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齐榕

本家叔叔刘运达给我捎来他刚刚在东南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回忆录，书名叫《吉祥如意》。我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运达叔乳名叫吉祥，他是我们村里解放后的第一名初中生，也是我们刘家院这帮穷人们第一个有出息的文化人。用自己的乳名作书名，是我读过的书籍中的第一本。这勾起我儿时的许多记忆。在我的印象中，吉祥叔中学毕业后，在家干过几年农活，后来又考上了北京的一所石油学校，毕业后，分配在油田工作。这次我读了他的回忆录才知道，他1939年出生，今年已78岁了，从华北油田退休。这是他退休后出版的一本书，也是他这一生中正式出版的唯一一本书。

他在书中写道：“1937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日本鬼子同寒风一起从北面席卷而来。苦难中生活的老四叫刘洪星，养有一女。1939年5月25日（农历四月初七）又得一子，那就是我。再苦的日子添丁加口也是喜事。但父亲紧锁眉头，母亲唉声叹气，只有奶奶和姐姐喜气洋洋。奶奶期盼着世道太平，给我起了个乳名叫吉祥。可惜吉祥出生在苦难中难以吉祥。”他在书的结尾处又写道：“我的回忆录好似本流水账，但我在回忆中似乎又重生了一次。我像大海里的一滴水，逐浪随流，起起落落，总映照些海的影子。总之，我吉祥如意。”是啊，在社会的这个大海洋里，人人都有自己的影子，按照中国人的习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乳名。

说起中国人的名字确实有些复杂，在有文字记载的古籍中，组成人的名字有姓、名、字、号等。如刘备，姓刘名备，字玄德，谥号昭烈；如诸葛亮，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等等。但很少见到乳名的记载。可是在民间，人一生下来，无论男女，父母总要给孩子取一个乳名。我们这一带的农村叫“小名”，等人长大了上了学堂，或顶门立户过日子了，再请村上的教书先生或有名望的人给取个名字，叫“大号”。曾听战友讲过一个故事，在抗美援朝时，禹城县的一个村在召开动员大会时，有一个人站起来激动地发言说：“我大号李盛祥，小名二狗子，上无妻子，下无子女，就一个老婆、一个小闺女。 ”引来哄堂大笑。虽然几十年过去了，这个笑话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

我和吉祥叔所在的村子是山东省平原县王打卦乡的一个小村，上世纪只有100多户人家、600多口人。老一辈许多人的乳名，我至今仍能叫出来，而他们的大号却都忘了。要对乳名分类的话，大概有这么几种情况，一种情况是父母、亲人为表达某种良好的心愿，如：玉祥、吉祥、春亭、玉亭、金亭、金祥、新华、连成、大喜、二喜、海金、海江、连喜等。第二种情况是为了孩子好养活，故意起一些不好听的乳名。如：迷糊、和尚、小插棍、小吵活、石头、孬蛋、老臭、面瓜、小印等。虽然不怎么好听，可不知包含着父母、亲人多少疼爱和无奈。农村家里孩子多，一个也是养，一帮也是带，起个孬名好养活。第三种情况，是父母没文化，又着急起名，看到身边有什么就叫个什么。如：门帘、大囤、小囤、大葫芦、小葫芦、棒槌、舀子、大缸、灯台、抽屉、匣子等。我这个胡同北头有一大户，乡亲们称北大院里，老兄弟们多，小辈里第一个男丁乳名叫趴狗，接下来的男丁乳名里都要有个狗字，依次叫梨狗、窝狗、黑狗、白狗，最后一个叫拉狗。可是村里没人笑话这一家子“狗”。同宗同村的人仍然按照辈分亲切地称呼他们“趴狗叔”“梨狗爷”“白狗哥”之类的，而且，只有叫着乳名，才感到那么亲切。第四种情况是用一些节气、节日来给孩子起乳名。如：立春、开春、迎春、现春、正月、初一、小年、清明、芒种、立夏、秋分、腊月等。反映着农民强烈的时令观念。第五种情况是按地名给孩子起乳名。如：恩县（儿）、平原（燕儿）、德州、贵州、奉天、长春、淮海等。写到这里，我想起了黄宏和宋丹丹演出的小品《超生游击队》，给孩子起名叫“海南岛”“吐鲁番”，确实反映了民间给孩子起乳名的情况。第六种情况是家长随意叫起来的，别人也跟着叫，时间长了就叫起来了。如：小蛋子、小铁子、小孩子、小生子、老猫、小秃子、小孬子等，看着随意，其实也反映了父母亲人的心境。第七种情况是农村女孩的乳名。女孩的乳名相对文雅得多。如：秀珍、仙姑、翠头、玉扇、雪花、杏花、杏改（儿）、小桃（儿）、小凤、欢女、春荣、贵荣、小玉、大丫、丫蛋（儿）等。闺女长大要出嫁，所以乳名要好听一些。

乳名的呼唤是爱的呼唤，是乡村文化的记忆，是广大农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期盼。让我记下著名歌唱家演唱的经典歌曲《父老乡亲》中的几句歌词，作为文章的结尾吧：“我生在一个小山村，那里有我的父老乡亲，胡子里长满故事，憨笑中埋着乡音。一声声喊我乳名，一声声喊我乳名，多少亲昵，多少疼爱，多少开心。啊，父老乡亲，我勤劳善良的父老乡亲。树高千丈也忘不了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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