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妈妈,新年好,我感觉我就是您的亲儿子!”2016年2月8日一早,贵州省都匀市的张雪霞打开自己的手机,听到了这样一段语音留言。
“孩子,4年前我就确认过了,我儿子的痣是在左手,你的是在右手。”张雪霞回道。
“可是。”对方还要争辩些什么。
“不好意思啊,我有点事要忙了。”张雪霞叹着气地挂掉了电话。
自从儿子丢失后,张雪霞在各网络平台上都发布过寻子的消息,网友给她提供了一些寻子线索,但找上门来最多的,还是冲着钱而来的骗子。
那些人不是一上来就喊“妈妈”,就是说自己长得很像她儿子,接着就是让她给自己打路费。
在上过多次当之后,张雪霞也不得不学精明了。尽管寻子心切,但多长了个心眼,不再听风就是雨。
半个月之后,前文那个年轻人又来信息了:“宋妈妈,我表姐说,我小时候的照片非常像您儿子。”
听到这里,张雪霞稍微有点动心,如果真是骗子,应该不会这么执着,她说道:“那就把照片发过来,我看一下好吧。”
张雪霞的儿子是怎么丢的?这次,她能找到自己的儿子吗?1991年12月29日,是一个张雪霞终生难忘的日子。
这天是个星期天,也是她的27岁生日,但是在百货大楼当营业员的她不能在家度过生日,她丈夫是本单位的司机,同样也没有星期天的概念。
因此,这个生日也只能在匆忙中度过。
白天上班的时候,自己的宝贝儿子智智(宋彦智)一般都会送到外公外婆那里。
当她今天把孩子给妈妈送到家时,妈妈正好有点急事,要马上出去。
妈妈告诉她:“你爸在电影院西侧的工地上干活,不如把智智送到他那里吧”。
听了母亲的话,她的心情有点担心。
父亲端人家的饭碗,肯定不自由,看孩子不能专心,孩子才三岁,自己照顾不了自己,磕了碰了可咋办?可自己上班时间就要到了,她别无选择,只能将智智先送到父亲那里。
到了工地后,她对父亲再三叮嘱:“看好孩子,别让他乱跑。”
然后又转身对儿子说道:“宝贝,听外公的话不要乱跑,看坏人把你抱走了。妈妈下班来接你,给你买糖葫芦。”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这时候儿子又说话了:“妈妈抱抱。”
张雪霞弯腰抱起儿子,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这才放下儿子,转身离开。
“妈妈拜拜!”
“拜拜!”张雪霞挥手跟儿子告别,赶忙骑着自行车去上班。
让她没想到的是,从此之后,儿子就从自己的视线消失了。
由于此时已经快到春节,人们开始购买年货,百货大楼内的顾客摩肩接踵。张雪霞却心神不定,牵挂着儿子。
不知不觉,天空飘起了雪花,她更加担心儿子,怕他乱跑滑倒了。
这时候,她的右眼皮又不停地跳了起来,这让她更加忐忑不安。
但百货大楼正是客流高峰期,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她也不好意思请假,只能硬着头皮坚持下去。
就在张雪霞心神不定的时候,神情焦灼的父亲突然出现在她的柜台前,而且是一个人。
“糟了!”张雪霞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不见了孩子?
还没等她开口,父亲就带着哭腔说:“我跟别人说了几句话,一转身,孩子就不见了,我到处找,也不见个人影。”
张雪霞听了,头“嗡”地一下就大了起来。
这时是下午两点左右,正是营业高峰期,她来不及向领导请假,给同事交代了一声就跑出了百货楼,一溜小跑向工地奔去。
原来,吃过中午饭的时候,工地有人来送钢筋,张雪霞的父亲去点数。
卸钢筋的时候,智智还在跟附近家属院的小朋友在玩雪,卸完后,父亲跟送货人到了屋里在进货单上签名,签名后出来,孩子就不见了。
他急忙在工地的角角落落寻找,边找边喊,找了几遍都没有找到。
当时跟孩子一起玩耍的小朋友们都还在,唯独少了智智一个人。那几个孩子年龄稍大一些,但是他们也不知道智智去了哪里。
听到这个消息后,张雪霞心乱如麻,但是她依旧心存侥幸,安慰自己说:没事的,兴许是碰见了熟人,将孩子带回家了。
愿望是美好的,事实却是残酷的,张雪霞问遍了他们夫妻俩在县城工作、生活的亲戚、朋友和同学,他们都说自己没有看见孩子。
自己的儿子才三岁,不可能有什么同学、朋友。
随着天色渐晚,张雪霞陷入绝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百货大楼的领导也得知了张雪霞孩子走失的消息,也驱车来到现场,他建议将此事告知张雪霞在外拉货的丈夫宋怀南,然后立即报警。
张雪霞开始的时候不想让丈夫知道,怕影响他开车,也怕丈夫埋怨。事到如今,也只能告诉丈夫,让丈夫也通知在县城的亲友帮忙寻找。
之后,张雪霞的领导拨打了报警电话。
因为这时候的张雪霞精神高度紧张,话都说不利落,即使打通电话也无法正常表达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强打精神,跑遍县城的大家小巷,奔走寻找,从下午寻找到天黑,再从天黑找到天亮。
后来,有人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说自己的儿子当时就是在那处工地玩耍,在玩耍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个叔叔,走上前去抱一个三岁小孩,小孩不让抱,叔叔给强行抱走了。
他儿子当时以为那叔叔是孩子爸爸,也没有太在意,直到他回家后,听说在电影院旁边工地丢失一个三岁小孩,他这才想起那一幕。
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张雪霞还抱着一丝幻想,听到这个消息,她的心被彻底掏空,当时就昏厥过去,被送到了医院。
康复出院后,她精神恍惚,魂牵梦萦,儿子那天真活泼的身影总在梦里出现。
在工地跟儿子分别的一幕,总是在眼前出现,她懊悔、自责,早知道那样,哪怕不上班也不会将孩子丢在工地。
就这样煎熬着,几乎是一夜之间,她苍老了许多。
可贵的是,丈夫宋怀南从来没有埋怨过一次,总是安慰她说:“我们不能垮掉,身体垮了怎么找孩子?”
听了丈夫的话,张雪霞振作了起来,她要跟丈夫同心协力,一起寻找儿子。
张雪霞和丈夫打印了成千上万张寻人启事,在都匀市的大街小巷和工厂、学校,还让自己的亲友在本市和相邻地区到处招贴、寻找。
电视台和电台,也在黄金时段播出寻人字幕,帮助他们寻找孩子。
公安局也在车站、影院张贴寻人启事,发出协查通告。
夫妻俩的单位领导也非常焦急,在单位开会号召职工在业余时间帮助他们寻找孩子。
夫妻俩高中、初中的母校教师也积极行动,在学校里动员学生们帮助寻找。
一位当时还是高中生的当地记者回忆说,当时全市的大街小巷,都在谈论失踪孩子智智的事。
然而,几个月过去了,事情依旧毫无进展。此刻的张雪霞疲惫不堪,情绪又悲观起来,经常在噩梦中惊醒,叫着儿子的名字。
丈夫宋怀南也撑不住了,他开车的时候心不在焉,追尾几次,幸而没有酿成大祸。
领导同情他的遭遇,没有批评他。但是宋怀南非常自责,主动辞去了司机的工作。
转移之间一年过去,小智智还是没有下落,夫妻俩终日以泪洗面。
就在这时候,市公安局传来喜讯,他们抓获了一个人贩子,他招供,在去年12月在电影院附近亲自拐走了一个三岁儿童。
可是人贩子跟下家是单线联系,而下家已经出车祸身亡,线索遂中断了。
根据人贩子交代,下家是福建安溪的,孩子很可能是被卖到了福建。
因为地方公安局人手不够,因此公安局的同志建议他们夫妇有时间要到福建去找一找,看一看。
宋怀南二话没说,第二天就坐上了去福建的火车。
可是到了安溪他才知道,根本就无从查起。由于两地相距一千三百多公里,宋怀南一口贵州方言,安溪人说的是闽南方言。在当地人看来,宋怀南的话比外语都难懂,宋怀南也对当地方言如听天书,难以交流。
每当宋怀南出现在一个地方打听孩子下落,当地人即使听懂了,也充满警惕,根本不配合。其实这一点也很好理解,打个比方 ,即使你是当地人,你的邻居家抱养了一个外地孩子,你也不会向外地人讲,本地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没有必要因此得罪人。所以大家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来自外乡的宋怀南三缄其口。
尽管宋怀南在福建泉州待了一个月,鞋底都磨破了,还是没有获得一条有价值的线索。
转眼又是一年过去,孩子丢失两年了,希望却越来越渺茫。但是夫妻俩不但没有气馁,他们寻找孩子的愿望反而越来越强烈。
这时候,家里出现了新的状况。1993年12月,张雪霞怀孕了。
得知消息,婆婆非常开心,觉得有了孩子,儿子和媳妇就会渐渐忘记过去。
可是几天后,张雪霞到医院做了人流。
宋怀南对母亲解释说,如果有了孩子,再寻找智智,就太不方便了。
1993年春节,为了寻找孩子,夫妻同时辞去了工作。
过了大年初五,夫妻俩就踏上寻找儿子的道路,从贵州到福建,从湖南到湖北,四川、河南、云南、广西、陕西、山西、甘肃甚至新疆、内蒙等地,也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为了寻找儿子,夫妻俩吃了很多苦,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丢了工作,没有了经济来源,而寻找孩子,是要花钱的。
因为没有钱,夫妻俩住不起正规旅店,住的都是黑店,结果钱没有省下来多少,没少挨宰。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睡在候车室、电话亭甚至涵洞、下水道里。
为此,宋怀南挨过打,张雪霞被人猥亵过。
更为伤心的是,由于他们到处张贴寻人启事,承诺说提供消息后定有重谢,因此被很多骗子盯上。
有一次,他们接到了一个来自四川的电话,对方言之凿凿地说他们知道孩子在哪,但是拒不提供照片。
不过见他们语气肯定,夫妻俩害怕因此错过孩子的线索,就按照对方的要求打过去一千元。
对方收钱后,随即联系不上。
还有一次,宋怀南到河南驻马店寻子,在车站遇到一个中年男子,说自己有他家孩子的消息,条件是给500元辛苦费。
宋怀南坚持见人给钱,还说加十倍二十倍都可以,那人答应了。可是当走到一个僻静处的时候,那人一个口哨,从旁边窜出一个人从背后抱住了他,好不容易挣脱后,发现钱包不见了。
无奈之下,宋怀南只好扒着货车回到老家。
一次次寻找,一次次失望,还一次次被骗,让宋怀南心力憔悴。
巨大的精神压力下,宋怀南也患上心理疾病,喜怒无常,动不动发脾气,经过检查,确诊为抑郁症。
此时的家里已经负债累累,为了还债,也为了继续寻子,2002年,张雪霞开了一家茶馆。
茶馆地处繁华地带,客流量大,生意不错,为寻子创造了物质条件,给张雪霞带来了希望。
可就在这时,家里出现了新的不幸。因为思念儿子,受不了煎熬,丈夫宋怀南的抑郁症越来越重。
2006年春节,家家张灯结彩,户户鞭炮齐鸣,人们欢天喜地欢度新春,到处洋溢着欢乐气氛。
看到大街上活蹦乱跳的孩子,宋怀南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他走火入魔,把别人的孩子当成智智,上前发疯似的抱住不放,吓得孩子直哭。结果当场挨了一顿毒打,因为人家是走亲戚的,并不认识他,也不会担待他。
宋怀南又羞又气,回家纵身从楼上跳下,当场身亡。
如此一来,张雪霞的天塌了。
没有了丈夫的相伴,未来的日子她要独自面对,她不知道自己还会走多远。
无数个夜里,她拿起了安眠药瓶,想紧随丈夫而去。可是每当她打开瓶盖的时候,眼前就出现了儿子的影子。
“我走了,儿子怎么办?如果他找到贵州,找到了都匀,该多么无助?”
这时候,她看到了丈夫的遗言:“我只要我儿宋彦智”。
“不行,我不能死!我要完成丈夫遗愿,让他安息。”张雪霞暗下决心。
随着社会的发展,网络的普及,她的寻子之路也不再艰难。为了寻子,年过五十的她买了台电脑,注册了社交账号,开始在各个网络平台发布寻子信息。
张雪霞寻子的执着,寻子路上的坎坷经历感动了千万网友,也引起了媒体关注。
2014年5月,张雪霞接到了央视的邀请,出现在寻人为主的《等着你》栏目中。
面对全国观众,她许下了自己的心愿,说出了自己对儿子的心里话。
与此同时,张雪霞在知名寻亲网站上刊登了寻子启事。从这之后,跟她联系的人越来越多,直觉告诉她,自己跟儿子相见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但是,仍然也有很多骗子,一上来就喊妈,说要认亲、要路费,得到路费后立即拉黑。
张雪霞智商并不低,知道答应他们,风险很大。但是开始的时候,她抱着即使上当也不能错过的态度,觉得有点可能的,都会满足对方要求。
时间久了,就狠下心来,要反复核对,不打无准备之仗。文章开头认亲的这个青年,他和张雪霞在4年前就加了社交软件成为好友,那时候他说自己像智智,但是一问,手上的痣对不上号。
张雪霞记得儿子是左手腕上有痣,对方却是右手,明显的不对头。
那天又是大年初一,张雪霞思念丈夫和儿子,心情非常糟,对青年主动认亲不大感冒,就挂了电话。
此后。那个青年再也没有说话。
直到2月22日元宵节,那个青年又说话了:我表姐看了我小时候的照片,说我跟智智很相像。
张雪霞这时候心情也平静了许多,就问他:“那你身上除了手腕,其它部位有没有痣、胎记?”
年轻人随后就发来一张胎记的照片,张雪霞一看,眼睛放光,当娘的什么都会忘记,不会忘记儿子的胎记。
虽如此,多年寻子的失败让她还是不敢过早乐观,她必须谨慎再谨慎。
她立即告诉对方,能不能在贵州做DNA鉴定?
“当然可以,宋妈妈。”小伙子爽快地答应了。
“我给你打点路费吧。”张雪霞说。
小伙子说:“不用。”
2016年3月上旬,年轻人驱车来到了都匀。
头一天的晚上,张雪霞彻夜未眠。早上九点钟的车,张雪霞七点就到了高铁站翘首以盼。
小伙子刚走下站台,张雪霞一眼就认了出来,她快步走上前去,拉住了小伙子的手。
二人去到医院做了DNA鉴定,在等结果的几天中,张雪霞就叫上娘家、婆家人设宴欢迎小伙子。
尽管结果还没有出来,但是在冥冥中,张雪霞已经认定这就是她的儿子。
丈夫也在梦里出现了,说儿子找到了。
小伙子一点也不生分,“妈妈”长、“妈妈”短地,叫个不停。
这天早上,小伙子正给妈妈捶腿,医院来了通知,鉴定结果出来了,受检人有亲缘关系。
小伙子手腕上的痣,不在正确的一边,是怎么回事?原来,是张雪霞丢失儿子痛心疾首,精神迷乱,把儿子右手上的痣当成了左手上了,是她的记忆出现了偏差,以至于母子相认晚了四年。
母子相认后,驱车来到了宋怀南坟前,张雪霞说:“娃他爹,儿子找到了。”
然后她转身抚摸着儿子的头说:“来,给你爹磕头。”
相聚几日后,儿子要启程了。因为在广东那边,儿子已经娶妻生子,工作都在那里,养父母年事已高,也需要照顾。
张雪霞表示全力支持,亲自送他上了火车。
在张雪霞看来,儿子失而复得,告慰了丈夫亡灵,已经是完成了天大的心愿,即便是不选择生活在自己的身边,将来自己也可以毫无遗憾地继续生活下去,直到将来去那个世界与丈夫团聚。
愿天下所有被拐卖的孩子都能和父母相聚,所有孩子被拐的父母都不留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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