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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提供遗物整理服务的90后女孩:找寻遗物背后的爱与思考

“对于生,我们要爱得热烈,对于死,我们更要尊重。”

生于1990年的西卡为人热情开朗,三年前,对生命质量持续不断地思考让她成为一名整理咨询师,除了日常的家居整理,也向委托人提供遗物整理服务。三年间,西卡经历过不少质疑,其中最大的阻力来自于人们对死亡这个话题本身的避讳。

可在西卡看来,死亡是大家都应该坐下来好好聊聊的事情,认真思考如何处理身后事,更体现着对生命理解的深度。她想以自己的坚持告诉更多人,遗物整理的内核是温情的,除了人们惯常视作重要遗产的房产、存款等资产,生活中琐碎繁杂的物品,才恰恰是一个人活过的证明。

近日,西卡在接受南都、N视频记者专访时说,在她看来,遗物是联结生者与逝者的桥梁。“物品背后藏着主人的情感逻辑,其中传达的爱与思考,如果不去整理,可能永远也接收不到了。”她坚信,通过妥善整理物品,坚信向死而生,方能更好地生活。

对话提供遗物整理服务的90后女孩:找寻遗物背后的爱与思考

整理咨询师西卡。受访者供图

“遗物是联结生者与逝者的桥梁”

时间回拨到2020年4月10日。武汉“解封”第三天,西卡踏上了前往武汉的高铁。在接下来的几个月的时间里,她将义务帮助3个在疫情中失去亲人的家庭做遗物整理,这个过程被周轶君拍摄成纪录片《断·难舍离》。

坐在高铁上,期待与忐忑充斥着西卡的内心。这是她成为职业整理咨询师一年来第一次有机会将遗物整理的理念落地。在那之前,西卡经历了多次碰壁,家人和朋友也无法理解她真正想做的事情。

2020年初,一篇关于“武汉遗物故事”的文章击中了西卡,她想到自己可以用专业所学为这些家庭做点什么。西卡告诉南都记者,她先后辗转联系了近百个家庭,最终有3个家庭接受她入户整理,这已超出她的预料。

其中一位没有犹豫多久便答应下来的委托人是敖慕麟。他和父母曾在几天之内相继确诊新冠肺炎,最终,他的父亲最终没能挺过那个春天。敖父离世后,敖慕麟和母亲作出了捐献亲人遗体的决定,同时却不舍得丢掉任何遗物,就连父亲使用了近30年的手机号,敖慕麟也打算继续保留。

在开始整理之前,西卡面对遗像静立,而后鞠了一躬。西卡向南都记者解释,这是她一直保留到现在的习惯。在整理遗物前,她会先与逝者“沟通”,在心里默默告诉对方,自己会小心对待物品,希望得到准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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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卡在敖慕麟家整理。纪录片《断·难舍离》截图

那天,西卡在敖家的客厅里铺上了一大块布,将需要整理的一应物品一一摆开,根据使用者分别贴上“父”、“母”、“儿子”或“父+儿子”的标签。所有物品在地上摆放整齐后,敖慕麟禁不住掏出手机拍照留念,感叹“从来都没有这样铺开过”。

一番整理下来,西卡发现,这个家庭里独属于敖父的物品最少,基本上都是他与家人共用的,“这背后是一位父亲对家庭的爱与投入”。

在整理的过程中,敖慕麟和母亲非常自然地向西卡讲起了每件物品背后与父亲有关的故事——他爱梅花,每年都要买一盆回家,留下的手抄诗集里也有不少关于梅花的诗句;他待人热情,擅长组织活动、活跃气氛,一个印着与工友们合影的马克杯用了40年……

在西卡看来,遗物是联结生者与逝者的桥梁。“作为生者,我们无法知道他们去了一个怎样的世界,通过他们的物品,其实是在和他们对话。物品背后藏着主人的情感逻辑,其中传达的爱与思考,如果不去整理,可能永远也接收不到了。”

“如果我离开,能留在世上的只有物品”

在成为职业整理咨询师之前,西卡有着在大多数人看来一帆风顺的人生。她出生于河北一个温馨开明的家庭,在独立思考和作出选择上,父母自小给了她充分的自由。大学毕业后,西卡先后进入外企和互联网“大厂”工作,独自在北京和上海打拼。

然而,稳定可观的收入并没有给她带来相应的职业成就感,相反,她越发觉得自己是庞大机器上的一个零件。“不快乐”、“无法完全释放自己的能量”,是西卡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感受。

生活在她心中埋下的第一粒种子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2014年,24岁的西卡被查出体内长了一颗肿瘤。在等待化验结果的那几天里,西卡陷入前所未有的迷茫,她开始认真打量自己的人生,第一次自问,“如果我现在离开了,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什么?好像只有物品了。”

也就是在那时,西卡模糊地意识到物品和生命之间不可分割的联结。

所幸,化验结果是良性的。病愈后,西卡尝试从书中找寻更加明确的答案。不久,日本整理专家近藤麻理惠热销全球的《怦然心动的人生整理魔法》让西卡豁然开朗——整理物品,更是在整理人生。

如今回顾起那段经历,西卡向南都记者笑称觉得当时的自己“太不淡定了”,但她同时认为,这是上天给她的机会,以这种方式提醒她思考应该怎么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从小接受的教育都在告诉我如何向上攀登,如何变得更加优秀,却唯独没有人教过我应该怎样认真对待生命。”西卡对南都记者说。

2018年,再度陷入健康危机的西卡终于下定决心迈出了将想法变为行动的一步。那一年,她开始利用业余时间自学、接触同行、了解市场、实践试水。2019年初,她又自费赴美交流学习,并通过考核,成为中国地区第二位近藤麻理惠官方注册咨询师。

回国后,她辞去工作,成立了自己的整理团队,名为“卡氏整理CaSe”。“我们的团队很年轻,大都是90后,还有00后,其中不少是兼职。”西卡告诉南都记者,团队里有不少同事是在她的影响下加入的,大家聚在一起,朝着共同的目标努力,虽然面临不小的压力,她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放松。

对话提供遗物整理服务的90后女孩:找寻遗物背后的爱与思考

西卡在工作中。受访者供图

作为或许是国内将遗物整理作为职业的第一人,西卡的每一步都像是在摸着石头过河。正因如此,她一直在不断自学,不止于整理技巧,更包括法律、殡葬、人文生命等领域,凡是与之相关的书籍,西卡都会涉猎,并从中思考职业发展的可能性。

“理想的遗物整理应在生前进行”

2022年初,在西卡的努力下,一场名为“来信”的遗物展在上海一间咖啡馆举行,展出的物品来自于一位名为漆畹生的老人在生前与胞弟通信的节选。

能举办这场展览,是西卡不曾想到的。

一年前,西卡注意到,在2021年1月起正式实施的《民法典》中,首次引入了“遗产管理人”的概念,其中列明遗产管理人的6项职责中包括了“清理遗产并制作遗产清单”。这让西卡看到了遗物整理行业更加明晰的未来,并开始探索与律师、公证人员合作,进行遗物清点工作的新路径。

就在那年夏天,西卡的设想得以落地。她接到公证处委托,依据漆畹生老人生前所立遗嘱,上门为他清点遗物。那一次的清点工作持续了整整12个小时,西卡和搭档最终列出了长达54页的清单。所有遗物中,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夹藏在老先生上百本藏书中的63封与其弟漆黔生的往来信件。

在这些信件中,漆黔生写道,“我于九月六日11时三分开始变为一个男孩的爸爸,现孩子取名征求你的意见。”“长得如此美的一个孩子竟然是孤独症者,真令人万分痛心。”“孩子长得惊人的美,在一起感觉到非常好玩,实为不幸之至!!”“人生之苦我算是受够了……可怜的孩子将来将无法生存。怎么办?怎么办!”

这个孩子是谁?现在何处?大家由此意识到,漆畹生或许还有亲人在世。根据书信中的线索,这个不为人知的“孩子”终于被找到,他的经历也由此揭开——2011年,漆黔生在家中辞世,他生前独自抚养的儿子小明被送至福利院。此次公证处联系上福利院,嘱托志愿者定期探望,是十年来第一次有人关心小明的情况。

“通过举办这次展览,我希望唤起大家对‘孤独死’的关注,也希望能让更多人认识到,遗物整理的内核是温情的,能给生者带来实实在在的帮助。”西卡对南都记者说,随着我国人口老龄化加速,漆黔生和小明的故事或许不是个例。她相信,未来随着大家对死亡的认识逐步成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需要专业化的遗物整理,乃至生前整理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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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卡编写的《生前整理笔记本》。受访者供图

在西卡看来,将身后事的整理提前到生前进行是最理想的状态。为此,她编写了《生前整理笔记本》,从重要证件和有收藏价值的物品都放在了哪里,到希望谁来参加自己的葬礼、是否愿意捐献器官,甚至包括所养宠物喜欢吃什么,都被条理清晰地列出。“《生前整理笔记本》更像是一份表格化的遗嘱,虽不具有法律效力,但可以更加精准、全面地传递我们的意愿。”

西卡告诉南都记者,现在找到她咨询生前整理服务的委托人,大多是思想开明的老人,他们往往有着传奇的一生,生活富足,希望为自己将身后事安排妥帖。他们的到来让西卡越发坚定自己最初的判断。

“人不仅应拥有生前个人意愿被尊重的权利,还应有死后个人意愿被尊重的权利。那些我们生前安排不了的部分,应由我们的继承人,去代我们完成。”西卡对南都记者说,她希望未来遗物整理不再是一个略带惊悚和遥远的词汇,“对于生,我们要爱得热烈,对于死,我们更要尊重。”

出品:南都即时

采写:南都记者 翁安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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