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郁震宏
1我小时候,常听得大人说起“大鱼桥”,以为此地出产大鱼,脑海里便跳出一个十八斤的鲤花鱼来。长大后,才晓得“大鱼桥”本作“大虹桥”(或作“大红桥”)。脑子里的那条鲤花鱼便又变成了一道彩虹。
虹,音转为“鱼”,在吾乡大麻,还有一个极好的例子,比如大麻街西面的“洪桥”,本地人都叫“渔桥”,这与大虹桥之音转为“大虹桥”是一样的道理。我在讲课的时候,涉及到音转问题,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是经常要提起的。
大虹桥,始建于明宣德五年(1430),比大麻高桥、松老高桥的年纪都大。巧的是,造大虹桥的那一年,崇德县正好分家,分出一个桐乡县来(1958年,崇德县又并入桐乡县),因此,大虹桥与桐乡县,是真正的同龄“人”,大家都属狗。可惜老桥没有了,新桥也移到了东面,名字能沿用下来,也是好的,总比“富强桥”、“建设桥”好听些!
一阴一阳之谓道,有了大,当然得有小。大虹桥落北到许家湾边,老底子还有一座小虹桥,横跨周门泾,清代画家吴伯滔,从崇福坐船到屈家浜访友,写有“大小红桥都过了”之句,大小红桥,就是大虹桥、小虹桥。把“虹”写作“红”,大概是为了迁就姜白石的名句——“小红低唱我吹箫”,这就犹如屈家浜的李家桥被《石门县志》写作“礼嘉桥”一样,错也要错得风雅。
大虹桥下的河叫斗门泾,通称“大虹桥港”,当地人叫得快,就成了“洞桥港”,洞,就是“大虹”两字的合音,这与大虹桥之转为大鱼桥一样,也是一个活生生的语音学材料。如果结合文献,这个桥名的“叫别”,是可以讲上一天的。
大虹桥名气大,不仅桥下的河用了这个名字,过去的永秀街,也叫这个名字。我小时候,不会说“到永秀街廊去”,只说“到大虹桥去”,这种叫法,我至今还改不了,尽管地球上再无“永秀乡”!
2古人说,出家人不能在同一株桑树下住三天。为什么?因为住了三天,便会对桑树产生感情。我路过大虹桥,不知多少次了,自然有想了解她的念头。屈家浜人屈洪根先生是位热心人,前段时间带我游览屈家浜,这次又开车到大麻带我,拜访叶家庄的沈新甫先生。
叶家庄在大虹桥河南一里,在我一个大麻人看来,不妨看作是大虹桥的范围。入境问俗,我们的话题便从叶家庄开始。
沈新甫先生说:
叶家庄,没有姓叶的,多姓沈,老底子有个叶家坟,所以叫叶家庄,叶家坟的墓主是谁?
什么时候的事?都不晓得了。
叶家坟前有坟堂屋,是姓俞的人家相帮管的,可见这个叶家应该是好人家。叶家庄前头,过去辰光有一只浜兜,两岸都是芦苇,因此叫芦花浜。我们姓沈的老祖宗,本来是大麻安居上的,开油车,叫“南车”。
崇祯十三年(1640),强盗抢油车,老祖宗被杀害了,老祖宗的夫人范氏太太带着儿女迁到了这里,仍旧开油车。
老底子,大虹桥一带很野诞,没有市头的,解放以后,开始有茶店,永秀乡政府搬到大虹桥,才闹忙起来。
我祖上范氏太太搬到叶家庄后,牛女河的张阔嘴来抢了三次,两次被沈氏兄妹捉牢,范氏太太都放了他,后来,张阔嘴抢大麻西市陈家的油车,陈家的东家叫范氏太太“阿娘”,这一次,沈、陈联手设计捉了张阔嘴,送到官府绞首。
张阔嘴,在大麻民间故事里,是个重要人物,我喜读明末清初的文献,感觉这个张阔嘴极有可能是陈万良的部将。陈万良,临平小林人,明末时候在运河上抢皇粮,轰动十三省,明朝灭亡以后,陈万良成为反清复明的义士,后来被清军逮捕,壮烈牺牲。
关于张阔嘴和陈万良的关系,因非本文主题,且待以后再写。
大虹桥老街
3我又请教沈新甫先生大虹桥河南、河北的姓氏,沈先生说:
姓夏的最多,是大姓,河北夏家埭、夏家簖都姓夏,河南姓俞的不少,还有姓陈、姓沈、姓钱等。大虹桥一带,老底子没有做官人家,夏家埭有地主,柴家浜的柴南山,也是地主。
夏家埭的夏老师说,他们一支跟夏同善有关系,夏同善(1831—1880,杭州人,咸丰六年进士,官至兵部侍郎),就是帮“杨乃武小白菜”申冤的那个大官。
屈洪根先生补充说:屈家浜“六老爷”屈元炘家的中堂匾,就是夏同善题赠的。
大虹桥的夏家,康熙时候出过一个秀才——夏次彝,字殿扬。可算是地方上的书香门第,夏家有一门亲戚,是博陆的胡家,胡家是博陆的名门望族,清初出了一个进士——胡枢,官江西万安知县,朱彝尊的《明诗综》里写到过他。
关于三官堂,沈新甫先生说:
我七年前问过屈秉钧先生,他说,三官堂是三官审堂的意思,与他的老太公有关。
屈秉钧的老太公,一身本事,身怀绝技,所以称“绝技太公”,绝技太公是贩卖毛竹的,有一次,他从五林头西面的杨坟买了毛竹,到石门县城里去卖,路过大虹桥东面的姚家浜、董家浜,这时起了大风,毛竹船划偏在姚家的菱塘里,弄坏了不少菱,姚家不肯,于是打官司,绝技太公与石门县的师爷关系好,结果官府把菱塘判给了绝技太公,姚家不服,再上访,最后三官会审,还是屈家赢了,这个地方后来就叫三官堂。
4这里往北,即传说中的莫奈寺位置
沈新甫先生由三官堂又说到了莫奈寺,传说北宋状元宰相吕蒙正落难的时候,就常到莫奈寺里吃白食,屈家浜村的窑里,传说是吕蒙正“落破窑”,住过的地方(关于吕蒙正在洲泉一带的传说,可参看笔者所写《洲泉:屈家浜》,这里不赘述)。
沈先生又说了莫奈寺的兴废:
莫奈寺起初很大,有名气,后来寺里出了花和尚,做了暗道,年轻漂亮的姑娘来拜菩萨,就掉在暗道了,成了“淫窝”,后来莫奈寺就被雷打了,打成了一个水潭,本地人叫“龙潭”。
莫奈寺,地方志上没有记载。我的估计,倘若历史上真存在过这个大寺,原名恐怕不叫“莫奈”。我在听沈先生讲这个传说时,联想起了新市镇的“摸奶弄”,颇怀疑“莫奈”可能是“摸奶”的音转,这大概与寺里出了花和尚有关。
其实,莫奈寺里花和尚的故事,与《醒世恒言》里《汪大尹火烧宝莲寺》大致情节相差无几,也许就是《火烧宝莲寺》故事的移植、翻版,也未可知。
斗门泾,即大虹桥港
说了莫奈寺,沈先生又讲起了土王殿、天王殿,其实是一个单位,两块牌子。沈先生说:
天王殿里,老底子有个姚氏太太,就是我的外婆太太,算命占卜极灵光,又会“吴小姐上身”。
大麻名医金子久(1870—1921)被太湖强盗捉去看病,一时音讯全无,金子久的弟弟和夫人就到姚氏太太这里来卜问,摇了一支“唐僧取经”的签,姚氏太太说:放心,唐僧取经,虽然经历大难,最终取得真经,金先生这次肯定平安归来!后来,金子久的儿子结婚的时候,省里的督军也来,姚氏太太也被请去吃酒,而且坐独桌。
金子久的时代,离现在不很远,这个故事应该大致可信。我在听这个故事的时候,突然想,这支“唐僧取经”签,真是天作之巧,奇哉怪也,为什么这么说?
您看,金子久姓金,唐僧和尚恰是金蝉子转世,大家都姓“金”。唐僧取经,不就正好预示金子久能圆满归来吗?
5大虹桥的寺庙庵堂真不少,除了莫奈寺、天王殿、土王殿,还有一只秀庄庙,秀庄庙虽然现在属了大麻镇,但老底子传落来的传统,大虹桥一带上庙,上的就是秀庄庙,也就是说,现实世界里的行政区划变了,但灵魂世界还是老底子的样子。
据沈新甫先生说,秀庄庙建于乾隆年间,管的地方不小,大虹桥河南都是它管的,屈家浜村许家湾姓楼的人,也到秀庄庙上庙,因为楼姓的老祖宗是从庙前迁到许家湾去的。
闲暇时候,问一些老底子的事,特别感觉心安理得。聊着聊着,不觉近午,告别了沈新甫先生,屈洪根先生驱车送我到洲泉去,车过大虹桥,别是一番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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