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自己就是杨素慧亲生儿子那一刻,徐剑锋在电话那头愣了足有十几分钟,“大脑一片空白。”他回忆,“悔恨比惊喜要多。”
那是在2022年3月6日清晨,当时,徐剑锋的名字还叫“李铭”,35岁,是土生土长的广东惠州人。
电话那头的公安人员通知他:血样比对结果出来了,你就是杨素慧找了25年的儿子徐剑锋。
杨素慧、徐剑锋,这两个名字对“李铭”而言都不陌生。6年前,因为同在寻亲路上,李铭偶然加上了杨素慧的微信,还时不时鼓励后者,“杨阿姨,您的儿子也一定在找您,你们一定会很快相见的。”
可惜“杨阿姨”没能等到那一天。2017年1月23日,杨素慧因肺癌不治身亡,25年的寻子路被迫终止,抱憾离世。
徐剑锋回忆,实际上,在2016年见到杨素慧照片的第一眼时,他十分肯定感受到了一股异常的亲切。
奇怪得很,仔细看,自己和照片里的女人其实没有哪一个五官是相似的,但那股亲切感就是那样清晰而锐利地闯进来了。
徐剑锋生母杨素慧
31年,对一个人样貌的改变太大了,他的脸型从圆变方了,眉眼也长开了,加上身体上的胎记和痣未能比对成功,双方便未能相认。
徐剑锋只能将那份莫名的亲切感捂在心里头,不敢多说什么。他知道,对于每一个寻子的父母而言,每一次希望背后可能都暗藏失望。他不想给杨阿姨带来失望。
不过,当时的他想着,就算冲着这份没来由的亲切感,他也想等忙完这阵子就去广州,看望彼时已经病入膏肓的杨阿姨,亲口叫她一声“妈”。
杨素慧去世后,这一声“妈”足足拖了6年。
3月6日那天以后,徐剑锋几乎每分每秒都没有停止思念母亲。他在网上疯狂搜索关于生母杨素慧的新闻、消息,通过视频逐帧观察母亲的模样。像,越看越像,越看越心痛,以前没注意过的细节、记忆里的画面一点一滴逐次浮现眼前。
妇女节那天晚上,他梦到她,杨素慧双手捧着腹部,连连喊痛。“那场景像一条鞭子,抽打了我五年,像一把钢刀,戳得我心头滴血。”徐剑锋紧握着母亲干瘪的手,一次次喊“妈”,仿佛能弥补错失的31年。
一想到母亲忍受着病痛的垂危之际,作为亲生儿子却没能陪伴在母亲身边,徐剑锋就心如刀割。
3月13日,徐剑锋终于踏上了回浙江家乡的路,他的第一件事,是要给母亲把墓碑换了,把姐姐先前代印的“子剑锋”重新铭一遍,用自己的双手和名字。
在这之前,杨素慧的墓碑后面还铭着一行字:“到此愿知万事空,但悲不见小剑锋;……杨素慧28年风餐露宿,历经坎坷,泣血寻子,足迹遍及大江南北,多达20多个省市,她痛断肝肠,思子成病,长眠于此,心愿未了,含悲九泉……”
图:孙海洋摄
文 | 肖瑶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南风窗”(ID:SouthReviews),原文首发于2022年3月15日,原标题为《一起寻亲6年的阿姨走了,才发现就是生母》,不代表瞭望智库观点。
1
遗失
徐剑锋对于童年的记忆,被4岁那年割裂成前后两半。4岁以前那部分,浅得几乎想不起,只隐约记得自己在浙江出生,父亲常年在广州打工,母亲在县城教书,徐剑锋和大2岁的姐姐,一个被送到外婆外公家,一个被送到姨妈姨夫家养,一家四口常年聚少离多。“我从小对于‘家庭’的观念其实是很淡的。”
徐剑锋和妈妈、姐姐。受访者供图
4岁以后的记忆,则是惠州沿海的村庄、住了多年的渔船、养父母家的哥哥和姐姐,鼻息边嗅了几十年的海鲜味,一口流利的闽南语和客家话。
“我的童年是4岁那年我父亲手里搞丢的。”谈话中,徐剑锋将这句话重复了至少三遍。
那是在1991年6月,母亲带着两个孩子到广州去找父亲,徐剑锋隐约记得,一天,父母吵架了,母亲一气之下对父亲说:“你管好你的儿子,我管好我女儿。”因此,6月5日那天,徐剑锋是由父亲徐普明单独带着出去玩的。
据此前媒体报道与今天徐普明的回忆,约莫在傍晚时分,父子俩来到广州南方大厦百货商场闲逛,在二楼通往三楼的过道上,徐普明坐在长椅上休息,不一会儿就打起盹来。
不过十分钟后,再一醒来,儿子就不见了。
小剑锋
对于那被抽走的十分钟,徐普明在当年事发后接受媒体采访时称,他旁边坐下了两个抽烟的年轻人,闻了一会儿缭绕的烟雾,他就昏昏沉沉睡着了,好像是“迷香”。
对此,今天的徐剑锋不置可否,“他也可能是酒喝多了,瞌睡。”他记忆里的父亲,除了喜欢喝酒外,其他印象实在稀薄。
但他记得当时父亲睡着后,自己在旁边一个劲儿地试图叫醒他,未果,旁边却有两个陌生叔叔制止他:“别吵,你爸爸太累了,需要休息,他让叔叔带你去公园玩,等我们玩回来爸爸自然醒了。”
小剑锋最喜欢文化公园了,毕竟年纪小,思考了一小会儿,他答应了,跟着那两个陌生人离开前,还向爸爸道了一声“再见”。
离开那栋大楼后,天已经黑了,随后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不可溯。小剑锋跟着两个陌生人走了好远,还是没有回去的意思,他不停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找爸爸?”人贩子告诉他:“你爸爸妈妈现在正在吵架,我们不要回去打扰他们,等他们和好再回去吧。”
小剑锋知道,父母这两天的确在吵架,他再次相信了,“那叔叔会帮峰峰和好爸爸妈妈吗?”
“会的。”
“拉钩钩。”
“拉钩。”
人贩子很会哄,给4岁的徐剑锋买了玩具、零食,就这样半哄半骗地把他带去了郊区。他们走了一条很长的石阶,通往一座山头,山头上有一间木房子,那一晚,徐剑锋就和两个人贩子在里面住,一连好几天,他们都没再让他出来。
“有时候一个人出去,有时候一个人回来换另一个出去,有时候也会带我出去买零食和玩具。”但他们从不会让孩子一个人留在屋子里,徐剑锋至今还记得,那两个人贩子模样挺年轻,其中一个“还有点帅”。
后来才知道,那时候,他应该已经被弄到了惠州。
杨素慧制作的寻子信息卡。
但4岁的小剑锋对于“坏人”并没有认知,他只知道这两个人会逗自己开心,会买吃的玩的给自己。那个年龄也没有时间观念,不知道过去几天后,一个深夜,徐剑锋因为太思念妈妈,便趁两人睡着,偷偷开门跑了出去。
他沿着来时的路走下阶梯,漫无目的地趟过无数条街道、路口,走了整整一夜,肚子饿得咕咕叫。他蹲在路边,哭着喊妈妈。
那时应该还没走多远,不一会儿,两个人贩子就找到了他,哄他说“现在带你回去找妈妈。”
就这样,小剑锋又被带回去,继续住了几天。
第二次逃跑时,小剑锋长了个心眼,偷偷从其中一个人贩子的钱包里拿了300块钱。沿着陌生的道路又走了很久,不知道多少个日夜过去,一身脏得不像话,双脚磨出了水泡,一只鞋弄丢了,300块钱也很快被买零食、买包子用光了。
他走到了一个沿海的小村庄,坐在路边,遇见了现在的养母家庭。
徐剑锋在社交平台上回忆自己被拐经历。
养母的妈妈,也就是后来的姥姥,把徐剑锋带回家,家里,有完整的父亲、母亲,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徐剑锋就这样成了这个家里的第五个成员,有了新名字和新的家庭。
村庄很偏僻,靠海,但周围全都是砖瓦房,交通和通讯都很不发达。那个年代,那种地方,交通和法治都很落后,“没人想过报警”,徐剑锋直到两年后才出过一次村庄。
但他始终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另有其人,渐渐懂事后,养母告诉他:你要找妈妈,得等你长大才找得到。
2
母亲
可母亲杨素慧没有放弃过寻找儿子,一天也没有。
徐剑锋丢了以后,杨素慧不教书了,她把女儿杨丹送回老家,自己留在广州,没日没夜地在广州大街上游荡,贴寻人启事、海报,累了就去接公共水龙头里的水喝,为了养活自己,还打了多份零工。
而她的丈夫徐普明——据女儿杨丹透露,在找了几天后,父亲就没了耐心,回到麻将桌和酒桌上去,还认为妻子“疯了一样”。
没多久,杨素慧就和徐普明离婚了,独自踏上26年的寻子路。
在2015年北京卫视的一档节目视频里,杨素慧提起丈夫就寒心,“他在别的地方打牌,打麻将,所以我就很恨很恨他,从此以后我就没理他了,我们各走各的。”
杨丹则回忆:“我们都怀疑他(父亲)是不是把我弟卖了。”她形容父亲“脾气不是很好,吃喝嫖赌没有一样不沾的。”
可转念一想,“毕竟是亲生的,应该不至于吧?”杨丹说。
寻子路上,杨素慧认识了越来越多同道中人,包括后来陆续找回失子的郭刚堂、孙海洋。有些人的孩子找回来了,但多数和她一样,数十年如一日,悬着一颗心。
孙海洋(左)与徐剑锋合照。
2010年左右,她认识了“宝贝回家”公益机构的志愿者燕子姐。燕子姐记得第一次与杨素慧聊天时,她觉得对方的浙江口音很好听,但第一次看见杨素慧的时候,这个母亲的一双眼睛始终通红的,双手握着燕子姐,“抓得很紧很紧”。
燕子姐见证了杨素慧这十几年来的诸多困苦。2013年有一次,杨素慧奔着一条线索去江西,深夜坐客车回到租处,在客车站附近的天桥底下,几个流浪汉抢走了她的包,还把她的一对膝盖都拖烂了。
杨素慧哀求对方,“你什么都可以抢走,但我儿子的照片得还给我。”
2014年6月,杨素慧的寻子路上多了一道拦路虎:她患上了严重的肺炎,两只肺已几近坏死了。2015年1月4日,她被确诊了肺癌中期。
绝症给她带来的第一念头,是得加快“与时间赛跑”的步伐。
杨素慧只住了半个月院,就从医院里跑了出来,医生要求她再住一个月,但她不敢耽误这么久。在当年的微博上,她对不知远方何处的儿子泣诉:“说实话吧,妈妈的肺病很重,医生要做肺活检,妈妈不敢做。”
因为不想让女儿担心,杨素慧也未将自己的病情告诉老家的杨丹。
唯一陪在她身边的朋友燕子姐,只能偷偷打电话给远方的杨丹,告知其母亲病情。若非如此,杨丹还不知道“我妈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她(杨素慧)的身体本来比我还好的,因为找我弟,一天天熬出来的病。”杨丹笃信。而且她不肯接受治疗,一来是怕花钱花精力,二来,她固执得很,不大相信医院。
“她觉得,我把儿子拖垮了,不能再拖累女儿。”燕子姐说,对此,杨丹也心痛不已,“因为觉得对不起我们姐弟,这二十多年来,所有劳累、病痛,我妈都自己一个人承担。”
杨素慧去世前一个月,杨丹一直守在病床前。那时,母亲的癌细胞已经转移到了脑部,一个人也认不得了,但弥留之际的杨素慧只会向女儿不断重复一句话:“一定要找到你弟弟,就是我死了,你也要继续找。”
3
擦肩
自从25年前住进养父母家后,徐剑锋始终知道自己不是这个家亲生的,也偶尔会觉得爸妈偏向哥哥姐姐,从而感到过孤独和委屈,遇到什么事儿就忍不住会想:“反正我不是亲生的”。
但懂事后总体回看,养父母对他是不错的。徐剑锋记得自己十岁左右时,一次发高烧,父亲背着他走了好远好远的路,从村子里到县城的医院,“真的走了好久好久。”
不过,当年在被收养后没多久,那两个拐走徐剑锋的人贩子竟然找进村里来了。那个时候他有家了,小剑锋不怕他们,还叫他们“叔叔”。
“叔叔”对徐剑锋的养母说,这孩子是他们一个亲戚家的孩子,既然你们收养了,就给你们养吧。
但他们开口要钱,要1万块钱。徐剑锋的养母没给。
然而,不到2年后,那两个人贩子又来了,这次开口要6000块。养母给了,然后私下跟徐剑锋说,“你知道吗,你遇到的是人贩子”。
那年,徐剑锋9岁,终于明白了五年前自己遭遇了怎样的事情。
和部分幼年时被拐走的孩子一样,在与父母分别的成长过程中,徐剑锋也偶尔产生过怀疑——我究竟是不是真的被拐走的?有没有可能是被卖掉的?
他不敢深想,但多年来亦坚信不疑的是,母亲正在寻找他。他多次在梦里见到母亲,模样早已模糊不清,只有年幼的他掩面哭泣。
读完小学后,徐剑锋到深圳去打了两年工,回到家后又重新读了初中。直到21岁,他有了第一部小灵通,但不联网,不知道“找妈妈”可以从何处着手。
其实早在2010年,养母就带徐剑锋去做了采血,以便寻找生父母。但那个时候的DNA、人像识别等技术都不够发达,并没有及时匹配上血亲。
徐剑锋偶然加上杨素慧的微信是在2016年夏天,当时,他得知这位阿姨正在找25年前失踪的儿子,便立刻想到了自己。
徐剑锋怀着忐忑的心情拨了电话过去,第一句话就忍不住吐露疑窦:“我可能是你们要找的徐剑锋吗?”
时过境迁,双方的声音自然都认不出了,杨素慧和女儿让徐剑锋发照片过去,还和他核对了一些身体细节。
杨丹后来回忆起来,遗憾就在那张照片——徐剑锋只发了一张仰拍的,角度、脸型都认不出来。
杨素慧声称,她儿子的屁股上有一块胎记和一颗痣,但徐剑锋小时候因为一次贪玩,不慎烧伤了那个部位。何况,“屁股上的,我怎么看得到?”他苦笑道,加上自己的身高有183,而杨素慧和她老公都不高,怎么会生出这么高的儿子?
种种“不匹配”,让徐剑锋得出熟悉的结论:“果然不会这么巧。”
诸如此类的失望,对寻亲的母子双方而言都经历太多太多次,即便希望偶尔乍现,他们也习惯了下意识保持质疑与警惕。徐剑锋向记者阐述那时的想法。
因为不忍用“误会”刺激杨阿姨,徐剑锋便没再与杨素慧交流太多。他暗忖,“不管我是不是你的儿子,我都想找时间去广州看看你。”但在与杨素慧的聊天对话框中,他还是只礼貌地表达了鼓励:“您的儿子也一定在寻找您。”
杨素慧的回复也很简单,只是轻道“谢谢”。
然而,探望的心愿一直被耽误着,杨素慧病情加重的那段日子,徐剑锋正好出海,一去就是好几天,一直没腾出空来。
燕子姐回忆,当时,也许正因为徐剑锋在海上,信号不好,电话打不通,她便想,“也可能(他)只是出于一种安慰和好心”,毕竟之前类似的情况也出现过太多次,前来认亲又失望而归的青年,也有至少五六十个。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错过,就是天各一方。
徐剑锋回忆,2017年1月23日,凌晨3:30分,不知为何,徐剑锋忽然从睡梦中醒来,打开手机,发现“杨阿姨”的微信发了一条朋友圈——她的女儿宣布了母亲杨素慧刚刚病逝的消息。
徐剑锋看到这条消息,恍惚了一下,去上了个厕所冷静,他清楚地记得,耗时“8分钟后”,回来后,3:38分,他在那条朋友圈底下留下了第一条留言:“一路走好,杨阿姨。”
4
姐弟
在杨丹从小的记忆里,母亲杨素慧一直是个要强的女人,“从不叫苦叫累。只要她下定决心想做的事,就完全不会听人意见。”
杨丹认为,母亲短短56年的人生,最要强的事有两件:一个,是26年如一日坚持寻找弟弟,另一个,是病入膏肓却始终拒绝治疗。
当年,徐剑锋走丢后,杨丹就被放到浙江老家,长大、打工、嫁人,母亲不在女儿身边,而是25年如一日地在南方的广州寻找弟弟。长大后,杨丹每逢寒暑假都会到广州去陪母亲,她知道母亲一边在按摩店打工,一边日复一日出街寻子。
最笨的方法,是每天扛着寻人启事等一大袋东西,到儿子走丢的那块区域里走来走去,一走就是二十几年。杨丹记得,母亲不停念叨,“在广州丢的,我就一定要在广州找到。”
有一次,母亲听闻一个村子里有人长得像儿子,便自顾找过去,还没进到村子里,就被整个村子里的人追出来打,最终也没能见到那个可能的“儿子”。
2016年中,杨素慧病情恶化,但仍然拒绝接受化疗。杨丹只好半劝半诱地将母亲带回老家,谁知,刚回到老家没几天,有一次,杨素慧趁女儿不在,又一个人偷偷坐动车跑回了广州。待了几个星期,杨丹才跑去把母亲带回来。
“其实在广州医疗条件更好,说不定治得好的。”杨丹想起来还感到痛心,奈何母亲实在太顽固,如果不看着她,她就不会乖乖治病。
和徐剑锋的回忆一样,杨丹对于自己和弟弟的童年并无太强烈的“家”的感觉,一家四口常年分居各地,姐弟俩最密切的相处,就是1991年弟弟走丢那年了。
但杨丹纠正并补充了徐剑锋的一处回忆,“(6月5号)那天,我妈妈好像感应到什么似的,坚持认为有人盯上了我们家,然后才让我爸带着我弟,她带着我,一个看好一个。”杨丹从小不太喜欢爸爸,因为他脾气大,常对她凶,还常揍她,于是杨丹那天就跟着母亲。杨素慧一直紧紧牵着女儿的手,几乎一秒钟也没放开。
“我父亲弄丢了我,但我母亲为了找我,对我姐姐也没有多少陪伴,因此我失去了母亲,相当于我姐姐也失去了。”徐剑锋说。
从去年到今年,公安部门开展的“团圆行动”,加强了遗失与被拐家庭的寻子强度,也给更多苦苦寻亲的家庭带来了希望。
燕子姐告诉记者,每年杨素慧忌日前后,她都会托媒体再次报道这位癌症妈妈寻子的故事,通过如今已较为完善的人脸识别与DNA技术,广东公安机关最终锁定了广东大亚湾的一名居民。
从4岁到35岁,徐剑锋从未离开惠州大亚湾。与母亲的几次近在咫尺,他如今想起来无不心如刀绞。
5
回家
引起舆论热议后,这个寻亲故事里另一号角色——杨素慧的前夫、徐剑锋的生父徐普明,再次被提起。
2016年,杨素慧病重时,徐普明曾几次来探望前妻。在当时北京卫视拍摄的一则视频里,徐普明泪如雨下:“虽然离婚了,我看着她挺可怜的,毕竟看在小孩的份上,(我们)还是有感情的。”
在北京卫视拍摄的一则视频里,徐普明泪如雨下:“虽然离婚了,但(我们)还是有感情的。”
可杨素慧并不愿意原谅他,至生命终点也没有原谅。按杨丹的说法,“就当他(徐普明)不存在了,在与不在都没什么意义。”
如今的徐剑锋也“不愿意原谅他”,自3月5日自己的身世曝光后,在涌进来的数百个电话里,没有一个是生父徐普明的,而他自己也不愿意主动去联系生父,“他都不来找我,我也不找他。”
对此,徐普明的解释,是自己“不知道电话号码”,女儿杨丹也没有给他。他承认,父女俩感情并不好,彼此间误会也很深。
误会似乎无处不在。比如,徐剑锋得到的消息,是生父当年在与母亲离婚后不到一年就再婚了。而据杨丹所知,不管有没有结婚,父亲这三十多年来一直有女友,还曾带着女友到杨素慧广州的租房里,“蹭吃蹭喝”。
母亲走后,杨丹与父亲没怎么联系,现在找到了弟弟,她更多哭笑不得,“我们有爸还不如没爸,妈妈走了以后,剩下我们俩姐弟好好相处就好了。”杨丹说。
但徐普明告诉记者,他是在三年前,即2019年,经人介绍,才与一个年龄相仿的女人结了婚。
今天的徐普明,在电话里仍为自己31年前的失误愧怍,他直言无法做到前妻那样“伟大”,但自己现在也身患中风,说话不利索,“人也很笨,不会用网,不会表达”,为了养活自己,六十多岁的他还得去村里扫地挣钱。
但他终归期待着3月14号这天的到来。
徐普明认为,自3月6号以后,多少是出于点愧疚,才一直没敢联系儿子,儿子终于找回来后,还带来两个孙女回乡叫他爷爷,“很开心”。
老家亲朋好友为徐剑锋举办欢迎仪式。受访者供图
“妈妈那一年离我渐行渐远,那一年你突然离去让我心力交瘁……这一年,我要离你越来越近,我要重新回到你的怀抱,路不远了,心更近了,沿路的风景一直都很美。”3月13日中午,徐剑锋回家途中在抖音写下对母亲的思念之切,当天晚上抵达台州家乡,次日早晨,就去见了母亲。
在杨素慧地墓前,他说不出其他什么话,只是不断喊“妈”,重复着我回来了”,剩下的就只有哭,只是哭。
与徐剑锋一起回老家的,除了公益机构的朋友和媒体记者,还有一群仍未找到孩子的寻亲家长,比如2001年走丢了女儿的陈福香、1990年走丢了女儿的罗传辉、2007年丢了儿子的肖超华。
他们将自己置身于热闹的场面,举着寻亲的牌子,穿着寻亲的衣服,把所有可能传递出去的信息,暴露在媒体直播的镜头底下,都希望下一个能找回来的,就是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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