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海/文
我出生落地的屋子,早已不复存在,曾经居住的人也零散飘落。这屋子决定了我的家世身份,影响到我的性格养成。
我的先辈隶属京山县孙桥黄家大庄园,但并不和黄家大庄园同房头,我的先辈在黄氏家族五个房头中的么房。家族里那些风云人物,我都没见过,这个家族新中国成前我没出生,新中国成立后只知道两个和我同辈分的人被镇压,其中最为流传的是黄熙楚,他在抗战期间,积极抗日,也是做过一些好事的。最值得讲一讲的,就是救美国飞行员的故事了。这位美国飞行员是美军空军飞虎队队长克莱尔.李.陈纳德属下的莫浩南少尉。他在对日空战中飞机毁在官桥铺境内,跳伞后的飞行员被黄熙楚所救,并送往老河口军用飞机场飞回美国。特别是在县文化馆一般人马在那里造就了一个“四百年罪恶之家”黄家大地主,这个家族才在我心中名声鹊起,我所知道的家族史也就是当地的传说和文化馆的宣传。
黄家人的兴衰在黄家岭历经了二十多代。
明代中期有两户黄姓人从江西迁入湖北,一户定居在钟祥的柴胡,一户定居在京山的官桥铺,这一家主人是黄家在黄家岭的第一代世祖,经历了四代单传,第五代继承人黄振邦娶了三个太太,生了五个儿子,并且五个儿子都有功名,黄家就兴旺发达起来了。大约在十六世纪中叶,黄家就已声势显赫,家资丰厚。主人黄振邦饱读诗书,写得一手好文章,并且乐善好施。此后黄家立为五大房头,兴旺了四百余年,传承了二十多代。
黄家在第5代发家后,以后几代都有人为官:巡抚、武都尉、陕西钱粮主管等等。优厚的俸禄与丰厚的地租,激发起黄家买田出租的欲望。黄家土地阡陌纵横,地跨钟祥、京山、天门、应城等县,多达十万余亩。黄家一个房头的田产就有26600亩,是四川大地主刘文彩的3倍。黄家在孙桥、石龙、杨集、三阳等地都设有多座粮仓。
黄家人的大庄园梦想在第9代身上终于变成现实。这位第9代孙,人称武举三大人,他身高2米,膀圆腰粗。他为保国安民立下了功勋,于是,皇帝赐假一年,让他回家省亲,兴修大庄园。他早在三年前就请北京的建筑专家绘制了图纸,从江西运回了上等石料,从湖南购进了湘杉,从全国各地募集了各类能工巧匠一百多人。在黄家岭周围开了18个窑场,烧制了各类砖瓦。
1835年8月正式动工,每天工地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接号上工,鸣锣开饭。先建正屋,三年建成,接着又做侧屋,历时五年竣工。建筑面积二十亩左右。正屋房间无人计数,并排建七个大朝门,其中最大的朝门内有天井18个。民间传说黄家建了48个天井的大庄园,是把正屋和侧房大大小小的天井都算在内了的。门上雕龙画凤,刻有百鸟朝凤,狮子滚绣球;门棚上各雕刻着一曲戏剧,各种不同身份的人物惟妙惟肖;大门口还有石鼓墩、上马石、拴马环;门两侧有二龙戏珠雕塑,龙口中的石珠用手滚得动,落不出,还有石马槽,每个马槽长五尺,宽两尺,两头雕有石猴守槽,可供拴马;屋上装饰着各类花卉,有斗大的空心花饰,有如宝石的绿瓦屋脊。这精美绝伦、恢弘轩昂的建筑群,集当时国内建筑、绘画、雕刻工艺之大成,展示了劳动人民的聪明才智,人们称之谓京山的大观园。
可惜的是:1930年,正屋被杨集磨棋岭的一伙土匪给烧毁了。建国后只留下了侧屋,共有5个天井,50多米的进深。即使仅剩的侧屋,在“文革”时期作为阶级教育基地时,参观的人们也没有不啧啧称奇的。
我字辈为楚,我们这一辈是这一字辈收尾,所以我们的名字楚字放在姓名末尾。在我们这一辈后面,还确立了十六代字辈:“在福源远,志安泽长,继启先绪,为善必昌”。但现在知道的人可能极少了,按字辈分改名字的更少了,怎样好听就怎样样改,更是在“阶级斗争为纲”的时期,黄家的后辈们都怕戴上剥削阶级的孝子贤孙帽子,惟恐划入了阶级敌人之列。
黄家祠堂位于杨家岭,黄氏家族一年一次的在这里举行黄氏宗祖的祭祀活动, 对于黄氏家族来说,郑其事地腾出这一天,一年一度。
祠堂前近百米长的乡道,红毯铺地,彩旗猎猎,绵长的祭祀队伍,比春节玩龙灯还壮观。前后人头攒动,在那些香烛的烟雾里,有过去、现在、未来,生命在此无数次地繁衍、延展。祭祀后,祠堂三百桌长宴,一条热腾腾的长龙,那些先辈们在酒气中穿梭,空气被古老灵魂浸润。所有的黄氏宗族人,被一种力量招唤而来。
对于多数人来说,祖辈的精神根系,有植物一样的生长力量。
黄家祠堂毁于日本鬼子,侵略者用八辆大卡车拉着八根柱子,毁掉了壮观的黄家祠堂,用到修筑清官祠的工事。
这个家族有富也有穷,土改时我家定为自由市民,复查时我五叔是当时的村长,由于他的提议,父亲划为工商业地主,这个家庭成分影响了我的半生,我的青葱岁月就在那歧视、屈辱中度过的。
五叔一生都是穷困潦倒,我没见过婶娘,他家只有一个大我几岁的堂兄,堂兄在冬天也是赤脚上学,十八岁时找了个女朋友,有一次他爬上树为女朋友摘柿子,不幸从大树上落下来结束了年轻的生命。从此五叔就孤身一人在世上度过了一生,晚景十分凄凉。
我父亲在官桥街上黄金地段拥有一栋很像样的房子,在那里做生意。那是一座“天井式”民居。古朴的八扇大门、雕龙刻凤的石墩和厚重的青石门槛,显得肃穆庄严。“毫不利已,专门利人”的楹联和墙上的“毛主席语录”,承载了岁月的风华。一进大门是前堂,一扇平时不开的龙凤门作为门壁与天井、正堂隔开,门壁上的各式木雕竹刻在文革时已被削平了。那三进两出八间的屋子曾是我的人间圣殿,岁月淀积的深厚文化营养层,把我培育成苗,然后移栽到风雨如晦的旷野山谷。
在这里,我熟悉了小街人的乡土生活,也熟悉父母亲的生意生涯。这屋里,我感受到了先祖受到的敬仰与追崇。过年过节敬神拜祖,焚香化纸,充满了诚挚。他们祈求安稳的现世,充满敬意,这更让人感动。我也领略了农村人婚丧嫁娶习俗的亲和。
父亲做生意,也种了部分田,由于是工商业地主,做生意的老宅没有分给别人,我们安居在这老宅里。小街大都是生意人,但他们都有田地,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时期,税率定的很高,很多人放弃了做生意,转入种田,我父亲没有,他坚持下来了。接下来的公私合营,让父母成了公家人,成了职工。小街人也分成的商品粮户口和农业户口两个阵营。
我家老宅在公私合营后成了公家的,说是入股分红,却从来未有过,我们居住在少数几间房里,其他房充作公用,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落实政策才归还我们,姐姐全家在此居住,后姐夫也落实政策全家到了孙桥居住,留下这老宅无偿的让别人居住,借住人不但不修理,而是下瓦卖钱,折椽为炊,最后终于倒塌了。
我们离黄家岭看似很近,却又遥远,黄氏家族分了五个房头,我的祖辈是么房,除共有一个祠堂外,这个房头可能不怎么发达,不然我父亲怎么会没读过书?据他说他字墨算盘全是自学的,不说成材,但在当地也算是文化人。
随着寒来暑往的岁月变迁,那些能舞弄笔墨的老族人和风云人物早已化为黄土,能讲述黄氏家族片断历史的唯一老人黄大存,他已八十多了,但按辈分他是我的侄辈人,好在他身体尚健,头脑清晰,再加上他父亲是黄家管家。最难能可贵的记忆力如此清晰,不知道他怎么还保存有些资料。
花开水流,岁月无声。一不经意几十年过去了。我一直扎扎实实,平平静静,没有野心,没有怨气,波澜不惊地做事为人。正正直直地做人,毫无卑屈地做事,虽无富贵,也贫贱骄人。这也许是利益于乡风民俗的熏陶与浸润。
无论多么遥远,过去的时光会留下一些残迹,像我们的老宅一样,留在记忆里根本不能剔去。
可是那些往事,无论是惊骇世俗还是平庸琐碎,无论你庄重肃穆想起还是淡然地忘记,它们都毫发无损,偶尔复活的苏醒,在你的梦想里,记忆里欢愉的重现一下,然后迅速消失。
我何不审视昨日的自我,更加满怀激情地融入今日这沸腾的大海,风云齐汇的天空。
2021年10月15日
原地址:https://www.chinesefood8.com/39081.html版权声明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站立场。
本文系作者授权发表,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上一篇:太平天国特殊的丧葬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