看都和普通孩子无异。眼看孩子已经半岁了还未有所好转,徐伟夫妇下定决心,带小灏洋前往云南省第一人民医院做检查,即便有什么问题,也希望能早发现、早治疗得好。
徐伟和儿子在一起(图源徐伟微博)
在路上,徐伟和妻子一遍遍在心中默念,希望孩子真的只是成长较慢,是自己多心了,小灏洋倒是和平时一样,不哭也不闹,十足是个听话的乖宝宝。到了医院,经过一系列检查后,医生并没有给出确定的论断,只说孩子可能是生长发育迟缓,但原因不详。
徐伟夫妇一颗悬着的心无法落地,这到底是什么病?由哪些因素引起的?需要接受怎样的治疗?未知比已知更容易令人不安,这种忐忑的心情让徐伟夫妇经历了三个月的煎熬,令二人没想到的是,结束这场煎熬的,竟然是一纸基因检测报告。
报告显示,小灏洋是先天的ATP7A基因缺陷,这种病又被称为Menkes综合症,是一种极为罕见的遗传性疾病,由患者X染色体上的ATP7A基因发生变异引发,此基因的变异会导致人体无法吸收铜离子,对身体的正常发育有严重影响。
一般来说,女性由于有两条X染色体,因此通常不会发病,而男性有一条X染色体和一条Y染色体,如果X染色体上的基因变异,就缺少替代,所以这种病症通常出现在男童身上。
从时间上看,Menkes综合症进入人类的视野约有60年。1962年,Menkes最先报道了这一病症,随即用他的名字命名,但患者案例实在是少之又少,小灏洋就是云南的第一例Menkes综合症。
至此,虽然病因已经明确,但过往病例却鲜有,就连首诊医生拿到报告时,也是先查了很久了资料,才告诉徐伟夫妇:这个病比较罕见,目前没有成熟的治疗手段,也没有太多可以参考的病例……
医生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徐伟的心上,听着这些解释,徐伟满脑子只有三个字:“没法治”。小灏洋才刚来到这个世界上,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疾病折磨吗?
徐伟与小灏洋(图源徐伟微博)
作为一家之主,徐伟明白,此时不是痛苦的时候,医生只说这个病没法治,又不是不能治。作为父亲,他就算拼尽全力,也让给小灏洋争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徐伟下定决心后,安抚好了妻子的情绪,让她全心照顾儿子,至于治病,如果现在没有成熟的方法,那么就由他来探索,这个世界上的一些事儿总要有人来做,那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高中辍学生的制药之路化学、医学、制药,徐伟从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会与这些关键词有什么交集,但现在,为了小灏洋,他无路可退。徐伟心里清楚,自己只有高中学历,辍学后尝试过各种生意,但就是没和制药这行打过交道。
没接受过专业的培养,缺少必备的基础知识,更缺乏业内人士的指导,想要研制针对罕见病的药物,简直比登天还难。所以,在一开始,他查阅了大量的相关资料,想从现有的医学条件中找到解决办法。
医学、生物、化学相关书籍
为了查找资料,徐伟几乎是不眠不休。但国内可借鉴的材料实在太少,徐伟在了解这种病症的同时,也只找到了国际上的通用对症治疗药物——补充组氨酸铜。
这是一种简单的化合物,在境外常以“院内制剂”的形式存在,市面上没有可以购买的途径。到了国内,也曾有医药学者看到这一空白,曾经做出推动组氨酸铜作为院内制剂的尝试。但受限于院内试剂整体收紧的大环境,以及繁琐的行政审批手续,加之我国一向对儿童注射液的严格要求,这些尝试最终都不了了之。
为此,家有患儿的大陆家长们只要有条件,都选择去中国台湾和美国的医院买药,以求延续孩子的生命,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场疫情让本就艰难的买药之路彻底断了。
2020年,新冠疫情爆发,全国上下齐心协力,共同抗疫。为了做好疫情防控工作,国家对进出境的要求做了相应调整,实行严格的控制,这也间接断了境外就医拿药的渠道。身陷绝境的徐伟,在尝试各种方法都未能拿到药之后,默默选择了最后也是最艰难、风险最大的一条路:自制药物。
万事开头难,先不说知识储备,想要制药,徐伟连最基本的设备都没有。为了尽可能降低成本,徐伟将自家一个约10平方米的杂物间清理出来,用2万元购置了各种必要设备:显微镜、冻干旋转仪、超净工作台、低温冰箱等,将杂物间变成了一个简易的“实验室”兼“配药室”。
徐伟的简易“实验室”
平时,徐伟不是在实验室做实验,就是在书房查资料。此时此刻,这位高中学历的父亲俨然就是一位科学家,在做一项极为重要、影响深远的研究项目。为了拿到实验数据,他常常在实验室坐到深夜,面对着各种试剂、药品、原材料,他细心地将其分门别类,定期观察,做好记录,只是与其他研究者不同的是,他的目标不是发论文、出成果、评职称,而是简单的愿望:救孩子。
密密麻麻的笔记
罗列起来的各种实验器材
分成小袋装的液体化合物
国内的文献读完了就去读国外的,凭着软件翻译器,徐伟阅读了大量的外文资料,时刻关心Menkes的最新研究进展。在他的电脑里,有一个名为“徐灏洋”的文件夹,关于此病症的资料都被分门别类地整理归纳在这里,可以说,这个文件夹或许是目前Menkes病症中文研究资料保存最全面的地方。
徐伟在实验室中忙碌
对于徐伟的尝试和坚持,更多人表示理解但不相信。妻子每天要照顾小灏洋,虽然十分心疼孩子,在主观情感上也比谁都期待能找到治疗的特效药。但基于客观现实来说,她仍不信丈夫真的可以研制出药物,只把这当作一名父亲的执念和不甘心,毕竟没人愿意眼睁睁看着孩子活在痛苦中。所以,在态度上,妻子始终支持着徐伟,并带着百分之一的希望,等待徐伟能创造奇迹。
徐伟夫妇曾加入了一个病友交流群,群里成员都是Menkes病症患儿的家长们,平时大家一起聊一聊孩子的情况和疾病研究进展,也是互相有个慰藉。
听闻徐伟要自己研制药物,群里的家长在震惊之余也纷纷发来善意地提醒:有人说这样做太危险了,简直就是拿性命做实验,一旦出问题是没法后悔的;也有人提醒他,自制药很可能触犯法律,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这些问题徐伟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现在他无暇顾及这些,时间紧,任务重,“孩子离不开药”,自己最要紧的就是争分夺秒去尝试,尽快制备出有效的药剂,延续小灏洋的生命。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位父亲的执念和坚持终于换来了回报,这药剂,竟然真的被他研制出来了。
不是药神,只是父亲药剂的制备成功让徐伟兴奋不已,但他不敢直接给小灏洋注射。一般来说,药品被应用于临床前,都要经过试验,确定效果和副作用后才可实际应用。为了验证药物的安全性,确定注射剂量,徐伟先是在兔子身上做活体实验。
第一次,徐伟给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兔子注射了药液,他认为小兔子在某些方便更接近人类的婴儿,但遗憾的是,小兔子第二天就死了。
无奈之下,徐伟和妻子又买回来几只大兔子,并且分组对对比实验。前几天兔子的状态还算好,但是到了第七天,有两只兔子突然没了气息,这让徐伟的妻子对药物的安全性更加担心。
徐伟妻子说,丈夫是那种只要认定了就会马上去做的人,在给孩子治病的过程中,他常常找到了什么方法,就赶紧尝试,也为此走了不少弯路。但即便如此,妻子也一直跟随徐伟的脚步,和他一同试验各种新奇的方法,因为她知道,相比于病友交流群中的其他人,自己的做法至少带一点主动性。群中有不少孩子因为无药可用,只能拖延着,眼看身体情况不断恶化,甚至进了好几次ICU。
徐伟在工作台前做实验
对于大兔子的问题,徐伟解释说是因为误食家中老鼠药导致的,和药剂没有关系。随后,徐伟索性在自己身上试药,注射后没有发生不良反应。第二天,妻子也同意参与试药,夫妻二人不仅检验了药剂的安全性,还在尝试过程中不断变化注射和推药的速度,探索最小疼痛的注射手法:他们想尽自己所能,减轻孩子的痛苦。
不知经过多少次尝试,伴随着徐伟身上的针孔越来越多,药剂的注射量和注射手法也被确认下来,小灏洋的病仿佛看到了治疗的曙光。这天,怀着激动和忐忑的心情,徐伟和妻子决定给儿子注射第一针自制药。
2020年9月的一天,云南昆明。晚上11点,按照徐家的作息规律,此时应该要准备入睡了,而这个时间,经徐伟查证也是铜离子最容易穿透血脑屏障的时候,他看似是做好了万全准备,实际上对儿子能否适用自制药担心不已。
为了能将风险降到最低,夫妻二人考虑了很多因素,包括将第一次用药地点定在昆明。平时,孩子和妻子都是住在建水老家的,但如果用药后孩子有什么不适需要就医治疗,昆明的医院要比建水的大一些,医疗条件也相对更好些。
小灏洋被外婆抱在腿上,妻子从冰箱里取出装有组氨酸铜液体的透明小瓶子,拧开瓶盖,将液体抽进针管中,再用酒精棉擦拭注射针头,用碘伏擦净小灏洋的皮肤,找准位置,下针,蓝色的药液被缓缓推入体内。灏洋因疼痛开始哭闹,尚不知这是在为他的生命注入延续下去的东西。这种疼痛,自那晚之后,小灏洋经历过300多次。
徐伟的自制药剂看似成功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种组氨酸铜只能缓解症状,小灏洋即便接受过300多次的组氨酸铜注射,当前情况也和6个月时差异不大。
即便灏洋已经2岁,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是一个孩子自我意识萌发和自主探索欲望最强烈的时候。但和同龄孩子相比,他却没有多少活力,总是安静地躺在床上,用眼睛打量着四周,就连晚上睡觉,也要靠妈妈帮助翻身才行。
不过即使是这样,能延长孩子的生命已经算是很令人欣慰得了,小灏洋在生活中偶尔会露出笑容,就连医生都说,这样的笑容能在Menkes患儿脸上看到,已经是奇迹。与同龄患儿相比,小灏洋的住院频率、感染和癫痫发作的次数也明显少一些。
当然,徐伟的目标不止于此,要想治疗Menkes综合症,道阻且长。在去年,他报名了成人自考,想要在日后有能力和精力的时候去读一所大学,系统学习分子生物学,去到真正的实验室中,用更先进的设备和更好的原材料做实验。
“我想多学一些知识,为将来针对Menkes患儿的基因治疗打基础。”
在争议中前行徐伟自制药剂救子的故事被媒体报道后,立即成为了网络热点讨论话题,还一度冲上了热搜,引发热议。
在评论区,网友众说纷纭:
有人表示愿意给孩子捐些财物,希望能在经济上支持这位伟大的父亲,给小灏洋更多物质帮助;
也有网友担心,自制药物没有经过各种权威的检测,会不会对小灏洋身体产生负面影响;
还有一些质疑的声音,称这种“自制药物”是否合法合规,会不会对药品市场产生哪些影响。
面对这些声音和突如其来的大量曝光,徐伟显得比较淡定和坦然。他特意去微博做了认证,认证内容就是:“为救儿子自学基因编辑的父亲徐伟”。同时,他在“不负我时光”的账号上,通过发博文的方式,回应网友们提出的各种问题。
徐伟注册的微博
徐伟在微博回应网友的关心和鼓励,附带小灏洋照片
在感谢网友们对小灏洋的关注和鼓励后,徐伟表示,从技术层面来看,组氨酸铜的制备并不属于高难度。对于自制化合物的安全性,徐伟只说希望能得到专家的支持。这些现实的难题曾经都是他制药路上的瓶颈,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他独自一人面对挑战,问题出现,那就解决它,然后继续向前。
“对于我这个做父亲的来说,也许我拯救不了他的生命,但是我不能让他白来这世上一趟。”
徐伟在微博中回应关于药物安全性的争议
而对于自制药物可能涉及的法律风险,徐伟回应说:“我自己承担”。
徐伟认为,如果说自制药这一行为本身有法律争议,那么在他看来,注射用的组氨酸只能称之为“化合物”而非“药”。因为但凡是药,都要经过审批和上市,才可用于商业盈利。小灏洋的病过于罕见,以至于国内目前都没有批准上市的特效药,为了救儿子,徐伟才不得已自制“化合物”,并且也只用在了儿子身上,没有对外出售,不会导致其他人的身体健康受损。
徐伟实验室内的器材(图源徐伟微博)
在这一点上,昆明市卫健委有工作人员表示,只要徐伟的这一行为不危害社会,且他本人不以此牟利的话,他们不会过多干涉。北京协和医院原药剂科主任张继春也说:“他能做到这一步,可以说是奇迹了,但这种方法,可以理解,却不合规。”
现在,徐伟的实验室已经进入了新的研究阶段,他想探索基因治疗领域,寻求更治本的解决方案。Menkes病症是由染色体上的基因突变导致,那么要解决这个问题,就还要回到基因上去,只是即便对于专业的研究员来说,基因治疗也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领域,现有的医学研究,仍处于在摸索中前行的状态,这条路还要走多远才能拿到结果,谁也无法下定论。
目前,我国记录在册的罕见病约有百余种,其中在全球范围内都找不到治疗药物的约占2成。其中某种疾病的患者达到30-50万时,而短期内许多罕见病的患者只能“求药无门”。徐伟走上的这条“自制药”之路虽是另辟蹊径,但危险重重,只是如果身陷绝境,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任谁也会想去试一试吧,毕竟那是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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