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我的本命年。我十二岁了。在家猪界,算是高龄了。
我猪生的转折点,在四岁那年。经过一个小时挣扎,我从运猪车上一跃而下,跑到一块玉米地中,人类的叫喊声渐渐远去。从那之后,我就踏上了流浪之路,变成一只名副其实的野猪。
八年来,我睡过商丘的黄河古道,吃过鄢陵生态农场的有机蔬菜,做过鹿邑老子庙的吉祥物,访过正阳养猪场的同类,乘过郑州的公交和地铁,看过嵩山三皇寨的日出和日落。
辛苦但却风光,饥饿却又自在,路人啧啧称奇,这真是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白师长 | 文
01
但其实,我只是很普通的一只猪。四岁之前,我的生活和别的家猪一样,温馨而又幸福。
2007年,我出生在淮阳一个小村庄。没多久,我就被从母亲身边抱走,送到一户赵姓人家。
好在新家宽敞,有十几平方,中间还有一个长方形大坑,我可以想怎么睡就怎么睡。吃的更是不缺,再也没有兄弟姐妹和我抢食,每天最期盼的,就是主人“啰啰啰”的叫声。
酒足饭饱,再来两小时的日光浴,那生活叫一个惬意。
刚去时,小主人只有三岁,叫我小白。因为我通体白毛,只有屁股上有两朵小黑花。
主人一出门,小主人就把我从猪圈中放出来,满院子追着跑。她对我蛮好,有啥好吃的零食都想着我,她一口,我一口。
但让我接受不了的一点,就是她总想骑我,趁我不备就爬上来,揪着我的两只耳朵,嘴里还喊着“驾驾驾”。我就开始飞奔,想把她甩下来。有时突然刹车,摔她一个猪啃泥。
主人回家后骂她,看你整天玩得,比猪还脏!哼,其实我们并不脏,身上裹层泥主要是为了防止蚊虫叮咬,我们又没有衣服穿,又没有蚊香熏,还不得自制点装备。
小主人大两岁后,开始去村口放羊,带着我一块。有些羊不听话,小主人又追不上,就被我拱了回来。我可以不听小主的,但你们不懂规矩,就要让你们尝尝我猪鼻子的厉害。
再过一年,小主人开始上学。我在家呆着无聊,和那群鸡也没有共同语言,他们只会挠土捉虫,打鸣下蛋,全然不懂得享受生活,于是就跟我小主人一块上学。
起初是扒着院墙观望,她一从胡同口出现,我就翻墙出去迎接。她的同学都说,你家的猪咋跟只狗一样,还懂得接人呐!我心想,谁要和狗一样,我可不会整天摇尾巴。
慢慢地,主人也习惯我和小主人一块出去了。“有个伴儿,放心些。”就是,猪队友也比没队友强。有时我还会跟着她去上课,去之前,她会给我冲个澡,还给我起了个名字,白小姐。
她负责上课,我负责睡觉,偶尔也会颠倒。听了一年后,那些算术题我也掌握了。
同学答不上来时,老师就牵着我上台,我用鼻子拱拱正确答案,或者一屁股坐在正确选项底下,骄傲地看着台下几十双黑溜溜的眼睛。
“你们啊,不能比只猪还笨。”那一年全县联考,她们班成绩出奇得好,小主人得了奖状,听说老师职称也晋升了。我领到了一只大红花,被她们一帮小伙伴簇拥着游街庆祝。
对我来说,更开心的是,村里小伙伴都愿意和我分享零食了。“喂猪哥,不挂科”,成为她们的口头禅,尽管我是母的,但谁让人类这么在意押韵呢,我也只能牺牲一下性别了。
夏天来了,我身上生了虱子。小主人戏称我“白虱长”,小伙伴都听成了“白师长”。加上人猪两界通吃,这个外号就传开了。
02
猪怕出名人怕壮。做“明星猪”还没多久,城里的一些马戏团就盯上我了,想要高价收购,整天听到院子里讨价还价的声音,我的身价也与日俱增。
但我却开心不起来,能和小主人玩耍的日子越来越少。学校不让去了,说是影响教学秩序,有损淮阳形象,院门也不让出了,担心我被其他公猪拐走,或者被狗仔队抓拍到。
在家里能干啥啊?给鸡上课吧,她们听不懂,给牛表演节目,他又没兴趣。羊还有放出去的时间,但我却没听到“放猪”的说法。我只能躺在圈里睡大觉,在睡梦中思考猪生。
直到一天,我听到一声尖叫,那是我们猪才能听懂的救命声。那叫声怎么这么熟悉啊?“老李家要杀猪了,白小姐她妈”,听主人谈论道。我恍然大悟,原来那是我娘的求救声。
我赶紧疯狂地往外蹿,想要跑出去帮忙。奈何猪圈刚被加固过,我已经不能像往日那样自由了。我还是硬撞,硬撞,全然不顾疼痛,不顾滴血。看撞不动,我又用鼻子拱地、用蹄子刨地,地上很快被我拱出了一个大坑。我猛一用力钻出来,背上一阵刺痛。
主人被吓到了,把小主人锁到屋里,叫来邻居帮忙,用绳子生生把我套住。十来个人拽着绳子,直到我无力动弹。外边的猪叫声渐渐变弱,我的泪,慢慢流下,我的心,也渐渐变冷。
“这猪是不是得狂犬病了,咋会流泪?”“不会成精了吧,这猪村里可不敢留啊!别成什么祸害了。”听着村民议论纷纷,主人唉声叹气,我知道,我很可能会追随我娘而去。
无所谓,人间不值得。把我绑上车的时候,我没有反抗,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看他们一眼。
车启动的时候,我听到小主人哭着跑出来,“白师长,好好活着,我长大会去看你的!”
小主人的身影在我视线中逐渐远去,我想起了我们一块放羊时的快乐,一块上课时的骄傲,一块玩耍时的自由。不,我还年轻,我还得好好活着,不能任人戏弄,任人宰割。
动了动身,发现这个绳结对我来说太小儿科了。我咬开绳结,一跃而下。
03
一转眼,八年过去了。如今,我正卧在嵩山三皇寨的山顶上,看着雪景,忆着往事。
先从吃的说起吧,猪以食为天。地里的庄稼我是不碰的,味道不好,打过农药。笨鸟都不吃,更别说我们猪了。
有些自留地的蔬菜倒是可以啃啃,不过多数时候,还是吃野菜,什么野苋菜、灰灰菜、面条菜、扫帚苗子啦,“豫记”上写的河南的十八种野菜,每一种我都尝过。
偶尔也开开荤,逮个老鼠、蚂蚱、麻雀什么的,补充一些蛋白质。
零食方面俺也不缺。在鹿邑老子庙的时候,我专门守在庙门口,看到有带小孩儿的游客,我便大摇大摆地跟进去,他们跪,我也拜。
小孩儿好奇,便会分些零食给我。有大人不带零食的,我便把他们领到小卖部门前,老板也乐得多个生意,把我当成“招财猪”。
后来听说有香客想杀了俺养生,说是吃了可以益寿延年,吓得我赶紧逃之夭夭。
只说吃嫌得太没文化了,我说说这几年做过的一件最纠结的事。那时我徒步到正阳,听说那里是河南第一养猪大县,日出生猪多少头,我听到就来气,当地还引以为荣。
趁着月黑风高,我翻进一家养猪场,发现几千头猪挤在一起,虽然有吃有喝,但臭气熏天,还没有隐私空间。
我开始向他们传道,你们知道不,明天我们又会有一帮兄弟被送走了,人类虽然说是送去海外旅游,只有长得肥表现好的才有机会,但其实是被咔嚓了,运出去被外国佬当下酒菜啦。
可惜,这帮猪头,没几个肯信我,还有几个想上我。可老娘是见过世面的,怎么能看上你们这帮臭烘烘的家伙。
最后,总算聚集了二十来个同伴,趁着人类运货的时候,我们从大门豕突而出。可惜,没跑多远,他们就被抓了回去,在里边呆久了,运动能力也退化了。
我在远处望着他们被一一宰杀,无能为力。他们有的恨我,本来还可以快乐地再活一两年,有的谢我,终于看到了外边的青草地,晒到了阳光,这辈子值了。
其他没跟着跑出来的猪,都被一刀见红的场景吓傻了。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但在正阳养猪场,我成为最不受欢迎的客人。半夜一翻进去,就有同类吱吱叫着举报,比他们挨刀时的叫声还响。
唉,乡下猪,见识有限,城市会不会好一些呢?我搭了个顺风车,来到郑州。
下车之后一眼望去,全是两只脚的人类,找不到一只四条腿的活猪。满街猪肉的香味。比养猪场的臭味更让我恶心。白天走在路上,一不小心还会被电动车撞到。
出于新鲜,坐了一次夜班公交,售票员没有发现。再乘地铁,结果惹来不小的麻烦。保安拿着棍子满车厢追着我跑。我只是逃一次票,又没有占座,你们至于这么小气吗?
想找个落脚的地方,更不容易。小区的犄角旮旯都被流浪猫占据了,本来城中村倒是个好去处,有不少空房,但听说两年前就被拆光了。
现在打工族住的群租房,人均面积比我当年的猪舍还要差。好吃的更少,垃圾桶太脏,公园里没有野草,只有草坪和鲜花,又不能吃。
有时我也想和人类套套近乎,看看还能不能遇上一个像小主人那样友好的。但是,很少有人会亲近一只猪的。看上你的,多是别有用心。
我在中州大道桥下露宿,和一众农民工一起,因为听到周口口音,倍感亲切。我给他们表演了几个节目,逗得他们哈哈大笑。但过了几天,总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不对劲,梦中依稀听到他们商量怎么吃我更合适,每个人分多少。
唉,八字不合,走为上策。现在我常驻嵩山景区,僧人不杀生,俺也可以睡得安稳些。游客爬山时碰到我,还纷纷惊叹,呀,猪也会爬山啊!我白他一眼,我们会的多了去了。
04
嵩山三年,看着山山水水,听着鼓钟经声,心胸开阔许多,知识也长进许多。
猪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关注当下,放下恩怨,不要胡思乱想,吃好喝好,你好我好。
具体来说,就是善待万物,尽量不杀生。如果不得不吃肉,那就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对他们好一些,不要虐待,当不得不杀时让他们痛快一些,不要折磨。
今年是猪年,希望小主人能看到这篇自述,知道我现在过得很好,就像真正的人类一样自在,也希望她能过得很好,像真正的猪儿一样快乐。我们,后会有期。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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