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孙然

编辑 | 杨轩

1 百度AI的两条腿2018年春节前，百度CEO陆奇召开了一次高层年度总结会，说刚过去的一年有两个遗憾：“其中之一是渡鸦的收购太过草率，很多（收购）以后怎么做的东西都没想清楚。”一位百度内部人士告诉36氪。

2017年2月，百度以据说数千万美元收购渡鸦（官方未公布金额，鲸准数据称为2亿人民币），一个由90后吕骋带队创业的100多人的人工智能团队——当时不少人对这桩收购议论纷纷——被认为证明了百度“All-in AI”、“决战AI”的决心。

陆奇当时在内部邮件中曾称：“收购渡鸦对于奠定百度智能交互平台的领先优势，以及打造软硬件一体化的核心竞争力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吕骋加盟之后将主要负责百度智能硬件业务，并协同度秘打造极致创新体验的产品，加速度秘OS的对外输出进度，助力百度人工智能生态的搭建。”

就在宣布收购渡鸦的同时，百度将度秘团队升级为和渡鸦平行的度秘事业部。渡鸦和DuerOS，成为百度AI战略软硬一体化的两条腿。

代表百度硬件这条腿的渡鸦，首份成绩单在2017年11月召开的、一年一度的百度世界大会，以及今年1月的CES上亮相：一款百度All-in AI战略下的入口级交互硬件。换句话说，一款智能音箱。

在由亚马逊智能音箱Echo带领的风潮中——Echo搭载着亚马逊语音识别助手Alexa，百度渡鸦智能音箱+DuerOS的配置也是类似——至少4家中国互联网公司抢先“All-in AI”的百度，推出了竞品，包括阿里巴巴和小米。

市场期待渡鸦团队做的Raven H智能音箱应该是锋利的、市场反应掷地有声，最重要的是要能代表百度“AI巨头”的地位。

过去一年，“百度智能硬件事业部”的头衔给渡鸦带来了不小的压力。这意味着渡鸦要承担的任务，是做出能搭载DuerOS平台技术的入口级硬件，让它作为官方Demo，吸引硬件厂商加入。一旦智能音箱销量够大，硬件、内容、服务随之而来，生态就会像滚雪球一样增长迅速，让百度拥有一个AI时代的“安卓”、一个操作系统。

而一个AI时代的“安卓”，可能让百度摆脱过度依赖广告的盈利模式——百度广告业务在过去几年一边陷入魏则西事件带来的质疑中，一边因为没有手机端的超大流量App，在信息流广告的竞争中死死被今日头条压住一头。

仅从渡鸦Raven H非常不同于其他音箱的外观，也能看出渡鸦团队迫切地希望用产品证明自己。《华尔街日报》也给了Raven H“Best of CES的极高评价，然而中国市场对Raven H的产品定位和售价质疑不断。

Raven H的宣传照

“谁会花1699元买台智能音箱呢？”Raven H的价格令人不解，超过了天猫精灵、小米的小爱音箱、出门问问的Tichome音箱、猎豹的小豹AI音箱、Rokid等几款主流的产品。

而出产自阿里巴巴人工智能实验室的天猫精灵，去年双十一靠99元的补贴价格大卖了100多万台。这看上去更像是巨头的策略。

而小米出品的小爱音箱，售价299元，一直处于缺货状态。有小米内部人士对36氪透露，小米的策略是把一台小爱音箱的毛利控制在1元至10元左右。

而渡鸦一直强调的极致的性能、时尚和极客感，伴随着高成本，这意味着难以快速卖出高销量。

百度和阿里选了两条不一样的路。无论外部市场还是百度内部，都在不停发问，渡鸦此时的定位是百度和市场需要吗？

在CES期间的媒体沟通会上，因为Raven H受到质疑，渡鸦创始人吕骋的情绪有些激动，“如果百度的智能硬件做不好，你们就都来找我！”

最终在今年3月，这些质疑体现在百度的组织架构调整之中。

陆奇成立了新的一级部门“智能生活事业群组”（Smart Living Group，简称SLG），亲自担任总经理，此前，只有陆奇最看重的智能驾驶事业群组（IDG）有此待遇。

新成立的SLG不仅依然把百度智能硬件事业部（即渡鸦）和度秘事业部（即DuerOS开放平台）并入其中，值得注意的是，还新增加了一支名为“硬件生态渠道部”的团队，挖来了原小米音频产品线负责人、前小米电视副总裁杨永成带队。

“硬件生态渠道部”的职能是“专注于第一方硬件的量产、电商建设和渠道拓展”。简单说，它负责百度自造的硬件产品，这个定位和渡鸦是部分重合的。一部分原渡鸦团队的员工，也转岗到了这个新部门。

渡鸦则由百度智能硬件事业部变为为Raven Studio工作室，专注于前沿产品形态的探索。这与一年前渡鸦初被并入百度时“负责百度智能硬件业务”的定位，显然不同。

渡鸦的角色从担当重任，变为前沿探索。也可以说，它在百度的地位边缘化了。

换句说，百度对过去一年自己在智能硬件产品入口抢夺战的表现并不满意，渡鸦的地位变化，背后是百度对自己AI业务的重新思考。

2 百度的年轻人情结为什么百度要对一个新并购进来的、此前尚无具体成绩的90后团队寄予厚望？

一位接近渡鸦并购案的人士告诉36氪：渡鸦是李彦宏看中的项目，快close时陆奇才过来；但陆奇在微软时期就跟吕骋有过交流，两个人很欣赏彼此的个性；至于决定收购渡鸦，是因为百度之前自己做“软硬结合”产品的人特别少。

在过去几年，百度并不是没有尝试过自己做智能硬件。

公开资料显示，曾经的百度云创新实验室旗下，有过两个独立品牌，Dulife和小度Family，均成立于2013年。前者做针对于人体健康的智能可穿戴设备，小度Family是个智能家居平台，曾推出小度wifi、小度路由器、百度影棒、小度立耳目云摄像头、小度TV伴侣来打头阵。甚至，百度还做过智能自行车“DuBike”。

当时的百度云的负责人侯震宇，原计划围绕Dulife和小度Family整合一支集硬件、软件、云服务为一体的团队，在2014年下半年引爆智能家居行业。但这些项目，最终或悄无声息，或不了了之。

“因为没有人接手，百度很多方向的产品，有时候莫名其妙就消失了。”一名百度内部人士对36氪说。

这是百度收购渡鸦的背景。

另一个背景是，在百度收购渡鸦之时，正是亚马逊Echo成为现象级产品之时：2016年前9个月就卖出了200万台。在此之前，AI领域没有成为风口、能真正打动消费者市场的产品。

而被百度收购前夕的渡鸦，在2016年11月，刚发布了RavenH-1，一款软硬结合智能控制中枢，它可以把家里的电器都连接起来。这对于百度多少是有吸引力的，彼时百度有DuerOS平台技术，但还缺乏一款能搭载DuerOS的自研的入口级硬件。

百度的紧迫感成就了吕骋和渡鸦的机遇。年仅26岁的他被选中成为百度智能硬件事业部总经理。

百度内部人士对36氪说，百度内部普遍认为，李彦宏喜欢用有想法的年轻人。

早在2014年，李彦宏就在百度启动了“少帅计划”，在全球范围内寻找30岁以下的人才，提供T9甚至T10职级，年薪百万上不封顶。

从早年间的“太子”李明远、2016年末通过1亿元全资收购引入的25岁副总裁李叫兽，到渡鸦到吕骋，延续着同一套用人的审美。

“他们跟Robin比较像，年少成名，有海外或良好的教育背景。”上述百度员工评价。

更重要的是，李彦宏看中年轻人能为百度带来的产品突破。李明远、李叫兽、吕骋，分别关联着百度历史上最辉煌的产品之一的百度贴吧，百度主营的广告的新增长点信息流广告，以及AI大战略的核心产品智能音箱。

现在的百度很需要年轻人，这跟陆奇的想法一样。陆奇在一次新风会上回应“为何百度的产品都是中规中矩”。

“我认为整个公司产品领军人物的年轻化是当务之急……文化和氛围一定要改，我们从产品上看到的文化太讲技术、数据，体验和设计都讲得不够。从我观察到的整体机制看，我们对领军人物放权不够，他们发挥空间不够大。”他担忧百度的EStaff离主流用户人群太远了，“我每天都在玩各种App和游戏，但是体验不到年轻人的感受。”

迅雷创始人、松禾远望基金创始合伙人程浩曾对媒体评价，“百度在并购后的整合方面一直做得不太好，很多并购进来的团队都呆不了多久。既没有像腾讯并购Foxmail而带来张小龙，也没有像阿里并购UC而带来俞永福，这是百度需要思考的地方。”

今年4月，百度以1亿人民币并购进来的李叫兽发布离职信，黯然离开百度。这位25岁的百度历史上最年轻副总裁，在百度度过了16个月。据说他的离开是因为KPI没有完成与百度的对赌，以及书生气的他并不适应大公司的人事环境，相对于他的理论水平，他缺乏足够的实践经验。

相比之下渡鸦获得了更多保护。百度在收购时就在试图给予渡鸦更多自由度，让其规避直接并入大公司体系可能遭遇的不融洽。“百度希望渡鸦继续独立运作，如果直接并入大公司，可能就会丧失创业公司创新的活力。”前述接近并购案的人士说。

进入百度至今，渡鸦一直在远离百度西二旗总部的原址侨福芳草地办公，除了吕骋会定期跟陆奇汇报，以及产品对接，两边的员工接触并不算很多。

这种放权，或许就是渡鸦最终的产品出人意料的原因：1699元。

3 酷产品v.s.好战略一位智能音箱业高管曾对36氪不客气地吐槽，渡鸦Raven H本身更像是一场公关宣传 ，“渡鸦起码会耽误百度两年时间。”

这种批评意见，意指Raven H好看但不实在。

Raven H

智东西曾报道，包括渡鸦、DuerOS和供应链体系在内，都参与了Raven H的开发和生产，从敲定设计图纸到公布产品，前后只用了87天。其中45天花在调试名为Kalix的高温尼龙玻璃纤维复合材料上，它造价昂贵且极难落地到产品，但质感好于普通的PC材料，且可以减少震感提供更好的音质。

渡鸦讲了一套追求极致的产品逻辑：音质好；与众不同的顶部Touch控制面板设计，以及Touch面板下方并不是一整块灯光板，而是361颗单独镶嵌的LED小灯泡；甚至用色，也颇为考究。

“光是Raven H选的几个颜色，成本就不低。”一位硬件从业者觉得渡鸦的钱，并没花在刀刃上。由此推高的成本，会让普通消费者望而却步。

吕骋是个张扬，言辞大胆的人。一位知乎网友说自己曾参加过2015年8月渡鸦的一次线下活动，吕骋在会上说，“百度根本没有创新，百度有个team，每天做的事就是抄谷歌，我去找百度一个高级工程师谈，他看了我们的App后很赞赏，说这么牛的东西你直接拿到楼上可以卖给李彦宏了。”“那些大公司上了年纪的工程师很难理解什么才是好玩的产品，用户也不太懂，我们会给他们好的产品。”

那时候渡鸦已经成立了3年，有一款能用语音控制的音乐应用乐流产品，一款名为Music Flow的音乐播放器。它把办公室设立在走艺术路线的侨福芳草地。吕骋极其重视设计感，专门花了几百万改造天花板。

渡鸦在芳草地的办公室

“他这个人个性很偏执，尤其对于产品”，一位接近他的人如是评价。

渡鸦标榜原创精神和设计感，让国内的创业者好奇的同时也感到一丝矛盾：这个项目看上去似乎很厉害，但并没有市场普及度很高的产品。

在进入百度后，这些似乎也没有变过。一位渡鸦员工告诉36氪，吕骋在做Raven H时在内部强调说，从渡鸦出去的东西绝对不能是体验一般的。

同时，进入百度的8个月里，竞品的消息接连传来：该年5月，跟渡鸦定位最接近的Rokid发布新品“月石”；7月，小米发布智能音箱小爱同学；8月，出门问问发布了Tichome；10月20日，阿里巴巴启动了天猫精灵双十一大促。

渡鸦绷紧了弦去追赶新品上市的时间窗口。渡鸦曾对媒体提到一个细节：“一位结构负责人在工厂一呆就是两个月，全身心参与到硬件打磨生产的全过程，由于长期熬夜以及工厂生活直接工作到心律不齐，为的是能够尽快赶出产品。”

在这个过程中，所有重要对手的定价和配置都已经做出来了，那么百度究竟怎么看待这些竞品，尤其是促销价99元、在11月11日早9点前就突破了100万的天猫精灵？

一款被《华尔街日报》评价为“best of CES”的产品，虽然对渡鸦和吕骋个人的资历可能是加分项，但对百度这家公司来说呢？

从结果来看，似乎就像陆奇说的一样，百度给了吕骋这位年轻的硬件部门负责人包容。

即使这款产品在百度内部遭遇了吐槽。“因为体验问题，发货问题，百度内部也有不少员工退货。”一位百度员工说。

“第一次看到吐槽的时候，我把内网上的内容都看了一遍，”在内部分享上，陆奇表示部分原因是线下体验店造成了不良的用户体验，需要改进。陆奇并未全盘否定渡鸦的产品，“从产品体验来看，百度和其他美国公司，微软也好、谷歌也好，基本都适用数据来衡量体验的……但有很多用户体验不能单靠数据来衡量，特别是在创新过程当中，数据只是作为手段之一。”

4 智能生活，和重回900亿美元市值的百度如果以百度AI硬件的成败，来问责渡鸦这个年轻的团队，其实未见得公平。

更值得反思的，是百度作为一家巨型公司，在自己至关重要的AI业务上，是否应该押宝在一个刚并购进来的年轻团队上？当并购了这样一个年轻团队后，又该对这个团队设立何种目标、如何掌握放权和控制之间的平衡？

以及更关键的，百度自己在“smart living”AI业务上的战略和战术究竟是什么？

虽然陆奇在言辞上依然对渡鸦保持着宽容，但显然，如今百度已经不全然押宝在渡鸦这个团队上了。

3月26日，百度投资的智能硬件公司小鱼在家推出了一款智能视频音箱，一改此前命名为“小鱼”的惯例，取名为“小度在家”。同时，百度宣布领投了小鱼在家C轮融资。业内认为，百度最终会控股乃至收购小鱼在家。

一位业内人士判断，小度在家599元的价格，基本与供应链成本持平。他认为百度一定为小鱼做了补贴。而一位百度内部人士对36氪确认，补贴确有其事。

种种迹象都意味着小鱼在百度眼里的地位更上了层台阶。另据36氪了解，此前小鱼在家和百度美国研发团队已经协同办公，一起研发产品。

小鱼在家从未公布过自己的确切销量，不过百度官方称，与小鱼在家合作推出的“小度在家”受消费者喜爱。

据36氪所知，包括渡鸦、百度投资的小鱼在家在内，百度内部现在出现了多个部门在研发AI音箱类产品，其中一个名为创新产品研究室的部门正在秘密研发一款儿童音箱。

这有些不同寻常。百度的一贯风格是集中力量办大事，把一个任务的资源集中给一个队伍。不像腾讯，喜欢搞赛马机制。即几个团队同时做，谁先做出来，谁做得好，就推谁的。但今年，百度的风格有了变化。

此外，百度还新投资了硬件厂商创维和极米。

据百度2018年Q1财报，DuerOS生态已与包括创维、海尔、极米在内的160家企业达成合作伙伴关系，共发布超过90款搭载DuerOS的硬件产品，这个数量还在不断扩大。

不仅是百度的DuerOS，其他语音平台也在争夺与大厂商深度合作的机会。

“起初是科大讯飞的生态很强，但百度的DuerOS在最近这一年在厂商增长上非常快。“一位Iot（物联网）开发者告诉36氪。

从股价上看，相比陆奇2017年1月入职之时，如今百度的股价已经上涨了近6成。这主要源于百度在信息流广告收入上的增长，另一方面，也得益于腾讯这样的老对手在AI上并无特别作为，百度“决战AI”策略给市场带来的信心。

但在业务上，百度此时分外需要在AI领域取得可见的胜利。考虑到自动驾驶可能在5年内都很难大规模商业化，百度在智能生活AI业务上的就更需要快速见效了。

信心这个东西看似虚无缥缈，但又在各种细节上影响着一家公司。一名百度资深人士对36氪说，这些年，自己发现在百度招人越来越难，面试到的人水平是不断下降的。

在百度最近对业务的优先级排序中，老业务，包括PC搜索、百度网盘、和百度地图，都没有新增预算。因此，最近向海龙主导的百度大搜正出现离职潮的趋势，新近离职的有百度贴吧事业部总经理胡玥、百度搜索广告高级总监鲁鹏俊、百度地图事业部总经理李东旻。

在老业务大将纷纷离职的情况下，在信息流广告虽然收入上涨，但百度在信息流流量上依然不敌今日头条的情况下，百度分外需要把关于AI的战略，从口号变成能落实在具体业绩上的信心。

（感谢36氪作者小石头对本文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