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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中无人,全是猪

免费算命 宝宝起名 2022-04-12 3 0

目中无人,全是猪

文/司马南

初中毕业之后,我做了一年农活儿,乡下兼做赤脚医生,就像电影里的《春苗》一样,一根银针治百病。

目中无人,全是猪

目中无人,全是猪

没上高中的原因是县城在20多华里之外的安达县县城,毕竟有些经济负担,对乡下孩子来说,到县城去读中学那是一种不敢想的奢望。

那个时候我们乡下到县城读中学,有印象的是4个人,第1个是李岩(小名李丽娜),是我们那儿最大领导的小女儿。第2个是罗宪政,他爸爸是我们那儿的科长,差不多相当于刘邦早年的那个亭长,被公认为我们那儿最有学问的人之一。第3个是梁宪芳,长得乖巧好看,看电影演员周迅的戏,总会想起她。她爸爸是供销社干部,妈妈是会计,家庭条件好。第4个是刘志强……后来这几个人都很出息,无一例外当了公务员,齐刷刷平安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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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上海办721工人大学的消息传到东北乡下,刘飞老师说我读书底子好,不学习可惜了,应该读高中,于是我补上了一年多的高中。

1973年夏天,来了一个插班生,虽说我们是都是乡下人,但我们是国营农场,新来的插班生王申,是从公社来的,当时的话叫“屯子来的”,小个儿黑不出溜儿,牙齿还有点黄。

刚来的时候,他自然溜边儿。任何一个团体当中都有近似情形,一个新人加入的时候,这个新人通常是被大家所审视的,这个从屯子来的其貌不扬还有点小倔强的同学,就成了某些大个子欺负的对象。今天叫校园霸凌了。

不记得我们两个是怎么走近的了。

不知不觉我成了他的保护者,无非是背着小书包上下学一起走,有人欺负他的时候我挺他。

毫不夸口地说,那时我是好学生,我的坚决态度有助于王申融入集体。

大家很快就发现王申有独特的魅力,他会讲古书大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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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我们两个之间有了鲜血凝成的友谊。

那是在学校扠院墙(砌墙)的时候,没有土坯,也没有砖石,就地取土,放上一些麦秸,倒上一些水,和成稠稠的泥巴,堆在干打垒的院墙之上,这些话今天的80后90后00后大约搞不懂我在说什么,那是乡下最累的一种活儿。

某日,劳动时间太长了,接近中午的时候,使用四股叉扠墙,我胳膊累得直抖,往墙上甩的时候,不巧王申拎着水壶过来了(王申个子小,干不了我这等重活儿,分工给大家倒水),我不小心这一叉子正巧叉到了他的脚上,他妈呀一声大叫,脸色骤变,杀猪一样嚎个不停,只见鲜血和泥水混在一起,脚面上地下都是,一阵大乱,自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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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寸那么寸怎么那么巧,骨头没伤血管也没伤到,四股叉其中的一股扎进他的脚,大拇脚趾二拇脚趾两个跖骨体之间,好似特大号的针刺治疗,从脚面到脚底来了一个大贯穿。

那个时候也没什么特别的治疗,只涂了一点红药水,我们叫220,即2%汞溴红水溶液,今天临床已经鲜见使用的了。从此上下学的时候我背着他,只背了两天,他就不干了,非要像兔子一样跳着走,当然我扶着他……

高中毕业后,他去最边远的第三生产队学会计,先从出纳干起。他的师傅叫麻长林,是我们那儿的会计大拿,知名度比今天的普华永道高多了。王申天资聪明,算盘学得极快,开始用那种大算盘,后来用的小白珠的算盘,再后来他玩儿心算“一把掐”,又叫“袖里吞”,实际上是把算盘上的那个过程虚拟化,大脑借助手指来完成运算过程。这种速算方法,今天没啥稀奇的了,交了钱就有人培训,多半是小孩子学,但当时他已经快20岁了,简直就是天外来客。

发工资的时候,每个人一个牛皮纸口袋的小信封,他头也不抬的把信封递给领工资的人,有人计较生出疑问,他不厌其烦地把你为什么是这么多钱,说的头头是道,需要算的时候,只见他手指微颤嘴唇蠕动,分分钟报出具体数字来,观者莫不心服口服。

其貌不扬,但才华出众令人妒忌(跟我不一样,我是没什么才华,但就是长得高大英俊,生就一副潘安貌),当时从王申的生产队到我们农场总部有30多华里,现在已经想不起来是因为什么原因了,大约是开车的司机与他闹了别扭,领导没有主持公道,他索性不坐车了,什么车都不都不坐,来回走60多里地。就靠腿着……每每如此,倔强坚定,没有商量余地,后来不知道坚持了几年,农场上下没有人不佩服他的这种决绝精神,生生练就了一副铁脚板。

王申谈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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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农场最漂亮的姑娘曲雅敏看上了这个又倔又犟的穷小子,曲雅敏的哥哥叫曲亚发,后来成了我国某工业基地顶级人才。

我问他,咋找到这么漂亮的对象?

他说你娶不着貂蝉,还不摸一个孙尚香甄夫人啊!

我那时不知道孙尚香是谁,也不知道甄夫人是谁,凡正是他熟悉的三国里的大美女。

跟王申比,我们都是太单纯,王申是从小熟读三国,他说在他原来的那个公社有人偷着讲三国,他喜欢听,后来自己找书看。什么事儿他都能扯起三国,我觉得有趣,但人物众多,我听的迷迷糊糊的,但凡人情世故,他总能说出一些道理来。

到现在都记得,他第1次讲吕布那个生动劲儿,后来这个段子我一再要求他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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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起精神,酣战吕布。连斗五十余合,不分胜负。关云长见了,把马一拍,舞起八十二斤青龙偃月刀,咱们农场给马切饲料的那大闸刀都没有青龙偃月刀重。

三匹马丁字儿厮杀。大战到三十合,战不倒吕布。

刘玄德掣双股剑,骤黄鬃马,刺斜里也来助战。这三个围住吕布。转灯儿般迷宫八卦一般厮杀。所有的人都看呆了,

单说关张二人,江湖沙场纵横几十年,从来都是一个对多个百人不能敌,打吕布时需要联手,而且还打不过,你说吕布有多么厉害?

此后余年,听到青龙偃月刀这几个字,任何时候,我都会想起小个子王申第1次跟我们讲三国时候那眉飞色舞的表情。

后来王申出息了,他跟着他的师傅麻长林去一个省属的工程单位当了财会科长又处长。

从省城到京城,我们见面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但只要见面总有说不完的话。

八九十年代,对单位的政治,他只要讲起来,总是那么生动,他有一套三国话本里边的老词儿,加上东北黑土地的乡下话,让他眉飞色舞讲起来,光是语言的魅力就足以服人。今天常有人夸我口才,跟王申比,我太大陆货了,太平常了。

说起单位的那些事情,他再也没有讲吕布怎么厉害,而是讲单位斗争多么残酷,某些人事怎么贪婪,在工程上怎么怎么玩猫腻。他看不惯,不服某些人,时常有抗上的行为,领导免不了给他穿小鞋。

工程单位这些年的腐败是有目共睹的,王申讲的一些具体的情况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表示说坚决要跟什么什么人斗争到底,后来他真的把单位某领导送进了监狱。

那些年我也在江湖上跟各种各样的江湖骗子做斗争,生活也是紧紧张张的,我们俩在这个事情上倒是有共同语言,个性上也比较相像。做好朋友啊,尤其是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啊,三观一致,趣味相投,多少年不见面,见了面之后依据虚话也没有,这就叫莫逆之交,过心的朋友。

我们两个是过心的朋友,彼此都为对方捏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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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是提醒我小心被人算计,尤其是决斗终南山事件之后,我两次被大师胡万林折腾,一次被非法拘禁在山上险些丢了性命,一次则被关门痛打,分别在陕西终南山上和河南商丘市里。

几次遇险之后,有一次他突然跟我说,你想没想过出家呀?

当然没想过。我答

冤冤相报何时了,我看你还是出家吧!关老爷比你厉害不厉害,最后不是也皈依佛门么?然后给我讲一通关羽亡魂玉泉山的故事,大概意思是说关羽遇见一个什么净大师,受这位大师点化,看破红尘,弃斗收刀,恍然大悟,皈依而去,最后被封圣成神,护佑万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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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感其威德,在山顶上建庙。你看那开饭馆的,到处都拜关公,最吝啬最小气的人都拜关公,你说为啥?

现在已经回忆不起来我当时怎么回应他的了,正斗在气儿头上,这话我当然听不进,不可能皈依什么佛门。但我知道,兄弟是为我好。他替我想了生前事,也想了我的身后事。

老实说,我也着实替他悬着一颗心,他做财会工作,跟钱打交道,行业风气那样,单位的风气那样,搞不好就被人家算计了。领导叫你干的事,明显违规,你当财务一把手,这事你到底是通融还是不通融啊?

后来单位上下陆陆续续有人被抓,我一直担心他出事,他倔强最后,完身而退。

你放心(喊我的小名),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出事情,违法的事儿,缺德的事咱不干。这个是官差,我随时可以不当,但绝不能犯法连累儿孙。

退休之后,找了一块空地,他开始养猪,开始几头,几十头,后来养几百头,后来养几千头,后来养上万头……他竟办起了县里最大规模的养猪场。

这么大的一个规模养猪场,他连个兽医都不请,所有的给猪瞧病的知识,都是他自己学的,猪群的免疫接种自己干,动刀子给猪去势,那可是个技术活儿,隐睾猪去势更是高技术,没经验的你连睾丸都找不着。

年轻的时候貌美如花的“甄夫人”跟他一块养猪,我去过他的猪场两三次,夫人与普通农妇无甚差异,两口子亲力亲为,雇了几个亲戚朋友帮忙,偌大养猪场竟做得有模有样。

记得他生意最好的时候,眉眼欢笑对我说,来咱家吃猪肉,要吃哪块吃哪块,我说我喜欢吃排骨。他说那太平常了,管够啊。猪眼睛,猪卵子(睾丸)你没专门吃过吧?……

我小时候也养过猪,到了猪圈里就不愿意出来,尤其是那些刚生下来的小猪崽,真是招人稀罕……猪圈里当然有臭味儿啊,他这个准现代化的养猪场里边也还是有味,不过对我这从小在畜牧场长大的人来说,味儿是一种熟悉的亲切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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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猪的难处是行情没办法把握,非洲猪瘟说来就来,猪肉价格说上去就上去,说下来就下来。国家给的各种补贴政策到了地方上,拿这点钱难着呢,后来见他,他总是跟我抱怨饲料转化率低、成本不断上涨,说他那一套一套的养猪经,跟小时候说三国一样。我笑他目中无人,满眼都是猪,心里装的都是猪。他哈哈大笑,甚至笑出眼泪来。

他悄悄地告诉我,这个行业有缺德的人,还不少呢,滥用抗生素,饲料上作假胡来,导致隐形危害,比方说饲料霉变,产生有毒的代谢物,改变饲料营养组分,降低养分的利用……

进他的养猪场,也让我消毒,一遍一遍的,我说不用了吧,他说那不行,咱俩是哥们儿,这猪跟你不适应,一旦病毒带进去可不得了。

最后一次见他是五年前,他不怎么爱说话,同学男男女女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他明显话少了似乎变得深刻了,语速也变慢了,我说你咋这么深沉?

他说,我得了一次中风,可得加小心。

他笑我,你说话还那么快,你小心点儿,血管承受不了,都这岁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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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变了,年轻的时候快言快语小脾气倔强,现在你是要学魏三公(钟繇、王朗和华歆)啊。

他说,我没那些心思了,现在就一个念头,把身体调养好,把孙子培养好。

他的朋友圈里,最多的内容就是我的孙子,我的大孙子,我的好孙子……还有小孙女儿打着竹板,说得特别带劲儿。大孙女口齿伶俐,打竹板的视频连发五六条……

1977年我经过了三轮筛选后,参加全国统考,顺利过关,到哈尔滨道里通达街50号报道之前,他来了,送给了我一套涤纶运动衣,藏青色的。

那个时候,这套衣服可是时髦得不得了,买这一套运动衣要花17块多钱,那个时候他一个月的收入才32块钱,这礼未免太厚重,他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一辈子的朋友,三国那会就是拜把子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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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讲了好一通关羽对张辽,掏心窝子的话,大意是,我受刘备将军的厚恩后爱,发誓共死,不可背弃……

我那时候年轻也傻,不太懂他说这些意思。

王申是我的中小同学里边受古典文学,主要是古代话本影响最深的人。都说少不看西游老不看三国,他年纪那么小的时候就通三国,讲仁义,有定力,颇具大局观。一辈子在一个地方,没走到更大的舞台,环境和条件限制了他的发展。

至今,在我心里,他仍是神一样的存在。

当有人在中央电视台讲三国讲出名堂的时候,我的王申兄弟没有这个平台,如果有平台,他讲的也不会差。

后来自媒体发展起来了,他脑血栓后遗症,说话变得更慢了。

今天早晨打开手机,发现他给我发了一段话。

是孩子发来的。

力叔您好,我是王申的儿媳,我公公昨天晚上6:00因突发脑梗去世了,婆婆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让我把消息告诉你,他走的非常突然,家里没有一点准备……

昨天正巧是清明节。

王申兄弟,我哭你。

以后每年的清明节,我都会哭你。

永远记得你听我说到“目中无人,全是猪”……那眼泪都笑出来的欢快画面。

记得吗?那次是王亚才同学开车送我去你猪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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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群里找到一张老照片,黑白的,已经褶皱了,第3排右二是你。高中毕业欢天喜地,坐解放牌卡车,在县照相馆拍下了这张照片。

记忆永恒定格。

记忆中没有褶皱。

记忆中我们永远十八岁。

(2022年4月6日早,写于北京东城区南锣鼓巷8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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