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时拾史事独家原创稿件,未经授权严禁转载/作者陈华
这位居然能排在麒麟阁功臣榜的第三位,笔者和读者大大一样感到不可思议。因为他在煌煌史册中太没有存在感了。不过这哥儿们有一个源远流长的好出身,而且长得样貌出众,所以轻松地当上了前将军,然后又专心一意地共推汉宣帝上位。除此之外,这哥儿们就是跟着别人平过叛,率军出塞打过温吞仗,举荐过出使西域的称职使臣,都算不上赫赫功勋,却在张安世死后顺利接班。史书中说他“宽和自守、温颜逊辞”,显然是个贵而不骄的好同志,这在君强臣弱的朝局中,自然可令皇帝窃喜不已。他就是大司马、车骑将军、龙頟(é)侯韩增。
秦汉之际,正是大一统的中国封建专制初创的年代,为了维护大一统,李斯、贾谊、晁错、董仲舒等人为之开出过不同的药方,秦始皇、汉武帝等雄才伟略的君主则身体力行,握紧权力,将企图分裂大一统的力量一一击碎,这才有了后世历经动荡却终归一统的大国局面。所谓天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正是中国社会动态发展的形象体现。
在大一统的历史演进中,君臣之间的权力博弈始终如影随形。汉宣帝刘询起自落魄王孙,本来没有厚实的家底,一上台自然就是君弱臣强的格局,在霍光的羽翼下做了数年乖宝宝。然而,正因为历经艰险且混迹民间,汉宣帝学会了皇家教科书里没有的生存秘笈,隐忍通达、稳扎稳打,渐渐积累起忠于自己的磅礴力量,再也不是吴下阿蒙,俨然成为凛凛不可侵犯的汉家天子。在汉宣帝由君弱臣强向君强臣弱嬗变的过程中,“宽和自守、温颜逊辞”的世家子韩增尽职尽责地扮演了一个非常入戏的好配角,而这也是中人之资的韩增以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龙頟侯位列第三号功臣的成功秘诀。
显赫世家深厚积淀韩增,颖川郡阳翟县(今河南禹州)人。韩增出自一个古老的王族,若从得姓起计算,其始祖为春秋初期的韩万。
韩万,姬姓,韩氏,名万,是晋武公姬称的叔叔,也就是说韩家与周天子同姓,属于姬姓支裔。韩万的后人韩厥受到赵盾的提携担任晋国上卿,逐渐掌握了列土分疆的大权,后来,经过三家分晋,韩氏建立韩国,位列战国七雄之一。从这个角度追溯,韩增妥妥的是天潢贵胄、世家传人。
韩增的曾祖父是秦末汉初的异姓诸侯王韩信,与西汉开国三杰、兵仙韩信同名,为了以示区分,此韩信常被称作韩王信。韩王信是另一位西汉开国英杰张良的故主,在张良的帮助下收复了韩国故土。可是,刘邦觉得韩国故地控扼中原,韩信又生得威猛雄壮,看着就让人不放心,所以让韩信迁国至太原以北,为大汉藩屏。哪知道,韩王信还没来得及庆贺乔迁之喜,匈奴就纵马踹门。韩王信不敌如日中天的匈奴,汉廷的援兵又久久不至,只好依附匈奴,从此沦落异邦,直到被汉将柴武所杀。
落架的凤凰不如鸡。韩王信在匈奴期间,也曾流露出对难归故国的深深无奈。他在给柴武的回信中这样哀泣:“皇帝提拔我南面称王,令我万分荣幸。可是我在荥阳保卫战中,不能以死效忠,却被项羽关押,这是第一宗罪。匈奴进犯马邑(今山西朔州),我献城投降。这是第二宗罪。现在为敌人带路,和将军争锋。这是第三宗罪。有此三罪,百死莫赎。现在我只能逃匿在山谷之中,靠向蛮夷乞讨过活。我的思归之心,如同瘫子不忘记站起行走,盲人不忘记睁眼看视一样,只不过情势不允许罢了。”
韩王信在匈奴期间生过一子,名颓当(之所以起这么个名,是因为韩王信当时正窝在匈奴境内的颓当城,小日子过得不咋样,所以给小儿子起名颇不走心)。然而,韩颓当却不想就此颓废下去,当个混吃等死的匈二代。于是,在公元前166年,韩颓当率领父亲的余部回归大汉。由于当时汉朝仍处在恢复之中,无力对抗匈奴,对弃匈从汉者自然非常欢迎。汉文帝当即封韩颓当为弓高侯。韩颓当恢复汉家衣冠,顺理成章地成为颍川韩氏、昌黎韩氏的共同鼻祖。那位文起八代之衰的昌黎先生韩愈就是韩颓当的知名后裔。
韩颓当能够在条件恶劣的匈奴野蛮生长,而且还能够约束住父亲的部曲,自然能力不俗。公元前154年,当七国之乱爆发后,他追随太尉周亚夫拒战强敌,以“功冠诸军”著称,不负弓(功)高侯之名(其实,弓高如冠军一样,本身都是汉代地名,在河北省衡水市景县西北)。可惜,史书太吝笔墨,仅此一句,更无他语,只在别家传记中捎带提到,当胶西王到汉营请降时,韩颓当厉声斥责其阴谋叛乱,然后宣读诏书,惶恐之下的胶西王被迫自杀。
韩颓当的孙子韩嫣是个有故事的人。这货是个年轻英俊、高大威猛的花样少年,不仅能骑善射,而且聪慧能言,非常有眼力架儿,把个深受“龙阳之兴”家族基因传染的汉武帝刘彻喜欢得不要不要的。汉武帝大撒金钱,韩嫣败家有道,每每以弹射金丸取乐,长安小儿高唱“苦饥寒、逐弹丸”争抢金丸,成为长安城的一道风景。
可惜,好景不长,这货无意间得罪了进京朝见的江都王刘非,刘非找王太后告状,王太后下令彻查,结果又扯出韩嫣与后宫嫔妃纠缠不清的烂事。最后,韩嫣香消玉殒,让刘彻难受不已。
韩嫣的弟弟韩说虽然与乃兄长相酷似,却是个实干的人。他曾以校尉身份随卫青出征匈奴有功,受封龙嵒(yán)侯。当时,他大哥韩间袭爵弓高侯,一门两侯,非常荣耀。可是到了公元前112年,汉武帝以酎金(祭祀献金)成色或斤两不足为由,一口气禠夺了106人的爵位,韩说也未能幸免。丢掉爵位的韩说知耻后勇,于第二年出任横海将军,抗击越人有功,再度被封为按道侯。再之后,韩说一直以游击将军效力军前。公元前91年,株连极广的巫蛊之祸爆发,韩说因为不接受太子刘据的矫诏被杀。作为汉武帝的爱将,忠于主君自是无可厚非,但身处随时可能倾覆的父子宫斗漩涡之中,实在是进退两难、死不旋踵。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本该因为站在刘据对立面立功受奖的韩家,很快受到思子心切又有苦难言的汉武帝的清算。刚刚袭爵一年的韩说之子韩兴就被皇帝反杀,真是君威难测啊!
就是在这个好杀雄主掀起的血雨腥风中,韩说之子、韩兴之弟韩增登上了属于自己的历史舞台。
不计私仇终成大器笔者用大篇幅介绍了韩增的显赫家族,主要是两个目的:一是说明韩增确实出身不凡,在他的家族漫长的发展史上,有过功成名就的光荣,也有过亡家破族的屈辱,这些珍贵的历史经验融入了韩增的基因,沉淀为他再造辉煌的底蕴;二是因为韩增的历史记录实在少得可怜,如此贵重之人居然没有专属传记,只能从别人的故事中凿壁偷光,不得不说他是一个不那么当行出色的平庸巨人,而这正是他在君强臣弱态势下顺时而动走向辉煌的上上之选。至于笔者,也可以借此多码些字,以飨读者大大。
幸好,其他功臣的事迹多多,不用担心笔者续貂凑数。
与戾太子刘据的亲孙子刘病己有父兄之仇的韩增,是如何成为拥戴汉宣帝的三号功臣的?笔者下面就依据少得可怜的史料,介绍一下韩增忠勤王事,不恤私仇,终成大器的故事吧。
官N代韩增是循着一条贵胄之家的上升通道,从历史的幕后走向前台的。他的起步也是一个郎官,与张安世这样的暴发户子弟一般无二。不过韩增没有张将军的记忆天才,上升的速度不免有些慢。韩增的优势主要还是家族俊后生的遗传底子,而且受过良好教育能文能武,让人一见倾心,所以他的仕途也很平坦:在诸曹之间打卡积累经验、增长阅历,然而是提拔为侍中、光禄大夫,一步步引起了皇帝的重视。不过,此时的皇帝已换成了少年聪慧的汉昭帝,而且身边还多了个周公2.0版的霍大将军。
韩增亲历过父兄被杀的惨痛,深知朝事纷纭,唯谨不破,所以一直小心地周旋在皇帝和权臣之间,始终不曾露出足以让人攻讦的破绽,而且一向待人宽和、谦逊退让,严守大臣本分,这样的好同志当然不会无端招惹是非。在朝臣因为霍光与上官桀斗法而选边站之际,他不偏不倚,坚决维护皇帝权威,使霍光也不得不为之点赞,事后,韩增继续高歌猛进,以前将军的身份逐渐成为汉昭帝刘弗陵后期的实权重臣。
公元前74年,在拥立汉宣帝的过程中,前将韩增没有纠结于家族夙愿,一切以国事为重,坚决维护领导权威,对于落魄王孙刘病己表现出了应有的尊重,从没有流露出一丝有失大臣体统或心怀怨望的表情。这正是初登大宝的刘病己非常看重的。曾饱经世态炎凉的新君,内心深处同样隐藏着深深的焦虑,对此,韩增感同身受,始终恪尽臣节,所以君臣相处甚欢,年轻的刘病己对中年油腻大叔韩增的好感与日俱增。
不久,韩增因为拥立之功,增加一千户食封(此前,他已晋爵龙頟侯,一说是袭父爵为按道侯,但大部分书中都说韩增是龙頟侯,却没有交代封侯时间,笔者也不好妄语)。就这样,颖川韩氏在沉沦多年后,又重现辉煌。
韩增的成就并不止步于此,他与汉宣帝的君臣相与历经岁月淬炼,必将更进一步。随着汉宣帝翦灭霍氏,威权日盛,韩增这种懂得君臣分寸的大臣愈发让汉宣帝看好。公元前61年,在张安世病逝后不久,韩增就被汉宣帝推上了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的位子,成为主管汉廷内外政务的首辅。之后,韩增在这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上妥妥地工作了六年,直到公元前56年安然辞世,而他的谥号正是一个“安”字。不得不说,在君强臣弱的时代,忠心为主、宽和自守确是一大安身立命的法宝。
接替韩增的是许延寿,此人是汉宣帝许皇后的亲叔叔,汉成帝(汉宣帝之孙)许皇后的亲爷爷,能够成为资深国戚的前任,韩增也算不负此生。顺带说一下,韩增的继承人韩宝娶了汉成帝许皇后的亲姐姐许孊(mǐ)。可惜,两人无子,国除,只有由兄弟的后人继承韩家事业。
本分做事积小成大由于韩大功臣的先进事迹在史册上着墨太少,笔者只找到以下几件,索性打包共飨。
第一件事是公元前80年,平定武都郡氐族叛乱。治所在今甘肃成县的武都郡是氐人的大本营,他们与当地政府的关系比较紧张,始终叛伏无常。公元前108年,氐人就曾造过反,汉武帝派兵镇压后,下令将部分氐人迁往更加偏远的酒泉郡。此后,受到重创的氐人顺伏了二十余年,渐渐恢复实力,于公元前80年又竖起了反旗。
汉廷闻报后,大将军霍光派刚刚在益州平叛中立下大功的左冯翊田广明统领执金吾马适建和韩增一起,率领由三辅、太常的刑徒组成的杂牌军前去平叛。赦免刑徒从军是秦汉之际喜欢使用的征兵办法,简单粗暴、实用高效。因为这些刑徒大多是狠人,都有前科在案,亟须改过自新,所以打起仗很是拼命。当年秦将章邯靠着由刑徒和奴产子拼凑的大军一度取得了平叛大胜,如果不是赵高弄权,秦国的命运尚未可知。
果然用功不如用过,这支新鲜出炉的刑徒军很快就将气势汹汹的叛军扫了个精光。一向以杀戮为治的田大帅自然不会轻易放过那些造反派。就在田广明即将挥动屠刀之际,韩增力劝主帅宽仁为怀,杀贼上头的田广明根本不听,韩增也很无语。霍光见众将平叛顺利,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会追究?
第二件事是公元前71年,出塞攻击匈奴。韩增的此次出塞为助功,起因在于匈奴进攻乌孙,正在乌孙的汉廷校尉常惠是个猛人,一面在乌孙国内准备打防守反击,一面请求汉廷发兵侧击。汉宣帝刚刚即位没两年,非常想打怪证明自己,当场批准了,特意派出五路大军合兵15万,出塞共击匈奴。可惜,兵强马壮的汉军大多只是武装巡游一场,没有捞着几个首功。这里面就包括前将军韩增,当时,他率领三万汉家铁骑从云中郡(今内蒙古托克托)出发,一路行军1200余里,到达乌原,只斩首、捕获了匈奴百余人,还不够报销差旅费的。
韩增之所以劳而无功,主要是此次大规模军事行动保密不到位,匈奴提前侦知了汉军的动向,风紧扯呼了。所以,汉军大队人马只能望尘兴叹,杀死几个落单的匈奴老弱聊以自慰。不过,这也反映出当时汉匈力量对比发生了根本变化,面对汉强匈弱,昔日的草原天骄跑字诀当先,再也不敢轻易招惹汉军。
韩增等将无功而返,汉宣帝也没有过多追究,毕竟面对匈奴的逃跑战术,汉军纵有天大本事,在茫茫瀚海之中也难有作为。汉宣帝对韩增此行没有怪罪,但对另外两名田姓将军却不曾放过。其中,韩增的老战友御史大夫、祁连将军田广明因为“知虏在前,逗留不进”和云中太守、虎牙将军田顺因为“盗增卤获(虚报战功)”,皆死。
打配合的汉军没有捞到实惠,打主攻的常惠可发了横财。常惠和乌孙大军五万余骑,一直进至匈奴右谷蠡王庭,杀死包括匈奴单于叔叔辈的王侯官长4万余人,还俘获牛羊物资计70余万头。这只是明面上的损失,还没有计算因为失利带来的次生灾害。匈奴此次大败可谓伤筋动骨,一时难以复原。常惠不仅因功封侯,还在霍光的默许下顺带收拾了助纣为虐的龟兹,张扬了汉家威风。也正是因为常惠在西域干得风生水起,汉廷才会好脾气地不追究韩增等将的劳师靡饷。
第三件事是公元前65年,韩增荐贤有功。当时汉宣帝命群臣举荐能够出使西域的人选,韩增力荐上党人冯奉世。说起来,这个冯奉世也是世家子弟,其先祖就是那位献出上党郡祸水东引的韩将冯亭。不过,冯奉世此前一直不得志,三十多岁才开始苦读《春秋》并研习兵法,终有小成。韩增的荐举可谓得人,冯奉世是个敢作敢为的人,他途经莎车国,发现该国有叛汉之心,立刻矫制征发西域各国军队,一举攻克莎车国,杀掉莎车王,威镇西域,确保了丝路畅通。汉宣帝闻讯大喜,特意召见韩增夸赞道:“将军所举之人非常出色称职!”此后,冯奉世还曾平定过陇西羌变,可谓是一位临危敢战、战则必胜的汉家大将。
作为一个经历过无数政治风雨的世家子弟,能够始终不计私怨,心态宽和、尽心尽力地做好本职工作,身负拥立之功却从不骄矜,这在君强臣弱的时代,即便没有太多发光点,亦足以胜任愉快,让大汉的威名平稳赓续并张扬光大,使自己得以位列功臣榜第三名,这份尊荣够瞧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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