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姐妹幸福的童年是父亲、母亲给的,但更亲密接触的是母亲。当我回忆童年,更怀念母亲。我们的童年主要是在故乡度过的。因此,母亲、故乡、我们的童年,三者在我心中互相交融,紧密联系,给我的印痕,深入骨髓。我对母亲、故乡和童年的回忆既幸福又酸楚,我的追思永无尽头……
上虞老屋
(1)故乡
我的故乡在浙江省绍兴市上虞县(市)孟尝乡。我的老家就在孟尝乡黄浦桥下皆宜堂内。上虞古城历史久远,秦嬴政25年,即公元前222年上虞置县,至今已有2200多年历史,在这片美丽富饶又充满灵气的土地上,走出了一个个响彻神州的才俊。
远古圣帝虞舜,以德治国传万代;唯物大儒王充,冲破神学敢论衡;炼丹鼻祖魏伯阳,化学史上铸丰碑;竹林贤士嵇康,广陵名曲天下绝;一代名相谢安,东山再起安国邦;以身尽孝曹娥女,投江寻父漾素魂;传奇人物陈春澜,修桥铺路垦牧办学为桑梓;近代气象学家竺可桢、园林学家陈从周、蜚声中外当代有胡愈之、经叔平、奥运之父何振梁……
曹娥江边的曹娥庙
孟尝乡是一个美丽富饶的鱼米之乡,她河港成网,终年可见罱泥积肥、捕鱼拦蟹、车水灌田、载人运粮,一派繁荣景象。我的祖祖辈辈就生活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
我老家的后面,有龙眼山脉,是父亲、母亲、伯父、伯母和师竹哥长眠的地方。后山山麓下有大片肥沃的土地,可种稻米、花果。我的大伯父在此开办了五福农场,所种梅树 ,结出硕大梅子,酸甜鲜脆,运到上海做蜜饯。从我家前面远眺,可见凤鸣山脉连绵不断。在一处山峰上,有个仙姑洞,相传有位烈女抗婚在此藏身,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对此产生了无限的遐想。
我家皆宜堂前是一片稻田,过了稻田就是一条大河,叫四十里河。河的上流直通曹娥江,那里是孝女曹娥投江的圣地,江边建有纪念她的曹娥庙。曹娥为东汉曹盱之女,14岁时父灭江中,曹娥哭七天,未见父尸,即投江寻父,经五日,曹娥抱父尸出江。为彰扬曹娥孝心,于东汉即公元151年选址背依凤凰山、面向曹娥江之处建造气势恢宏的曹娥庙。
上虞老城街河从西头延伸过来,把县城劈为南北两半,河上有城桥、丰惠桥、八字桥、九狮桥等等。
我坐在丰惠古城街河河岸上
▲我坐在丰惠古城街河河岸上,身后是二伯母娘家开的福仁邮局遗址,身旁是老街上的八字桥,桥上是爱珍妹、荣芳弟。(摄于2004年10月)
九狮桥为元代建造,新中国成立后,即定为保护文物,树立了石碑。这座桥因年代久远,石级缝中、桥身两边,长满了碧绿青苔和常春藤等树木,好似披挂了绿绒毯,微风吹来,绿叶飘动,流淌着悠悠古韵。
建于元朝的九狮桥(2004 年摄)
大河流到皆宜堂面前,河面已很宽阔,北河岸我祖父筑有一座可同时供八人洗刷的河埠头。正对埠头河中央,有一个河心墩,墩上长满树木,隔断对岸视线,往来船只,都要围绕而行,成了一个天然的大隔离屏障。墩上的情况,乡亲们只是猜想,谁也没有上去过。过了河心墩,向东不远,河中有一个岛,我们三姐妹读了三年的通明小学和岳庙就建在岛上。
我们三姐妹每天在晨曦中,背了书包,手牵手,从书有“紫气东来”的墙门出发,经过大道地,出得“皆宜堂”大台门,沿河向东走去,跨过岳庙桥,经过岳庙大殿门就到了我们上学的通明小学。晚霞中,和家住同一方向的同学排队离校,到了“皆宜堂”大台门前散开,各自回家。
我们在途中要经过钱氏祠堂大门前用大石板铺地的“广场”,和岳庙桥下(朝里一点)严惩罪犯、枪毙恶贼的上虞县“文昌阁”遗址。
(2)鸬鹚捕鱼奇观
我们读小学的时候,不觉得放学后还有许多功课要做,尤其在寒暑假里,很清闲。我们三姐妹常常约一二小友去河岸看风景。就是放学排队回家,也一路走一路欣赏。
当时十分有趣的是看鸬鹚捕鱼,这让我们百思不解。鸬鹚真听话,停在捕鱼船舷上,不时窜入水中,一下就露出水面,嘴里含着一条鱼,却不吞下肚里,让渔翁从它嘴中抠出,放入鱼篓里。它们是饥饿的,一下又窜入水中,又含了一条鱼,照例被渔翁得利。鸬鹚扁长的嘴中长有钩子,便于钩鱼,喉部松弛的皮肤形成一个袋,可以储鱼。聪明的渔夫,在鸬鹚颈部系了一根绳子,使它无法吞下鱼,它便成了渔夫的好帮手。鸬鹚因此得了一个鱼鹰的好名声。
(3)有趣的捉鱼船
还有一景美妙非凡,令我们百看不厌,就是看“捉鱼船”。
夏天的傍晚,正是船上主妇做晚餐的辰光。小小一只船,住了全家人。舱中做房,舱尾是厨房。在小小的舱尾船板上,放着炉灶和小小的“介厨”(菜厨)。主妇炒菜煮饭,有条不紊。小男孩光着身子,在船头上玩。更小的孩子,在船板上爬着玩,我想大人难道不担心,小孩是否会跌入河中。经细看,原来小孩身上拴着绳子呢!船上人用水方便,一个小拖把,伸进河中洗净绞干,擦洗船板,擦得“精光锃亮”。
此时男主人,经一天撒网捕鱼,或在舱中休息,或上岸溜达,待饭熟菜香,全家围坐晚餐,享受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我心中十分佩服,甚至有点羡慕,这个“小小的家”,生活得如此有滋有味。
(4)大名鼎鼎的乌蓬船
我们小时候看到的船是很多的。有一种是有机器发动的,叫“火油轮”或叫“航船”,船较大,行得快,可以运货载人。还有一种叫“桨船”或“脚划船”,船夫坐在船尾,用二只脚一伸一缩划桨,推船前行。我们就不明白,难道他们的脚比手还灵活吗?这样不停地划,他们的脚累不累啊?
再就是大名鼎鼎的,绍兴特有的“乌篷船”,这种船较小, 两头尖尖略微跷起,中间舱上盖有漆成黑色的竹蓬即乌蓬,头戴乌毡帽的船夫站在船上手握船橹灵活快捷地摇橹前行。
上世纪五十年代, 妈妈请金姑婆陪同回老家,运了部份家具来上海,从老家出发时就雇了这种船,大、小沙发、写字台、大小铁床等装了满满一船,水面已到船舷,妈妈提心吊胆,可船稳稳地前行,一路平安。
我小小心里一直在研究船夫戴的乌毡帽:看不到一丁点缝线, 是怎么制成的?永远黑呼呼的,是否沾上了很多灰?式样像只倒扣的炒菜锅,也不好看,为什么人人都喜欢戴呢?
2004 年,回老家, 在绍兴城里鲁迅纪念馆一条街上,我看见了这种神奇的帽子,就询问店家,原来这种毡帽制作很特别,是用一整块毡,在模具上用手工反复敲打出来的,敲得不得法,或敲破毡、或不成型,这是需要有一定的技术和经验的。这种帽子轻便,合头型,又暖和,所以在绍兴一带至今仍有人喜欢戴。经这一番解释,使我心中谜团释然, 高高兴兴掏钱买了一顶,送给建渝作纪念。
(5)环境优美的通明小学
我们三姐妹读了三年的通明小学,与岳庙毗邻,建在河中小岛上, 四面环水,南北二面有桥与岸相连。北面是岳庙大桥,南面正对校门口, 是顶单孔小石桥,西面有一大片草地,树木成荫,东面临水,是学校的后操场。
进入校门经门厅就是大礼堂,礼堂前面有一个大天井,石板铺地, 其中有几小块泥地,生长着几株大树,连着礼堂后面有一排四间正屋,是教室和教员休息室。
可爱的幼年时的敏妹(父亲给妹取名钱丽敏,参加革命时,妹自己改为钱韵)
那时是复式,第一间是一二年级教室,第二间是校长、教员办公室,第三间是五六年级教室,第四间是三四年级教室,后面是什物间。所有教室、休息室南北两面有走廊,靠南墙是一长排玻璃窗,窗外走廊沿河有漂亮的石栏杆, 十分安全。河面不宽,对岸景致可以一目了然。我们下课常到这边走廊上去看河中、岸上风景。
老师批卷、备课累了,也常走出办公室来散步休息。
走廊外有二个河埠头,前面的一个厨房间用,后面的我们做值日生洗抹布、痰盂等用。北边走廊经过狭长的天井通两处。
一是通操场,操场有前后两个,并有乒乓室、什物间。通常活动、上体育课在前操场已足够,那里有篮球场、浪马、秋千、跷跷板等。有大活动时,就打开前操场围墙门去到后操场,因后操场三面临河没有围栏,需十分注意安全。
二是通向一长条边房,是学生雨具间, 房内沿墙装有上下两层木条,上面一层木条上有一个个圆洞,供学生插雨伞,下面一层木条抵住伞头,对着每一把伞下面地上供学生放雨鞋。
学校厨房间就在校门门厅边。总之,我们的学校环境优美、校舍明亮整洁。
(6)每周二次全校大会
每周开二次全校学生大会,周一开纪念会,周六开周会。使我最敬佩和仰慕的是每周一的纪念大会上,有一位高年级的钱姓女同学上台背诵孙中山先生遗嘱,一字不漏。“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遗嘱的最后二句,就是听了三年这位女同学的背诵给我留下的记忆。还有抗战爆发后,在二会上谈抗战形势,特别是后来长沙的保卫战,长沙的大火以及最后失守,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惋惜国土的失守,痛恨日本鬼子的侵略。
关于纪念会还有一件事历历在目:学校规定上了二年级,每个学生要上台演讲。一次轮到我,我上台后呆呆地睁着眼睛看台下的同学,看坐在第一排的老师,却不开口,一句话也不说,也不慌, 也不哭,呆站在那里。老师见我实在不开口,就叫我下台。但老师一句也没有批评,同学也没有笑话我。
而在我读三年级时,也许我的演讲有点出色,竟被选拔去上虞县参加校际比赛。记得那天是宋校长亲自带我们去的,大约三、四名学生,女生好像只有我一个。一路上,宋校长还鼓励我们。回来也是宋校长陪着。后来,没有声音, 肯定是没有得到名次,但校长和老师一点也没有责怪我们。
童年时期的我
(7)讲新生活运动 参加童子军活动
那时老师对我们讲新生活运动,我们上课身体要挺直,两只手要放在背后,老师边讲课边来回走动,检查我们是否把手放在背后。
老师还带我们参加童子军活动,学习旗语,打绳结。当时学会的打在瓶口处拎住瓶子的绳结叫瓶结,至今没有忘记。在运动场上, 我学会了走浪马,更喜欢坐跷跷板、荡秋千。我们当时荡秋千坐的远比现在美国小区花园中二头吊一段阔橡胶皮要好得多,是一只木椅,有靠背,有扶手,同学们轮流坐轮流推。
(8)排队回家
放学了,同学们排队出教室,去大礼堂。学校规定,按学生住家相近排队回家,到家附近才能散开。还推出一名队长前后照看,以利安全。到礼堂后各自站在自己队伍里(位置都固定)。集中站队完毕,老师有时还要训话,之后,看着学生一队队出校门, 每天放午学、晚学都如此。
遇到下雨天,出教室队伍要进雨具室取伞、换鞋,仍按原队列去大礼堂。如有家长临时送雨具或送午饭来, 一律在学校进门门厅等候。我很不喜欢下雨天,因为取伞、换鞋时是排着队进行的,行动慢了,前面要脱节,后面要催促;行动快了,又要等待。不过妈妈在下雨天,舍不得我们来回跑二次,总是让阿花送饭来。爸爸特从上海买来多格饭盒(一格一格叠起来好拎的搪瓷饭盒),妈妈做好吃的装上,我们觉得很惬意。
(9)金燕和美成
同课桌的只记得二人,一是大台门内的金燕,她父亲早逝,个性有点倔。有一次,可能回家作业中有错误,老师责问,她不承认, 老师要罚她。当时可行体罚,老师手执教鞭,是细细的、有弹性的藤条,甩起来很有力,打在身上很痛。老师气愤时可以打头、打手。我为她着急,拉拉她,示意快认错。可是她不肯,结果挨了藤条。
还有一位是男同学,叫美成,住在大台门外靠近姐姐乳母桂大妈家。有一年,我回老家看望桂大妈时看到他,他是一位纯朴壮实的农夫。桂大妈告诉我,他妻子已故多年,为了两个孩子,没有再娶。家务由他老母帮助照顾。过了几年,我又回去,听说他生肝癌过世了。病危时,他的老母亲抱着他大哭,但哪里能留住。
(10)宋校长 我永远感谢您
对老师也只记得两位,一位是教高年级(五、六年级)的女老师, 好似姓张,这位老师齐耳乌发,皮肤白皙,大大的眼睛,很漂亮。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日本鬼子第一次把炸弹扔到上虞城里,老师的家在城里,那天她穿着短袖黑绸旗袍,露出二只如藕一般白嫩的手臂,在走廊上,一忽儿来回走动,一忽儿靠在窗上,不停地说:“家里怎样了?有没有被炸?”万分焦急。
另一位,就是宋校长,略胖,中年男子,家离学校远些。除了他带我去演讲比赛、上课时问谁家有“金鸡独立”外,有一件事, 使我终身牢记。
我小时在老家生过一种病:一侧腮和颈部红肿、疼痛。妈妈带我上街去看医生,医生说要开刀,妈妈坚决不同意,看了几次, 没一点好转。我痛得晚上只能靠坐在床上,试着躺下时更痛,通宵靠坐着。就这样严重,妈妈还是坚持住不让医生开刀,医生没办法, 开了一种叫“金黄散”的药让我敷,这是一种黄色的粘稠物,我就敷着去上课。
一次,宋校长看到了,叫我去办公室,他打开柜子玻璃门,取出一张白报纸,替我垫在领口上,朝领里塞妥,让我回教室。虽然纸有点硬,不太舒服,也不怎么吸水,但宋校长的这个爱护病痛学生的举动,让我记了一辈子。
我的病,最终让“金黄散” 治好了,无一点痕迹,更无任何后遗症,我永远感谢我的母亲,我非常佩服母亲的决心和承担风险的魄力。
(11)一九三九年逃难到上海
我们在老家时,共遭到日本鬼子四次扔炸弹。前面说到一次, 第二次是我在河埠头洗马兰头。第三次是晚上,妈妈带我们三姐妹躲在大房间八仙桌下。第四次也是晚上,怕躲在室内,房子炸倒也保不住命,妈妈带我们躲在菜园里。当时我们很害怕。妈妈为我们每人准备好一个小包袱,里面有几件衣服和一些银钱,一听到警报声,立即背上。
后来妈妈带我们坐上最后一班宁波轮船逃难到上海, 我们坐的是统舱二层铺,只带了一点随身衣服,这是 1939 年,也就从此结束了我们在老家的童年生活。
(本文作者 悠悠丰惠 钱玉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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