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瑞

那个没有星月的冬夜

母亲走了

风中落下最后一片黄叶

天空飘起蒙蒙细雨

我来到母亲身边

她正在灵床上安祥地躺着

手里紧握着一个普通的棒槌

亲友费好大劲儿拿去

随意丢弃在一个阴暗的角落

无声无息

此时，母亲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的在天之灵永远都不会安息

悔不该夺去她手中的棒槌

从城里到乡下五十华里

我迈不开回家的脚步

找到一个个忙碌的理由

母亲呼唤着我的乳名走的

几个孩子不在她的旁侧

唯有棒槌和她朝夕相伴

成为她最亲爱的孩子

母亲的棒槌

在村溪里破过坚冰

在月光下槌过高梁

在猪舍前教训过拱食的肥猪

在逃学时槌打过我的屁股

在腊八节槌打过不结果的枣树

她期待年年都有一个好收成

痴呆六年的母亲

对什么都很漠然

只关心她的棒槌

一遍遍抚摸

一次次扬起

从早到晚她右手紧握

在水池旁将我小时候穿的上衣槌洗

在场院将收割的豆稞槌起

在屋后将带土的柴草槌起

槌打这些

母亲仿佛年轻清醒了许多

幸福与满足洋溢在舒展的皱纹里

她一刻不停地槌啊

衣服被她槌洗得又白又净

大豆被她槌得颗粒归仓

柴草被她槌得格外柔软

苦难的母亲

用棒槌挥动着坚强

追求着幸福

将命运紧握在手里

七岁时，她的父亲病故

八岁时，她痛失了两个弟弟

她和她的母亲相依为命

目不识丁的母亲

会纺花织布描龙绣凤

十九岁

她带着一个针线笸箩和一根棒槌出嫁

带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出嫁

辛劳一生

却没能得到多少幸福

脾气暴躁的父亲

年轻时用棒槌

一次次将她打得死去活来

为了这个家

母亲默默地承受

仍一次次将父亲的衣服

槌洗得干干净净

她年幼的女儿因病夭折

母亲悲恸欲绝

一辈子怨恨自己

她曾用棒槌将额头槌破血流如注

这棒槌浸透母亲多少血泪与汗水！

枣木做的棒槌

握着顺手的棒槌

样式新颖的棒槌

当母亲含着泪为凶巴巴的婆婆

槌洗完衣服被褥之后

当母亲含着苦为瘫痪的外婆

槌洗完衣服被褥之后

当母亲含着笑

为五个孩子

槌洗完衣服被褥之后

当母亲含着甜

为邻家的孤儿

槌洗完衣服被褥之后

母亲亭亭玉立的身材变形弯曲了

母亲明亮的眼睛黯淡无光了

母亲灵巧的双手僵硬笨拙了

母亲动人的微笑消失不见了

母亲老了

患上了可怜的痴呆

她心爱的棒槌不再漂亮

粗粗的梢端比槌把还细

圆实的棒槌周身开裂

成了一截干枯丑陋的柴棒

走过风风雨雨

走过坎坎坷坷

走过悲悲喜喜

走过75个平凡的春秋之后

母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伴随一生的棒槌

永远都不会走到尽头

再也见不到母亲

村西麦田多了一处坟莹

没有了老屋

旧宅只剩下数棵光秃秃的枣树

操劳一生的母亲

省吃俭用

积攒了一生

只留下这根比金子珍贵

无与伦比的棒槌

捧起它

母亲又在溪柳下洗衣了

捧起它

母亲又在月光里纺织了

捧起它

母亲又在村口舂米了

捧起它

母亲又在田间锄禾了

捧起它

母亲又在耳边叮嘱了

捧起它

脚下的路愈加宽广向远方延伸

捧起它

我放飞五彩斑斓的梦……

母亲走了

永远地走了

鞭炮炸响空旷的原野

纸钱燃不尽生疼的思念

双手擎起母亲的棒槌

长跪她的坟前

想起世上千千万万

极尽孝道的儿女

和千千万万百般呵护儿女的母亲们

我肃然起敬

万般愧疚

泪雨滂沱

揪心般的难忍

感谢你

母亲———

作者简介：

王 瑞，1970年2月生，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协会员，安徽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安徽散文家协会委员，阜阳市作协副主席，界首市作协主席。作品见于《中国国土资源报》《中国教育报》《安徽文学》《中国诗人》《海南文学》《教育艺术》《天津诗人》等，出版文集四部。荣获多个文学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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