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楼原在北白象溪头
晚晴楼座落吾乐邑西溪头,为同座屋仰山楼主人从侄孙愚谷先生楼名,得名缘于李義山“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句,约建于一九四五年。盖其旧庐被日寇所毁,奈草草构就,一蔽风雨。焚香读书,抱膝长吟,以秉烛馀光,犹闲理故业,享文字乐。
先生前东渡扶桑,专攻测绘。民国初年彩色《乐清县地形全图》,即其主持绘制,足资备览。且两度膺柳市小学校长,建树颇多,校誉日上。及抗战军兴,乐邑沦陷,先生挈家人避居山底。敌寇侦骑四出,屡探先生行踪,欲挽其就任伪职。终大节凛然,严词坚拒。至某出长柳市伪组织,其始回里,杜门谢客,清操笃守,为人所称颂。
其富才艺,闲写幽兰,蕴冲淡闲旷意。兼运铁笔,自篆“晚晴楼”印章,雅正高古。案头置镜框,嵌先生肖影,清癯垂髯,并跋语云:“昔李啸村题照云‘是影正嫌无处匿’,余今对以‘素餐终觉此身孤’,殆非为余写照乎?”足见其谦以自牧矣!
先生见国无宁日,戴甲横行,百端感慨,赋有《晚晴楼除夕遣兴》一律:
筑得书楼号晚晴,几多光景接寒檠。惭无豪气论湖海,岂有赋才噪姓名。怀抱可怜随岁尽,兵戈敢望赖时平?明朝天气关心甚,野火春风吹又生。
上诗一出,踵和毕至,闻达五十馀人,顿使吾乐沉寂诗坛,一变自成“春意闹”。今乐清籍人士未录,仅抄吴兴卢丹侯先生酬章:
快阁东西倚晚晴,高吟羡接短灯檠。通明院落松风趣,魏野堂居水竹名。绿蚁樽浮残夜静,长鲸浪涌几时平?相期浩劫消除日,击壤欢歌慰此生。
上作者卢丹侯先生,吾浙吴兴人。客寓乐邑有年,与诸文士迭相往还,将其先世《裕昆录》遍乞题辞,一证孝思不匮。
先生于一九五二年由仲子仁谦迎养海上,命居室曰“圆鸥梦楼”,用龚定庵“一家倘许圆鸥梦,昼课男儿夜女儿”句意,明其天伦乐聚也。越七年,先生偕夫人旋梓,有《回家杂咏》,四首录一:
晚晴楼尚在,原拟老来居。
底事轻离别,何时再扫除?
瞰亡巢燕雀,幸免火图书。
颇忆邻翁乐,篱边日荷锄。
其体力日衰,于一九六六年卧病,尚索报章披览,预知风云将变,文字必招祸,口嘱将历年日记、诗稿等随柩附葬,果于是年农历六月廿六日殂谢,其生卒月日相同,实一巧合。
棣萼楼原在北白象车岙
吾乐邑西溪岙,有台门榜曰“乃瞻衡宇”,为林公鹍翔所题,其字铁尊,一作铁铮,浙江吴兴人,系清举人。独好填词,立异鸣高,执贽一代宗师朱沤尹、况蕙风之门,多所匡弼,成词坛宿将。其寓居称“半樱簃”,世称半樱词人是也。作有《半樱填词图》,遍征海内题辞,联珠累璧,足堪珍也。公曾莅任瓯海道尹,于积谷山东山书院旧址建“永嘉词人祠”,夏承焘、梅冷生诸子列为门下士,浅斟低唱,各抒怀抱,笔阵词锋,徽徽称盛。上述及台门柱联“屏藩狮嶂;襟带象山”,并该题额,今巍然尚存,况出词家大手笔,洵美瞻壮观也。
该屋主人蔡公禹阶,系清茂才。淡泊寡营,远屏俗尘,独善吟咏,落笔遒秀。有后生某仰之弥高,冀列门墙,公一再谦辞,附答诗柬云:
虚传文字占微名,今日因君试展情。幸惠琼琚相照映,尘襟豁得一时清。
公元配徐氏,系庠生徐公仲良之姐,虽敦琴瑟,遽赋悼亡,触绪伤怀,真哀在骨者也。续配郑氏,系廪生郑公铭之胞妹,未出阁即亡,殊抱恨也。三娶郑氏,郑公绶卿之姐,即版画家郑野夫先生之姑母,鸿案相庄,两相情笃,一索得男,取名世杰,复举一子,名曰翔鸿,遂榜楼“棣萼”,期棣萼联芳,喻其兄弟齐名也。
蔡子世杰,一字雷渊,寝馈经史,涵咏风骚,攻读浙省十中,被誉为“八士”之一。后负笈海上求学,与表弟野夫赁屋同寓。曾偕往写生,画稿既成,复缀一绝,蔡子敲定,聊志行迹。诗云:
纷来祭扫拜先茔,野哭声声动客情。我写丹青君啸咏,龙华道上过清明。
蔡子嘉偶系鲤岙陈公垓九之女,赋性幽淑,知书达礼。嫁妆甚丰,内有王云五编《万有文库》一部,计1721种达4000册,为一大花絮也。
乃奇祸惊传,蔡子因故所系,只得流亡在外,“不堪回首十年事,况此风凄雨泣何”。其表弟郑邵勤客逝香港,于故居市岭举行丧礼,不得亲往一奠,唯撰联志哀:
儿孤亲老,君其何以为情,不幸夭亡,终负平生飞动意;
乌巷雀桥,我亦不堪回首,自伤身世,犹是天涯沦落人。
及其母舅绶卿先生作古,其挽联结句痛国土沦亡,弥见一片精诚。联云:
敦谊重渭阳,恨卖赋十年,转瞬竟成千古别;暮龄遭丧乱,痛骑箕三月,伤心未见九州同。
公之仲嗣翔鸿先生,一作祥洪,性喜交游,于癸未(1941)秋逾弱冠,即与友人组建“中秋月社”,雅集赋诗,聊以侑欢。暮年馀勇可贾,有酬叔岳陈公素行长歌结尾云:“韩杜制作久新新,尧舜之日长杲杲,是翁著述太精华,豪气蒸腾浩然浩。”
该楼初名“花萼楼”,以与古代名楼同,遂更为“棣萼楼”,印有笺帋,颇为讲究,披览神怡,乃今渺不可得矣!
夕佳楼原在北白象万南村
是楼主人倪公砥如,谱名国道,榜名勋周,别署铁缘老人,籍隶吾乐邑西万家垟,系清庠生。一介寒儒,持躬俭素,尝被易紫垣,林静园等家聘为西席,继任下庠村小教员,讲授详明,陶冶甚力。迨近花甲,辞万家求益小学教席,息影家园,于民国丙子(1936),将寓屋居头间改建,并筑楼三楹。楼临小河,当夕阳衔西,晚霞丽锦,山光水色,翛然自逸,遂取陶渊明“山气日夕佳”之句,榜曰“夕佳楼”,系前温州专员许蟠云先生题额,蔚然可观。
公智珠在握,倚楼一豁远目,不禁触绪兴怀,赋题曰“夕佳楼”四律,爰录于后:
每逢佳节快登楼,霞彩波光纵目游。三面青山排闼入,一湾碧水绕村流。云收远岫林归鸟,雨霁平畴监叱牛。分得垂阳堤岸绿,嘤嘤枝上友声求。
小筑三楹近水幽,为邀明月照当头。春风杨柳婆娑舞,夜雨桃花断续流。隔岸牧童吹短笛,前川渔父泛轻舟。惭无五彩江郎笔,大块文章一览收。
居堪容膝费经营,此日茫茫百感生。南渡河山千载梦,朔方风鹤一宵惊。烽烟易动沧桑感,秦汉几忘世代更。独坐黄昏无我伴,冰轮皎皎照窗明。
转瞬驹阴六十秋,穷乡僻壤一诗囚。闲云流水如斯逝,野色岚光与我谋。春去春来惊物换,花开花落动人愁。百年强半匆匆过,天地无情白上头。
后吾乐沦陷,公历颠沛流离,目睹惨状横生,感于家园之衰,诗笔呜咽,赋有一诗:
岁月逢申天降灾,东夷卷土又重来。阖村士女提携去,失路孩童踯躅哀。跋涉山川尝险阻,传闻风鹤屡徘徊。豺狼当道人烟寂,十过柴门九不开。
公之长子士毅先生,前赴贵阳浙大总校分部深造,赋曰“离乡赴黔求学二首”云:
琴书漂泊十馀年,壮志未酬思悄然。此日黔川西向去,前程努力着先鞭。
男儿立志别乡关,跋涉敢云行道艰。宗悫长风心应慕,团圆且待凯歌还。
果其未负厚望,隽出才锋,学行卓卓,潜心著述,梓行《浙江古代史》《西溪集》等,系杭大历史系教授,应聘浙江省文史馆馆员。其胞弟士澄先生为浙江农业大学教授,一门双教授,堪称荆花竞秀。
望远楼原在北白象万南村
是处附有碉堡,高逾四层,矗立于当年万家村落,一开视野,以“望远楼”名之固当也。主人郑养吾先生,名性廉,后更名浩,字养吾,此出《孟子》“吾善养吾浩然之气”,至大至刚。其原住乐成所辖之岩前,此山村也,峻岭盘旋。乃值晚清,政脞法弛,寇盗猖獗,人心惶惶,其先世于光绪丙午(1906)迁徙邑西万家垟,与该地倪姓有戚谊故。
先生家素封,自奉约啬,经营屋宇于村南,规模宏敞,轮然奂然,气象一新,非独榜曰“望远楼”,抑且称之“今桃源”,如南宋诗人谢枋得“寻得桃源好避秦”乎?直斋老人觉其别有意趣,赋诗赠之:
碌碌吾侪生不辰,万方多难独伤神。何来魑魅窥高室,遍处萑符愁杀人。谁奋鹰扬能御敌,且营兔窟足藏身。擘窠三字高题额,似此桃源好避秦。
季子多金闾巷传,却因怀璧怯安眠。忽登上界疑无地,始信人间别有天。仙硐浑忘尘世乱,春台自乐太平年。从今自得羲皇趣,啸傲东皋比昔贤。
先生家居,积而能散。诸如为茗山之天亭、杨八洞之龙宫、宝光洞之道观与半山之亭及西乡通县治之驿路,即掷巨金而不顾,至于周恤穷急,毕见仁心,时县长陈尝书“修桥筑路济困扶贫”八字赠之,亦一公评也。
其淡泊贞素,于有人某咏句“世事纷纷争逐鹿,只应鸥鹭共忘机”亦有同感,致放眼大观,起居清佳。虽体癯而行徒,常日行百里,犹不倦也。偏年逾五旬,营生圹附先人丘墓,乞闻香庼主人倪公悟真撰 表,内云“去冬君请曰‘予行年五旬有六矣,近营生圹于岩前山……幸为我之,勿誇勿谀,俾后之人知我生平尚无大过,斯可矣。’予乐其言之达也。” 此觇其处世之道也。
尤先生笃念师恩,自怜辜负栽培,录其恭挽倪砥如夫子联云:
乡校从游,朽木难雕,深愧春风空吹拂;
佳儿学就,表阡有待,伫看椽笔奋鸾龙。
下联所谓佳儿奋鸾龙,殆不自咏乎?其子国豪君系安徽医科大学教授,兼好吟咏,室悬自勉联云“莫把虚名欺后世,宜治实学续前贤”,果能力行践履也。其七子国恢君,曾膺“全国优秀体育教师”称号,温州市第一轮专业技术拔尖人才,洵不易也。又公之外孙海潮君,即洪治先生令子,继秉乃父聪颖资质,大展宏图,营构大厦堪与当年外家名楼后先相辉映矣!
养闲楼原在柳市吕岙
位于吾乐邑西吕岙,主人徐公汉秋,系德元拔贡长房长孙也。其入世潜于瓯东野,遂名潜,号瓯东野人,况心仪陶潜渊明之节操,淡于荣进,逾弱冠辄弃举子业,潜光养晦,艺菊明志,岂非借隐逸乎?唯结习难忘,淹贯经籍,一编在手,几忘寝食。且推服《孟子》一书,其眷侄郑空性先生戏赠一联:
生前推服只孟子;
地下抗衡唯大囊。
公胸无城府,与人交肝胆毕露,致多豪客踵门,投赠语多新警,试举冯地造先生一诗:
予将有远行,过养闲楼,与徐汉秋先生少叙。诗以自壮,兼呈汉秋
层楼高欲入云霄,天上窗开眼界超。横有一河门不静,下临小岫木无乔。弹丝击筑主人愤,范圣模贤过客豪。未暇晤言掉臂去,生民大地奈沦淘。
至其作诗,深学养功夫,得陶诗三昧,故其寄兴篇翰,不肯作一常语。时乐成巨富徐姓,奈家道中落,宅售于人。公途经其门首,觉别后乌衣,无复当年煊赫,突蔷薇盛开触于目,即景兴怀,脱口而出:
唯有蔷薇恋故主,出墙不减旧时红。
虽仅十四字,却大有馀味。有怂恿再添两句,足成一绝。独公不以为然,曰:“潘大临之‘满城风雨近重阳’,止此一句,千古传诵。我今口占两句,较之古人已多,奚必强凑成一首乎?”后一晚辈加前“谁知豪富一场空,罗雀门无车马通”,未免枉抛心力,类似续貂之作。
其与高园黄宅通家,买舟造访,握手高谈,讵料黄菊襟孝廉长逝,痛失故旧,欷歔流涕,奠以一联:
忆卅旬前来谒谈诗,门庭送我,犹约会时。哀哉!那晓为此生永别;
痛五复期登堂拜奠,纸帐瞻容,倍伤话旧。已矣!唯思订再世重交。
菊襟孝廉胞侄仲荃先生,前尝应公聘为西席,宾主相得,黄氏赠联云:
其人六朝志陶令;
有楼百尺卧云龙。
公于民国己卯(1939)作古,享寿八旬晋一,黄氏挽曰:
先生安往哉,著书似草太玄,何人能读;
下走亦老矣,谈经曾依小酉,至今犹惭。
上联谓公著有《天极地极人极》,陈义甚高,语尤抝奥,颇似扬雄一草太玄,无人解悟。
前尝搜及公《西湖杂诗》,如“我爱西湖又爱月,西湖几见月当头”“千古西湖谁作主,晓风夜月两红裙”,风神绵邈,脍炙人口,惜零落不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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