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越来越近，有些人越来越远。鼠年春晚将如期上演，有些熟悉的容颜，却再也看不见了。曾经，我们诟病春晚不够与时俱进，吐槽主持人一成不变的开场白。蓦然回首，恍然大悟，这岁岁年年的期待、红红火火的年味，其实是那些我们习以为常的存在，是那些我们从未想过告别，却总是猝然离开的人。往事不可追，故人不再回。眼看又是一年春节，情千缕，酒一杯，声声离笛催。

董卿曾经说：“我知道早晚有一天要离开这个核心舞台，所以我把每一次上台都当做第一次，把每一次见面都当做最后一次。”

2018年春节前，董卿发文告别春晚。

谁也不会想到，2017年是她最后一次陪观众过年，就如同15年前，谁也不会想到，她会在这个舞台上，一站就是13年。

2005年，就在舞蹈《千手观音》火遍大江南北的那个夜晚，32岁的董卿也走进了亿万国人心里，再也没有离开。

2005年春晚，左起：朱军、周涛、董卿、李咏

那是她第一次登上春晚舞台，一身明艳的大红色旗袍，站在已经连续主持过9年春晚的周涛身边，没有一丝青涩，张口可闻国泰民安，颔首可见盛世太平。

第一次亮相，董卿凭借“零失误”完美谢幕，但就在那一个月之前，春晚还是她遥不可及的梦。

2004年，董卿在央视综艺频道做了近半年户外音乐节目《欢乐中国行》，风吹日晒里，她成就了一段“浓缩版春晚”的佳话。

2005年元旦过后，她接到春晚导演郎昆的电话：“董卿吗，你被选为今年春晚的主持人了。”

“收到导演的通知后，我抱着扫帚转了好几个圈，还哼唱着小曲。”

很多年后，再回忆起那一刻，董卿依然兴奋不已。

董卿2005年第一次登上春晚

那一年过后，董卿成为春晚的“标配”之一，总是在新春岁首为全国观众献上第一抹笑容。

但是，每个微笑的背后，都有一个咬紧牙关的灵魂。赵忠祥曾告诫过她：“小董啊，这条路不好走。”

2009年春晚上，在相声《五官新说》出场报幕时，董卿将“有请马先生的儿子马东”错说成了“有请马先生的儿子马季”。

晚会尚未结束，批评的声音就如洪水一般袭来，还有网友让她公开道歉。

那一年从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三，董卿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往外流，不是伤心，而是深深的自责。

为了弥补错误，在春晚幕后导演组研讨会上，董卿诚恳地向导演郎昆、马季的儿子马东及全国观众道歉。

那一年的元宵晚会上，董卿再一次向马东和全国观众道歉。

马东说：“为了我们爷儿俩的名字，董卿这个年都没有过好……”

这个世界是等价交换的，人后的负重前行，从来不比人前的风光无限少分毫。

2017年，董卿最后一次登上春晚

同样担纲过春晚主持人的撒贝宁说：“有时候看董卿的背影，会觉得她挺孤独的。”

十三年如一日，从2005年到2017年，董卿陪伴无数观众欢度佳节，但退场之后，却总是孤身一人。

每每晚会结束，都已是凌晨，上海人董卿曾经问周涛的安排，周涛答：“我爸妈包好饺子在家等我，都催好几次了。”

董卿闻言愣住，她的家，距离北京1200多公里。

董卿（左）与周涛

所以，每一年在与回家团圆的同事一一道别后，她便裹紧外套走在空旷的北京街头。

一个人走回家，一个人煮一碗速冻水饺，一个人对着阖家欢乐的电视节目出神到天亮。

别人的春晚多热闹，她的春晚就多冷清。

她说，那是繁华过后的落寞。

周涛1996年第一次登上春晚

2016年，作为迄今为止主持春晚次数最多的女主持人——周涛，在陪伴观众16年后选择离开央视，寻找自己的导演梦。

那一年，很多人说，以后的日子便是董卿一枝独秀。

但是仅仅时隔两年，2018年，她写道：

“时间和精力有限，专注于想做的节目，会失去一些东西，就像过去十三年主持春晚，没办法回家过年一样。”

那一年，董卿离开春晚，给观众留下无尽的遗憾。但所幸我们还有复兴文艺的《朗读者》，有跨越千年的《中国诗词大会》。

告别春晚，董卿其实从未离开。

脱下春晚的晚礼服，2017年春天，董卿在《朗读者》上表达了对另一位春晚女主持的景仰：

“曾经，我也像你们一样，坐在电视机前，认认真真地，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让董卿敬仰的“她”，指的是倪萍。

1991年，董卿还没有考入浙江艺术学院，但倪萍已经是家喻户晓的央视当家女主持。

直到2004年过后，她将接力棒交到董卿手上，给几代中国观众留下一段难忘的记忆。

几年前，倪萍去菜市场买菜，女摊主认出她，拉住她惊问：“你是倪萍吧？”

倪萍点头微笑。

女摊主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你怎么这么老？是不是过得不好？”

除了倪萍外，恐怕再也没有一个主持人可以让观众如此牵肠挂肚。

1999年，是倪萍连续第9次主持春晚。

彼时，在小品《昨天今天明天》里，赵本山直言“倪萍就是我梦中情人”，镜头切到台下的倪萍，作为被调侃的对象，她掩面而笑。

那一年，她刚刚生下儿子，在春晚后台收到比往年更动人的祝福，外人看来，那时的她或许是最幸福的人。

少有人知，就在那年春晚前夕，倪萍得知刚满4个月的儿子被诊断出先天性白内障，有可能失明甚至危及生命。

医生的话让她五雷轰顶。

倪萍与儿子

那是第一次，她有了告别春晚的念头，但是当导演敲开她的家门，她还是选择不负观众的期待。

1999年2月16日零点，倪萍敲响了舞台上的“世纪之钟”，嘴角洋溢着笑容。

两个小时以后，她回到家中，抱着儿子嚎啕大哭。

20年后回忆往昔，她说：“观众陪我十几年，我一直像个战士一样，在战场上我没有输过，我不能因为我个人的事情，让观众看到我脸上有泪痕。”

2004年，在《难忘今宵》的歌声中，倪萍一如往常，微笑着和观众道再见，但这一次“再见”，却成为最后的道别。

这一年，主持了13届春晚的倪萍，正式宣布离开央视。

倪萍1991年第一次登上春晚

给儿子治病的漫漫长路，她一走就是十年。

国外求医，加之儿子病情反复，耗光了她的积蓄，丈夫背弃，让她心力交瘁。

彼时，只要一部戏的片酬超过往返美国求医的机票钱，倪萍便会全部接下。

但高昂的治疗费用让她一度倾家荡产，最艰难时，甚至准备卖掉自己的房子。

儿子九岁那年，倪萍终于迎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下一次检查留到虎子（倪萍儿子的小名）结婚的时候再做就可以了！

医生话音刚落，倪萍泪如雨下。

她清楚地看见自己的眼泪飞出去老远，但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一天，她和儿子都等得太久了！

“儿子，你六十岁再结婚吧，妈妈再也不想来医院了。”

中断如日中天的主持事业，有人问她是否后悔过，倪萍淡然回应：

“这些经历使我变得坚强，我很感谢这些苦难。”

倪萍记得姥姥对她说：“天黑了，谁能拉着太阳不让它下山？你就得躺下，孩子，不怕，多黑的天到头了也得亮。”

去年年初传出“倪萍暴瘦”的消息，她回应是减肥成功。

半生起起落落，属于她的那片天，终于亮了。

在小品《昨天今天明天》中，除了赵本山“示爱”倪萍，还有宋丹丹表白另一位春晚男主持：“我十分想见赵忠祥。”

如今，当年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只是无论“白云大妈”如何顾盼，她都见不到赵忠祥了。

鼠年春节到来前，2020年1月16日早上7点30分，赵忠祥因病离世。

在他的临终时刻，老搭档倪萍曾经同敬一丹、鞠萍等人一同前往医院探望。

大家达成了一个共识：“赵老师之后，主持人里再不会有第二个宗师……”

1月16日也是赵忠祥的生日。

哪一天来到这个世界，哪一天从这个世界走。

赵忠祥生前的病区从窗户里就能看到中央电视台的老楼，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的目光所及或许都是那段峥嵘岁月。

上世纪50年代末，当国内仅有12000台黑白电视机时，赵忠祥便出现在了荧屏里。

杨澜说：“因为赵老师，我们从那种僵硬的、官腔的、千人一面的语气当中，听到了人的声音，生命的声音。”

所以，当1983年央视决定举办第一届春晚，导演邓在军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赵忠祥。

赵忠祥还记得自己当时正在播新闻，被导演告知台里头有一个预告，请他帮忙。

他收到一张纸，大概四五分钟的一段词，看了两三遍后，说：“行了，录吧”。

​彼时，他尚且不知，那是第一届春晚的第一个镜头。辉煌了37年的春晚，在他的开幕辞里徐徐拉开帷幕。

录完1983年的央视春晚开幕辞后，1984年，赵忠祥第一次作为主持人登上春晚舞台。

赵忠祥（左四）1984年第一次正式登上春晚左二为王刚，右一为姜昆

从那以后，一直到1999年，赵忠祥一共主持了13届春晚。

他说：“不和家人过除夕，是我的生活方式。”

春晚改变了他的生活方式，而春晚之外的另一档节目，则成为他生命的延续。

比春晚还要早上两年，1981年，赵忠祥开始担任《动物世界》的主持人。

直到2019年，重病入院之前，《动物世界》也成为他录制的最后一档节目。

38年始终如一，但是在那一次，他主动对栏目组的人说：要找其他的人，我有些气力不够了。

其实，38年间也曾有其他人申请参与录制，但是统统被节目组回绝：“观众只认赵忠祥的声音！”

赵忠祥的夫人希望在告别仪式的时候不播放音乐，而是播放赵老师解说的声音。

白岩松说，他和他的老同事们一定会去送别这位老前辈。

“为了告别，也为了记住。”

1999年之后，陪伴观众度过13个除夕之夜的赵忠祥再也没有主持过春晚。

一时间，很难找到一个人，能够替代赵忠祥的国民认可度。

直到2002年，李咏带着《幸运52》的人气闯进春晚，一切才算尘埃落定。

李咏（右一）2002年第一次登上春晚

21世纪初，《幸运52》和《非常6+1》陆续开播，随着李咏在空中飞扬的手卡，荧幕前的观众也是阵阵欢呼。

“砸金蛋还是银蛋？”一时间成了全民热议的国民话题。

2005年，《非常6+1》一度被作为小品搬上春晚舞台。零点过后，李咏提着锤子上台，说出一句：“人间自有真情在，砸个金蛋也不赖！”引得观众哄堂大笑。

过去是笑谈，如今再看是心酸。

2018年10月29日，李咏妻子哈文在微博上发布：“在美国，经过17个月的抗癌治疗，2018年10月25日凌晨5点20分，永失我爱……”

人们被猝不及防的悲伤裹挟，有人说：“可以砸个金蛋吗？如果金花四溅，请你回来！”

时光大步流星，2019年10月25日，李咏逝世一周年，哈文与女儿先后发文怀念：

“只愿岁岁平安，即使生生不见。”

“每天都想你。迟一点，天上见。”

2013年李咏（左一）最后一次登上春晚，哈文导演

今年赵忠祥离世，哈文发文哀悼：赵老师安息。

这样的离别，她感同身受：那些数不清的来日方长，如今只剩回忆一场。

在父亲去世后，女儿法图麦将自己的个性签名改为：及时行乐。

在得知赵忠祥去世之后，杨澜在微博发文追忆：“赵老师，感恩您的教导！学生泣拜。”

字里行间，透露着那份声泪俱下的哀思。

年轻人或许会讶异二者之间的师徒关系，因为属于杨澜的春晚记忆已经渐渐模糊。

1992年春晚，左起：杨澜、赵忠祥、倪萍

1992年、1993年、2000年杨澜曾经三次主持春晚，那个恢弘的舞台，记录了她从长发飘飘到知性优雅的完美蜕变。

1995年春晚的《难忘今宵》是特殊的。

那一年，27岁的杨澜已经离开央视，赴美留学的她与费翔一起，在纽约布鲁克林桥上唱出：青山在/人未老

那时的杨澜不会想到，25年后的2020年，青山依旧在，但人终究还是会老去。

时间飞快，

当杨澜不再长发飘飘；

当倪萍不再风华正茂；

当李咏再也说不出那句“下期节目再见”；

人们才忽而惊觉——原来，生命来来往往，没有来日方长。

1992年春晚，左起：杨澜、赵忠祥、倪萍

2000年春晚，倪萍与赵忠祥出演了一个微型短剧，末尾几句台词：

赵忠祥：“咱们台的主持人是群星灿烂！”

倪萍：“罗京啊，从来没见他笑过，木星；水均益啊，水星。”

赵忠祥：崔永元啊，火，火星！”

赵忠祥&倪萍：“咱俩啊，就是流星。”

流星，转瞬即逝。

春晚37年，无数主持人曾经闪亮登场，年复一年，告别的形式各式各样，但无不在诉说同一件事：

一代人，芳华已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