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家偶有新生儿,承蒙错爱,有时也会命我起名。我的主张是,姓名是用来叫的,应该有些内涵,用字却不宜艰涩生僻。可有人认为,名不艰则不深,字不僻则无文,一定要起“冷门名字”。结果,去登记户口时,警察点遍电脑寻字不着,还要用手来写;以后孩子长大,从托儿所一路过去,各级学校老师,第一次点名都“打格愣”;至于去医院看病、去各处办事,叫错或叫不出名来的更多,白白惹出许多不快。
“大名”受到“怠慢”,心里自然不快。因为中国人重姓名,一姓代表一族,一名即为一身,错读误读十分失礼。我本人年轻时,就因读错人家名字,叫人记恨多时。
那是冬季开河时节,工地开了食堂,各队集中搭伙。我被派去当临时会计,晚上要读伙食账。第一次读账那夜,人倦,油盏火又暗,读时就出了错,把一位农民的名字“刘玉容”读成了“刘王客”。主人可不高兴了,当即跳将起来说:“你这个人,怎么随便给人易名改姓!”次日吃早饭时,他火气仍在,对众人说:“我刘玉容一共三个字,伊倒给我读错两个,叫我一夜困勿着!”我看他眼睛蛮红,连说“对不住对不住”;可任我怎么道歉,他面孔终是不好看,以致隔年开河,我们又见面,他见了我就叽咕:“什么知青,一点知识都没有!一个名字,给你读错三分之二!”
教训真是深刻。正是在“文化水平较低”的农村,我懂得了读错姓名、“随便给人易名改姓”是多么没文化的事情。后来,派我去乡校代课也好,叫我临时牵头办学习班也好,我拿到名单,必先从头到尾看过;遇到生字难字,必先查《新华字典》,一定要把读音坐实了,才敢叫出来。回头想想,“刘玉容”三字并无生僻之处,我竟然读错三分之二,除粗枝大叶外,对农民不够尊重也是原因之一。这个错误,值得一辈子记取。
不过我本人的姓名,也常给人读错。主要是中间那个“瑞”字,有人常写成“端”字,故而公开场合,会有人大大咧咧叫我——“彭‘端’高!”但凡听到这样呼喊,我总是举手答应——“到!”心想:“‘端正’的‘端’也不错,‘端高’就‘端高’吧。”这倒不是我轻视祖上起的姓名,而是我骨子里认为:一个人的名字,也就是一个代号而已;人家喊错以致“易名改姓”,并非有意为之,既无损大局,也无伤大雅;只要不关大事,一般我也懒得去更正。
写到这里,我不禁怀念起老一辈作家徐开垒。当年他在《文汇报》主编副刊,看中我一篇小说。刊登时,他老人家也不与我商量,就把名字署成了“彭瑞”。这次“易名改姓”也甚有趣:你彭瑞高曾把人家姓名读错三分之二,老先生则把你姓名缩去三分之一,但我深知先生这是为我好。当年我家庭出身差,“彭瑞高”三字登在报上,岂不“树大招风”?砍去三分之一,树冠缩小了,风也不招了。先生苦心,天地可鉴。
中国的侠义人士,素来号称“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名是他们人格的显示,亦是风骨的佐证。即使在一般老百姓眼里,名字也是神圣代表,绝不可亵渎。错读误读虽属“轻微情节”,也在不可原谅之列。而要避免这类事情,杜绝“易名改姓”带来的不快,从婴儿起名做起是最有效的。一个既有内涵又易读易记的姓名,实在是人生第一篇大文章。(彭瑞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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