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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毅,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十月》《诗刊》《诗选刊》《中华文学选刊》《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报刊,被翻译成多国文字,并入选多种选本。曾获首届海燕诗歌奖、第七届冰心散文奖等。
如 是
远村有阡陌。鸡犬之声相闻
打开柴门,便是天下
天下说大也大
说小也小:不过几间瓦舍、一畦菜地
我开始一天的功课
看或者听。钓鱼台、华尔街并克里姆林宫
时刻都在刷屏
一张旧报纸,任林泉翻来覆去
宋 瓷
江南的泥土、水和单色釉
工匠。窑火。日夜守候还不时祈祷
不见轻罗小扇与翩翩粉蝶
只取一片流云,或是一蓑烟雨
在唐稍嫌粗糙,宋就不同了
精致、纯粹,能让人惊艳的梅子青
有别渔樵耕读与瓜瓞绵绵
但那恰恰莺啼,却又隐约可闻
题黄峨雕像
可以不再怨那一行征雁
折一枝新竹,也不用再泣血诉说了
苦别离已若明日黄花
此时空庭不空,月影也不斜
都说你才情堪比易安
一位写散曲比元人还好的明代女子
终于从旧时光里走出来
温暖的故乡,当有最新的灵感
桃花劫
三月欣荣的桃花是劫
漫山遍野,都是我前世过从的红颜
倘若这是一种命定
那么被袭击的断不会只是视觉
还有心灵。还有此生的幸与不幸
现在当然是幸运的
当我再一次见到桃花
却很是希望,就这样被打劫下去
枕边书
半夜凉初透。两只蝴蝶在飞
在我的梦的边缘低回且摇曳如花
柔缓而多迷情的灯,铺了一枕的光阴
她停匀的微鼾则如催眠曲
可我还不困。市声仅存蛙鼓
搁下书卷,惊起的蝴蝶像是去她的梦里了
这枕边人亦即枕边书
不可复制的孤本,足以阅读一生
荷塘花开
一到亭亭如盖的荷塘
便觉暑意顿消。那些如水银一般晃动的
究竟是水还是露呢
我不停地问过夕阳,又追问月光
翠鸟飞临斜逸的苇梗
小鱼儿们急忙游走
落照与蜻蜓终于把第一个花骨朵儿打开
如地涌金莲。此时月下蛙声四起
这一刻如此静默
时间如此淡定,如此静默
如此清洁透明。凝固的苍茫、辽远与空旷
天地原来是可以不老的
而我也觉得自己这一刻未老
岁月如此坦然,如此静默
如此不着痕迹。有多少这样的时光被忽略
我看见一条无声的河流
无尽的山峦像极一叶叶小舟
绿皮火车
一列绿皮火车缓缓进站
茶叶蛋、山核桃和花裙子是惊喜的
而在最南边的一角
她的长发在动,表面却平静
那时,上行和下行都是慢行
一本书可以打发掉时间
直到她拍窗玻璃了
大地安然。但一个故事才刚刚开始
红玉兰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有了春暖又有了花开
红玉兰在枝头照着镜子
可朝饮的坠露,也像是从楚地赶来了
右下那朵许是故意模糊
连理并放的,也许不是恋人是姊妹花
白天鹅绒一样的空
小小的叠环线,照见了新蕾
童 话
灯影流泻的一段童话
发光的树,似乎是一个真实的存在
天上星也摇落水里了
明亮的窗扉后面,便是日子
虚拟的水中景映成了禅
栈台、水榭、瑶池,都被粘贴下来
夜色正浓,正华美
可曾听到桨声渐近,谁在摇动乡愁
雨。月轻寒
今夜,小雨不请自来
纷纷扬扬一阵。被洗过了的月终出云岫
雾状的月光颗粒
像是逃逸出来的诗,飘浮在四周
这时,小径积水空明
挂在皂角树枝头的月亮,像是正播着湿
缁衣上那点轻寒
也不知是来自月,还是此前的雨
客 来
寒舍虽简,但访客不断
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如果昆虫振翅,其必是明亮且热烈的夏
今夕又有一片落叶翩然而至
款款深情令我动容
而围炉时,雪花不经意飞过半开的窗棂
其后,索性打开蓬门
把整整一个春天都请进屋来
独自芬芳
一个人的潮汐漫过沙滩
时光回溯,有些还珠的意味
人物、故事、镜像……如一朵花被阳光照射
仅自己可见的海市
那栋海滨小屋里
应该还葆有爱情—— 曾经于此说过的只言片语
芬芳还在,寂静也还在
不像浪花,一转身就不见了
老屋与梅
苔丝蛰伏在瓦和瓦当之间
宅子里住着的一位阿婆就说这屋老了
老屋有天井、水缸和梅
便是所谓三进三出的木质结构
特别是说到梅,阿婆眼里有了光
现在尚不是梅开时节
但阿婆的记忆一定在燃放
只是说不清楚,这株梅已开过多少次
昨 夜
记忆如锦鳞。昨夜则如风摆杨柳
而星辰已然湮没
依旧保持着一点光亮的
便是尚不曾落叶的一些往事
邻家大嫂在喊小孩子回家
牛羊下山,鸡归巢、猪拱圈
薄暮时分的慌乱
之后有人把酒东篱,有人借着月光浣衣
花影与人影
浓绿丛中那一点一点的白
开成重瓣的栀子花,总是带着笑意
只要闻见其特别的香
我就会找寻一位随花影而动的人
她身上的香也该是这样的
想那洁白的花影动,势必有人影动
所以栀子花开的时候
我常常会有一种忽入红尘的错觉
江城夜色
纵有多如星辰的华灯
也远不及于咿呀的桨声中取一盏渔火
所以看夜色一定要到江城
自江上看城,犹似隔着薄纱看花
灯在水里该是高兴的
一种与自然最为接近的铺排
漫无边际的岸长满风月
那一派静止中,有摇曳的城影如虹
雨 水
一颗雨点追赶着另一颗雨点
追着几只燕子在小院乱窜
二月步履匆匆
犬吠暂止,听主人们在檐前谈笑风生
这是皂角湾乡下
昨天才培育的秧苗,应该在抽芽了
雨水真好啊!草木如是说
一棵李树忍不住就开始哗变
乙未二月植菊
一溜新土像极一道泥龙
该是龙抬头的日子了
几株菊秧,傍着梅、牡丹,还有核桃树
姑且就算是春种吧
从此秋天不再孤独
隐去夏。但隐不去早前植下的两棵美人蕉
有了她们作伴
朝夕之间,菊隐还是安适的
与舍得书
射洪的那一个春天
或有一点微冷。写诗的杜甫涉江而来
循着风烟里的香
他看见了—— 春酒的寒,还有春酒的绿
跟着涪江和唐诗
射洪春酒从金华山下,来到了泰安作坊
可以闻莺的柳浪间
终于有人发现:舍得其实是一种智慧
伤心春卷
此伤心非彼伤心
不为赋新词。就连雾锁长睫的婆娑之泪
也不带半点矫情
一脸苦状,其实是快乐在飞
这是在“冲”的作用下
一种街头小吃。没吃过苦的人想要吃苦
在摊前排着队
体会世间—— 此番真正的悲喜
沉 香
缘木而结的块垒有幸
派生的木本,像是有很多年份的窖藏
我看到一只鹩哥
在森林里跳动,还打起了口哨
苔痕。黄叶地。那些刚冒出来的木耳
也在听这慢过千年的生长
已至杯沿的沉香
只是一溜,就滑到我的心底了
简
把那些竹片串成一块
我将安之若素,甚至用上看家的本领
也曾读韦编三绝
只是一觉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记是值得庆幸的
小篆、籀书、铭文……忘也是值得庆幸的
我还将其淡若简
却又分明听到—— 半记帛裂的声音
十 月
走进十月,我看到了饱满
秋水、光粒、木叶……一阵紧似一阵的风
也不显单薄
天空的空旷其实也是一种饱满
我还触摸到季节的骨骼
这个月份相对完整,已近似于年
一截不太长的尾巴
藏在雪里。而此后我将开始踏雪寻梅
旧椅子
一把旧椅子摆在小店里
漆色有些斑驳,像是等我认领已久
几乎没有讨价还价
丢失的小木块,也被认为是残缺之美
洗去风尘,才认出它真正的旧模样
有过的交集就到前世了
那时我着一袭蓝衫
授课归来,还得坐理家中的一些俗务
大雪过境
还真没想到,你的抵达
是一场大雪的抵达
千万不要抖落了—— 风衣上的那几朵雪花
我想那应该也是你的名字
一位衣冠似雪的女子
自冬天的树下
走进一条寂寥的小巷,就像走进一空空的巢
空我为素裹银装的一个叹号
无 端
缘由安在?若有便不是无端了
沿一支小曲往回走
竹影交错已不是唐朝那夜
仅一缕袅袅之熏香,似解一点旧事
怀揣一把锦瑟也好
听过小楼一夜春雨,就让这一羽一羽的音色
从小窗飞逸而出
让窗外的人,自杏花天里走过
说过再见
但是,说过再见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真的再次相见
就像此番不期而遇
既无惊喜,当然也就无所谓突兀
有时,相见不如不见
那一定是想把再见装扮得更隆重一些
就像白云和流水
每见一次,都有好多话可以说
一米阳光
再远不一定看得见
一米阳光可以照彻的
是我的周遭
而我的周遭,需要理会的人实在太多
比如寒门学子,孤苦无依的老人
前来投诉的消费者
民间有传说
我的倾听真诚,我的愤怒威武
秭归,秭归
遍插艾草与菖蒲的五月
一条叫做汨罗的江,会卷着浪花来
我在心里默念:秭归,秭归
未知屈子是否听到
风在吹,逝水并未停歇
哀叹过民生之多艰,他便投江而去
五月的雨很是决绝
我想秭归,仅想到半篇祭辞
隐 士
涪江边上的大山不大
但山幽、林茂、泉甘……隐居其间的士
没想过留下名字
只用山泉浇灌荞麦和菜蔬
在茅屋读书,也去水边垂钓
但从来不去城市
偶尔下山,也只是沽酒或者买一点盐
然后留下谜团和揣测
这里是蓬溪
浅山低伏如平原之一痕
这里是蓬溪。当九月的清风徐来
白云朵如海蓝里的牧羊群
而朝晖的金,在山的那边呐喊
这里是蓬溪。当九月的秋风吹过
旗帜、风车、塔吊和工地
人间有多少可以改变
蓬山仍是青的,溪水却四溢如银
看 见
在一派蔚蓝里看见红
看见橙黄和绿紫,看见星月
江水渲染的动感
其实是静谧,在城市的一隅铺展
我不在桥上。但看见了风景
那一扇扇窗户里的眼睛
想必也看见了
水边一个常常提着鞋赤脚走路的人
在朵上
朵上,一个民国端坐
我则坐在其草帘前,安静如秋
听他们谈话
谈多年前嫁入此豪门的一位传奇女子
这是在朵上
庭除宛然。阳光步入轩窗,照我布衣
一个被叠起来的江南
说是有福之人,尚能看到山水
檀香木梳
我有一把檀香木梳
每天早晨,都会拿出来梳一梳头发
对着窗外的山林
以及一些不知头绪的日子
发丝不长。也有三千烦恼
但只要稍加梳理
那么这一整天
我都会觉得自己步态从容,内心强大
雪人传
几只小鸟蹑足而至
雪地觅食。应是对胖得像雪的雪人
心存疑惧:那一抹红唇
泛着野草莓的光泽
走开又走近的小鸟
终于知道:那不过是像人的一堆雪
仅有仪表并无心机
却又一副天生的好脾气
认 领
微雨里剪水的燕子
有些情不自禁。俯冲。向上。如是者三
让人眼花缭乱
也让人不得不—— 叹为观止
哎,那是我在云中
背负青天,在弱水三千抑或满天星斗里
仔细认领你呢
一只燕子,在认领这个春天
过赵家湾
薄雾与道路掠过后山
有一些赵姓人
世居于此。有黄发垂髫
夏雨冬雪。春风起,复又秋风起
山湾宁静,小院花开
只是不经意往车外一瞥
便如天上人间
这半隐半现的,因循或守旧之家
遥远的神木垒
世间事,由此及彼
需要看得清楚一些,再清楚一些
白云深处有人家
夹金山有酥油茶,有奶渣包
从神木垒到嘎日藏寨,再到达瓦更扎
雪花倾覆往昔
唯冰层下的海子静默如故
澄明如故。彼即远方
选自《诗选刊》2019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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