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剧照
一
陈秀儿三岁时发高烧没有及时治疗,烧坏了脑子。没有基本的思考能力,长到10岁还不会认字,只会发出单音节的字,她经常捡地上的垃圾吃,一言不合就随便坐在地上,还不明所以地傻笑,走起路来左手搭在腰间趔趔趄趄的。
从此,大家都叫她傻秀。
秀儿到了上学年龄,学校拒收,家人也没时间管她,她每天除了吃就是玩。那些没到上学年龄的小孩捉弄她,她以为是跟自己玩就傻笑个不停,村里经常回荡着她的笑声,有时候大家也羡慕她,她精力那么好,整天无忧无虑的。
秀儿傻到连回家的路都记不住,有时候跑远了找不到家,她就坐在地上哭,好在村里的人大多善良,遇见了她总是会送她回家。当然也有人讨厌她,看见她都绕开走,嘴里还不忘吐出一句“脏啊”,谁让她的头发总是油腻腻乱糟糟的,本来就不合身的衣服上还沾满了泥巴,她也不洗脸,皮肤黑黢黢的。
外人嫌弃她在情理之中,家人面对这么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时间久了也是感情有限的。秀儿的智商永远停在三岁,饿了就吵着要吃东西,不顺心就哇哇大哭。
秀儿的爸爸妈妈,人称陈叔陈婶儿,他们早就认命了,自己生的孩子,好赖都得养大。
他们最讨厌秀儿在亲戚面前做傻事,一次亲戚来串门,陈婶儿多炒了几个菜,先端了两盘菜放在桌子上,让客人入座,转身去厨房端其他的菜,回来就发现傻秀在用手抓菜吃,客人一连尴尬地笑着,陈婶儿气呼呼地放下盘子,一巴掌就甩在秀儿的脸上,这还不解气,追着打,一直打到秀儿逃离家门。客人怎么拦都拦不住,陈婶儿陪着笑脸说:“孩子傻,得多管管。”
那天,陈叔陈婶儿送走客人,就去地里干活了,晚上回到家,发现秀儿不像往常一样蹲在家门口等他们。陈婶儿就站在大门口,扯着嗓子喊了几声:“秀儿,回家啦。”她一边做饭一边等秀儿,一直到饭做好了,秀儿还没回来。
陈婶儿说:“都这么晚了,秀儿怎么还没回来呢?”
陈叔正蹲在院子里抽烟,狠狠地把烟头扔在地上说:“别管她,丢了正好。”
“说傻话!”陈婶儿解开围裙,就跑出去找秀儿了。
村子不大,她仔细搜寻每一条路,一路走一路喊,还挨家挨户问了乡亲,可就是找不到女儿。后来,陈叔也着急了,拿着手电筒去村东头的树林子找,一边走一边说:“等我找到她,看我不打死她。”一直找到后半夜,两个人嗓子都喊哑了,才在一个干涸的鱼塘里找到了秀儿,她歪在地上沉沉地睡着了,喊都喊不醒。
最后,陈叔背着秀儿回家了。
秀儿也没有傻透,她发现丢了之后爸爸妈妈就会对她好,就喜欢上了这个躲猫猫的游戏,后来,又发生了几次让陈叔陈婶儿找到后半夜的事。看着傻闺女越来越难管,陈婶儿又忧虑了:“等我们老了,谁来照顾秀儿呢?”
虽然说秀儿有一个大她5岁的姐姐,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哪里能要求她来照顾秀儿的后半生呢。
陈叔说:“那咋办?”
陈婶儿想了想说:“再给秀儿生个弟弟,将来让她跟着弟弟生活。”
那时,秀儿13岁,陈叔陈婶儿已经38岁了。老一辈的人说:“按理说,摊上这么一个傻姐姐,弟弟该养着姐姐。”年轻人说:“造孽啊,还没出生就带着拖油瓶。”
过了半年,陈婶儿怀孕了,经过特殊渠道做了B超查胎儿性别,一查是个男孩,全家人高兴的不得了。
这个男孩生下来后取名叫陈晨,陈婶儿自知亏欠他,从小对他百依百顺,所以他小小年纪就有着飞扬跋扈的性格。
二
秀儿20岁的时候,竟然也有媒人给她说媒。
陈婶说,闺女是个傻子,谁会要她。媒人劝陈婶儿不要自卑,男孩多多少少有点残疾,也不好找媳妇。陈婶儿又说,秀儿没有劳动能力只会惹事,到别人家指不定遭什么罪呢?就让弟弟养着他,日子还好过些。
媒人也知道秀儿有个弟弟,于是说,一个人一个命,不能为了秀儿耽误晨的一辈子,晨越长越机灵,你舍得让他受这个罪?陈婶儿哪里听得进去,连推带骂地把媒人赶走了。
转眼秀儿25岁了,成了村里的老姑娘。这几年陈婶儿坚决不给秀儿找婆家,直到后来发生的一件事,陈婶儿态度才有所改变。村里一个75岁的留守老头,突然盯上了秀儿,每天陪秀儿玩,还给她零食吃,最后他把秀儿骗到废弃的鱼塘,想要猥亵她,还要被人及时发现,秀儿才得以脱身。
村里人对女孩的名节看得重,陈婶儿不敢大闹,只能再三警告秀儿,见了那个老头儿就跑。秀儿一脸茫然,也不回应。陈婶儿叹了一口气,心中又添了一丝忧愁,这种事真是防不胜防啊!
后来又有媒人来介绍,她就详细的问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家境如何。5个备选方案,陈婶儿选出了一个最满意的。两家人在媒人的安排下见面了,对方男孩是个哑巴,先天性的,今年28岁了,除了听不见不会说话,其他方面都正常,干农活很勤快,见人都是笑眯眯的,看起来敦厚可靠。
男孩父母也都是老实人,但有一个要求,秀儿必须给他们家生个孩子,他们还表示只要生了孩子,他们老两口负责把孩子养大。
一听到对方把秀儿当成生育机器,陈婶儿心里有点别扭,闺女来世上一遭,享不到福,还要遭这份罪!媒人把她拉到一旁说:“嫂子啊,别说秀儿脑子有点问题,就说我们正常的女人,谁还能不生孩子啊,生孩子就是女人的命啊!”
陈婶儿心里把媒人介绍的几个家庭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再次确认这一家条件是最好的,就同意了。
经过两家人的协商,秀儿的婚礼定在半年后的年底。
到了结婚那一天,村里人才发现秀儿也有几分姿色,杏眼双眼皮,小脸庞,脸上擦了粉之后显得很秀气。那天下着大雪,秀儿穿了一身大红色的棉衣,欢天喜地的出嫁了,全村人不畏严寒前来围观,也算是了结了全村人的一大心事。
秀儿第一次回娘家,是丈夫还有婆婆一起陪着来的。婆婆把秀儿打扮的干干净净的,头发也用红头绳扎的整整齐齐。村里人都觉得,秀儿在婆家过得不错,遇见了一个好婆婆。
秀儿的肚子也争气,结婚一年就生了一个身体健全的女儿,小名妮妮。陈叔去探望闺女,秀儿当时正端着大瓷碗喝鸡蛋汤,看见陈叔,立刻哇哇大哭,嘴里说着:“爸!疼!”陈叔接过她手中的碗,给她擦眼泪。秀儿探着身子往门口看,啊啊的叫着。陈叔懂她的意思,于是说:“妈没来。”
陈婶儿也着急见外孙女,可是她晕车厉害,连自行车都晕,陈叔骑车带着她走到半路,她吐得不行,只好把她送回去了。
秀儿的婆婆抱着妮妮走过来,秀儿伸长胳膊用手指着孩子说:“孩儿,孩儿。”这是她表达爱的方式,也是她能做的全部了。其实,妮妮一生下来就被奶奶抱走了,根本就不让秀儿近身,一是怕秀儿伤到孩子,二是怕孩子沾染上傻气。
四年后,秀儿又生了一个儿子,也是健全的孩子。这次,陈婶儿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步行一整天走到了秀儿家里。
这几年,两家来往不多,秀儿的婆婆说家里忙,逢年过节走亲戚的事能不麻烦就不麻烦,所以,秀儿每年也只有大年初二才能回娘家一次。陈婶儿也是太想女儿了,平日里不好平白无故上门,这次终于有机会了,一下子在秀儿家里住了一星期。
这一个星期陈婶儿也没闲着,外孙女、外孙疼都疼不过来。妮妮四岁了,在上幼儿园,每天放学回家后,都黏着陈婶儿,一点都不怕生。思考问题时,一双大眼睛骨碌骨碌的转,那一股子机灵劲儿,一点都不像她父母。陈婶儿拉着她的小手说:“妮妮,你长大可要好好待妈妈。”妮妮笑着说:“我长大了给妈买好吃的。”
陈婶儿总算宽心了,她想着生了一儿一女了,这家人总不能亏待闺女。
三
后来,这两个孩子渐渐长大,进入学校念书。
小学四年级时,我和妮妮成了同学。她是我们班学习成绩最好的学生,还是文艺委员,课前唱歌她领唱,深得老师的欢心,她永远是自信满满的样子。
可这一切都在大家知道她的身世之后改变了,他们村的一个小混混,当着大家的面,指着她说:“你爸是哑巴,你妈是傻子,你妈叫傻秀儿。”
10岁的妮妮正处在爱面子的年龄,遇见这种事她简直毫无反抗力,气的满脸通红呆站在原地。那几个小混混私下里跟妮妮达成协议,如果妮妮帮他们做卫生和写作业,他们就放过妮妮。妮妮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她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
作为妮妮的好朋友,当然要帮她分析出利害关系。我说:“他们不会满足的,以后还会提出更多的要求。”没想到妮妮说:“再多条件我也答应,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妈是傻子。”她说着说着就哭了。
我在妮妮家里写作业,有一次写到天黑,看见秀儿提了半篮子猪草,脚上拖着一只鞋,一瘸一拐的回来了。她站在大门口,手里握着几个半熟的山楂,对着我们的方向啊啊的叫。
听到声音,妮妮的奶奶从厨房出来了,看见秀儿的篮子里没多少收获,对着秀儿的胳膊狠狠打了两下,秀儿手里的山楂掉了一地,她慌忙弯腰去捡。
其实,秀儿每天都打满满一篮猪草回来,今天在回来的路上看见山楂红了,就爬到树上摘山楂,猪草被小孩子偷走了。
妮妮的奶奶发现她脚上只剩一只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厉声说:“鞋子丢哪了?赚的没有丢的多,以后别出门了。”说完又给秀儿一巴掌。
我挨近妮妮小声说:“妮妮,你奶奶打你妈妈。”
妮妮头也不抬,冷漠的说:“别管她。”
秀儿拿着山楂走过来,用胳膊碰了碰妮妮。妮妮没有回应,她把山楂放在妮妮的书上,笑着走开了。
后来,秀儿真的被关起来了,整个人都变了,她一整天的待在屋子内,偶尔来院子里转一下,望一望天空又回去了,跟年轻时那个精力旺盛玩到天黑才回家的秀儿判若两人。
妮妮长大后就不叫妈了,也基本不跟秀儿说话。每天三顿饭时间,妮妮叫她吃饭,也只是站在门口,说:“哎,吃饭了。”
有一年麦忙季节,秀儿偷跑出去了,她不知道从哪里捡到一个打火机,一把火把熟透的麦子点着了,夏天燥热的天气,火势蔓延的快,等消防车赶到,已经烧了村里三分之一的麦田。
辛苦几个月的种的麦子就这么被烧了,村里人找到秀儿的婆婆要求索赔。秀儿的婆婆好说歹说,最后还是把这一季的收成都赔出去了,秀儿的婆婆抓着秀儿一顿暴打,把秀儿打的站不起身,秀儿的婆婆在打的过程中太用力,自己也闪到了腰。
随后秀儿就生了一场大病,她也说不出哪不舒服,每天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婆婆也躺在床上静养,没有人照顾秀儿,陈叔只好骑着三轮车,把秀儿接回娘家了。
把秀儿接回来后,秀儿老实的躺在家里的床上,安静的不像话。陈婶儿柔声叫她:“秀儿。”
以往这个时候秀儿都会啊啊的回应,可这次她抬抬眼皮,看了陈婶儿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傻子都活不长,村里人都议论,秀儿恐怕不行了。陈婶儿不相信,请了老中医给她把脉,喝了几幅中药,身体渐渐好起来了。陈婶儿的意思是让秀儿在家里多住几天,可晨的媳妇不给好脸色看。她说:“谁都有娘家,我也没有一遇见委屈事就往娘家跑啊。”
还好当年没有把希望寄托在晨身上,娶了媳妇的儿子也由不得自己啊。陈婶儿只好让陈叔把秀儿送回婆家,秀儿看见那个三轮车就知道要送她走,坐在地上双手用力拽着车不肯走,哭声大的惊动了整个村子。
陈叔一狠心,把她抱上车,用绳子一捆,骑上车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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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沽雪凉。咨询公司从业人员。毕业于华中科技大学。爱好写作,已有短篇小说发表于《爱人》《分忧》《后来》《中学生博览》等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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