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乌鲁木齐4月6日电题:千年回响,唐朝戍边将士的家国情怀
新华社记者丁建刚、周晔、潘莹
高高的土堆上,身披牛皮铠甲的士兵远远看见,大漠深处,一缕孤烟直起;半掩地下的兵营中,戍边多年的老兵一句“娘子不须忧愁”,千里传信,深情难以尽诉……
在刚刚揭晓的2021年度中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中,新疆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赫然在列。随着大量珍贵文物遗存的发掘,这座深藏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荒漠无人区的唐代烽燧,拂去沙尘,重现丝绸之路风采,一个个威武勇猛的唐朝将士迎面走来,向我们讲述历经千年犹“鲜活”的家国情怀……
(小标题)酷!“黄沙百战穿金甲”
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以下称沙堆烽)地处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尉犁县的荒漠无人区,200多公里的东南方向,就是著名的楼兰故城。2019年至2021年,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在此进行考古发掘,这是国内首次对唐代烽燧开展的主动性考古发掘。
沙堆烽遗址地处孔雀河北岸一处大型红柳沙堆上。3年间,考古工作者累计发掘面积2300平方米,清理出房址、木栅栏、水塘等遗址12处,出土文书等各类文物1400多件。
一件件令人惊喜的出土文物,不仅揭示了唐代烽燧基本格局、还原了戍边将士当时衣食住行等方面诸多细节,也明确了克亚克库都克烽燧在唐代时的名字——沙堆烽。
沙堆烽修筑于沙堆顶部东侧,由三层或四层土坯夹一层芦苇草、中部夹放胡杨木垒砌而成。在其西侧黄土中,采用“减地法”掏挖修筑有三间房屋,内有凉炕、灶、柱洞等遗迹,专家初步断定,这是当时的营房。
沙堆烽南侧有土埂、踏步、木栅栏、水塘等遗迹。“水塘中部深,边缘浅且规整,这种水塘,后人称作涝坝水,在西北地区广为沿用。”沙堆烽考古项目领队、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馆员胡兴军认为,水塘的发现,解开了唐代戍边将士、牲畜饮水水源的谜题。
在遗址旁一处背风向阳的斜坡上,考古人员发现一个被沙土掩盖千余年的物品堆,里面埋藏了大量的纸、木、纺织品等遗物,专家惊呼发现了“一座小型档案馆”。
从中还出土了麦、粟、黍、枣核、桃核、杏核等大量农作物标本。“可以发现,这些是戍边将士的主要食物类型,不过,当大量鱼骨、渔网及保存完整的木兽夹被发现后,我们猜测当时食物可能有短缺的情况,需要通过捕鱼猎兽来进行补给。”胡兴军说。
同时,考古工作者发现了马、牛、驴、骆驼等可作为坐骑的大型动物残骨。有趣的是,狗的骨头也被发现,表明机警忠诚的狗是唐代戍边将士的好伙伴。
红色和棕黄色皮绳、麻绳连缀而成的牛皮铠甲片,历千年仍厚重坚韧,也让后人得以窥见唐朝戍边将士“黄沙百战穿金甲”的风采。
(小标题)迷!沙堆烽下“掩埋”怎样的史实
“遇见”沙堆烽,“对话”唐朝将士,不仅让今人得以了解唐朝戍边将士的衣食住行、三餐四季,详尽再现了他们的工作生活的场景,还揭开了许多鲜为人知的史实,印证了唐朝对西域地区的有效管辖。
根据碳十四测定等诸多证据,专家推断,沙堆烽的使用年代在公元692年至公元790年之间约100年间。出土文书也显示,沙堆烽遗址为唐朝安西四镇之一的焉耆镇所辖,同时也是一处游弈所治所,属于焉耆镇东境军事防线——“楼兰路”上一处基层军事管理机构。
胡兴军说,烽和铺都是唐朝最基层的军事建制,游弈所是烽和铺的上级管理机构。唐朝戍守烽燧的士兵被称为“烽子”,他们的首领为“烽帅”,主要工作内容是放烽、巡防。
史料和考古发现表明,烽燧是我国自周代开始建立的边防预警系统之一,唐朝继承并予以完善,主要用以迅速传递边境军情。沙堆烽地处在丝绸之路北(中)道,位置非常重要。
从沙土中捡拾的文书、木简,还出现了众多鲜少见诸史籍的内容。榆林镇、通海镇、麻泽镇、掩耳守捉、焉耆守捉、马铺烽、横岭烽、猪泉谷铺等军事设施机构名称,以及楼兰路、麻泽贼路、焉耆路等防御线路名称,“刷新”了今人认知,填补了历史文献关于唐代安西四镇记载的空白。
更重要的是,沙堆烽遗址出土的文书绝大多数为汉文书写,也有部分用焉耆文书写,有的文书中还提到“于阗兵”。胡兴军说,这些发现印证了1000多年前汉字一直是当地官方通用语言文字,西域先民与来自中原的将士一道守卫着边疆,共同守护家园安宁。
国家文物局副局长宋新潮说,这批出土文书多属于唐代开元至天宝年间,“完整的烽燧遗址被揭露,大量唐代文书及历史文物的出土,说明当时唐王朝的影响力已延伸至葱岭之外,唐代对西域的经营或已达到了鼎盛时期。”
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荣新江认为,沙堆烽有力证明唐朝对西域地区的稳固控制,以及对丝绸之路的路政建置的持续维护。
(小标题)情!历经千年犹“鲜活”
沙堆寂无声,烽火映山河。沙堆烽出土的众多文物中,一份份手抄勋告,是戍边将士万里赴戎机的勇武;一封封信笺墨迹,是边塞官兵“家书抵万金”的牵挂。
沙洲、河州、雍州、岐州、豳州……出土信札中反复出现的这些地名,大约是现在的甘肃、陕西、山西、安徽、河南、河北等地,表明唐朝戍边将士不少来自中原等地区。自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设立后,他们前赴后继,怀着忠勇为国、建功立业的壮志豪情,远离故土,戍边守疆,保障了古代西域安宁和丝绸之路畅通。
专家分析,过去交通不便,一路步行加骑马、骑驴等,将士们从家乡赶到西域,需要数月之久。在吃饭喝水都极为艰苦的荒漠里,他们一守就是多年。出土文书记载,一些战功显赫的戍边将士,不仅得到中央王朝授勋嘉奖,解甲归田后还可以享受特殊优待政策,但他们之中也有人终老都难以返回家乡。
“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对为国戍边的将士来说,爹娘妻儿必定是永远的牵挂。在沙堆烽所有出土的文物中,最让人动容动心的,莫过于一封封饱含深情的家书。
“韶春尚寒”“仲夏极热”“秋气渐冷”“冬景既终”……很难相信,如此典雅温润的字句,竟然出自千年之前勇武汉子的笔下。“出土的家书中,很多都会以时令节气开头,饱含着中华文化的含蓄之美,对家人的殷切思念,都托物言表于天气状况。”胡兴军说。
“娘子不须忧愁,收拾麦羊,勿使堕落……”这封家书残片,让参与解读的考古工作者无不深受感动,遥想当年,不知哪位离家在外的将士,以此惦念鼓励家中的妻子维持好生计。“短短几行字,仿佛这个铁骨柔情的汉子就站在了我们面前。”胡兴军说。
艰苦戍边之余,唐朝将士还颇为流行看“小说”。在胡兴军看来,沙堆烽遗址考古成果最大亮点在于出土纸文书、木简883件,是近年国内烽燧遗址出土量最大的一批唐代汉文文书。其中,《韩朋赋》《游仙窟》等手抄本残片,是唐代盛行一时的文学作品,同时,也有《孝经》《千字文》等中原传统典籍手抄本。如获至宝的胡兴军说:“把这些文书残片拼凑起来一点点释读,仿佛穿越了时空,与1200多年前的戍边将士对话。”中华文明源远流长也由此可见。
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历史学部主任王巍认为,新疆境内的烽燧遗址是中国长城资源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国家记忆的重要代表。沙堆烽遗址考古成果是阐释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重要实物教材,增强了历史信度,活化了历史场景,对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凝聚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今年,长城国家文化公园(新疆段)项目正式启动,作为重点项目之一,克亚克库都克唐代烽燧遗址的修复与保护工程也将开工。胡兴军满怀热望,“期待这座历经千年的唐代烽燧遗址成为讲述历史、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活教材。”(参与记者:杨皓、邵艺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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