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3日，2022年元旦假期的第三天。天气晴朗，一个户外考察的好时机。周绍朋教授有其它公干，上午十时，张剑荆开车我们前往房山区镇江营遗址、琉璃河燕都遗址考察。在此之前，我们一起考察过周口店北京猿人遗址，山顶洞人遗址等。这次的重点是琉璃河燕都遗址。

镇江营遗址现场（左 常岭 右 张剑荆）

一、琉璃河遗址：西周时期的燕国都城

通常，说到中国历史，人们都会说中国有五千年的文明史。中原文明是中华文明的源头。说到古都，人们都知道西安、洛阳是千年古都，历史悠久。实际上，这是对中国历史的误解。只要你对中国历史有深入研究，就会发现北京、郑州、甚至杭州这几个古都的深厚历史，绝不亚于西安和洛阳！

就拿北京来说，北京现代人类的文明历史可以追寻到距今1万年前，门头沟东胡林人遗址、怀柔转年遗址都是现代人类先祖留下的万年遗迹、遗址。接下来房山镇江营遗址、昌平雪山遗址则是距今七、八千年到四五千年前后的史前人类遗址。而且是很重要的遗址（将在之后的文章中谈）。再下来琉璃河燕都遗址、蓟城遗址都是距今三千年前西周早期的诸侯国遗址。

中国历史上，周王朝是一个很重要的朝代，它承上启下，上接夏商，下开秦汉，历经八百年，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无法取代，其治国方略影响后代无数人！

说到两周的历史及遗址，时常人们谈起较多的是西安、洛阳两京及中原周围的诸侯国，作为周王朝北方的重镇，燕国的历史谈及的相对较少。

燕国（青铜铭文作匽国）（公元前1044年-前222年），它是周王朝的王族诸侯国之一，亦是战国七雄之一。

公元前1046年，周武王之弟周公旦、召公奭跟随武王在牧野之战中击败商军，商纣王自焚而死，商朝灭亡。周公旦手持大钺，召公奭手持小钺，左右夹辅周武王举行祭社大礼，向上天和商朝百姓宣告帝辛的罪责。

周朝建立后，武王将周公封于鲁（今山东曲阜一带），召公奭封在蓟地（今北京）附近，分别建立臣属于西周的诸侯国鲁国和燕国。周公和召公都没有到封地就职，两人都由长子代替到封地主政。周、召二人分陕而治。周公营成周，召公奭派他的长子克管理燕地，自己则留在都城镐京（今陕西西安）辅佐周王室。如同周公一样，召公奭（又称召公、召伯）是西周时期伟大的军事家、政治家、思想家。而且召公还是中国古代的廉政始祖。

召公的燕（yān）都在哪里？《史记正义》引徐才宗《国都城记》称“周武王封召公于燕。地在燕山之野，故国取名焉”。《国都城记》认为召公所封的燕地在燕山之野，燕国因燕山而得名。然而，古燕地成于何时未曾有考。

二、银行家发现琉璃河燕都遗址

随着时光的流逝，三千年前周武王分封的燕国早已灰飞烟灭，燕之国都也不知所踪。1929年，燕下都被发现，直到20世纪五十年代，才进行了较全面的考古发掘。考古发掘可知，燕下都在今河北易县，是已知战国都城中最大的一座，那里易水环绕，荆轲刺秦王即从此出发。燕下都近齐国，有宫殿区、手工区等，却没有“市”，且墓葬区在城内，是一座军事城市。燕下都只是燕国800多年历史中的五座都城之一。

20世纪四十年代，考古工作者在北京市房山区琉璃河乡董家林、黄土坡村一带发现了一处规模相当大的商周遗址，包括建于商末延续至西周的城址，一些学者认为这就是燕国最初的都城遗址。

实际上，琉璃河遗址最早是在20世纪二十年代由银行家吴良才发现的。当时那里要建一个水泥厂，该厂在建设中，向中国银行贷款，银行派经理吴良才经办。吴到琉璃河后，从附近的村民手中收购了一大包陶片，他把陶片带给了著名考古学家、时任北平研究院史学研究所副研究员的苏秉琦，立刻引起苏秉琦的高度重视。

吴良才如此有心，是因他的哥哥是中国考古学泰斗吴金鼎，他是山东著名龙山黑陶文化的发现人。时至1962年，在苏秉琦的提议下，北京大学考古系对琉璃河遗址试掘。1972年，考古部门正式开始挖掘，在这里发现了北京早期的一段城墙，也由此将北京的建城史推到了3000年前。这一惊人发现的背后，是中国几代考古人筚路蓝缕努力的结果。

三、琉璃河遗址考古重大发现

1973年—1977年，北京市文物管理处、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等单位共同组成琉璃河考古队，对琉璃河遗址进行大规模考古发掘，共发掘61座墓葬，5座车马坑，还对城墙进行了解剖。

1981年—1986年，考古队再次对琉璃河遗址进行考古发掘，发现了214座墓葬，21座车马坑，解剖了两处城址。其中1193号大墓出土了“克盉”、“克罍”和西周初年的漆器。

1995年—2002年，考古队对琉璃河遗址城址进行了重点考古发掘。2021年10月，琉璃河遗址入选“百年百大考古发现”名录。

琉璃河遗址出土堇鼎

2021年12月，北京房山琉璃河遗址考古发现堇鼎和伯矩鬲两座大墓。堇鼎，造型凝重，纹饰古朴，通耳高62厘米，重41.5千克，其器形、风格、铭文、字形与黄河流域商周遗址出土的同类器物相同。为北京地区出土最大、最重的青铜礼器，成为首都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之一。

琉璃河遗址还出土刻有“成周”文字的甲骨，为确定燕都城址年代提供了有力的证据。

琉璃河遗址经过一系列的发掘不但发现了城址，而且还发掘出了燕国贵族墓葬区，并出土了一批带有燕侯铭文的青铜器，从而确定了琉璃河遗址是西周时期北方重要的邦国燕国的都城，成为北京三千年前建城的一个见证，具有较高的历史价值、科学价值、文化价值、艺术价值和社会价值。

特别是2021年12月19日，北京市文物局发布了一则消息，琉璃河遗址一座新发掘的西周大墓中出土了一件青铜卣。青铜卣（yoǔ），古代盛酒的器具，盛行于商代到西周时期。

2021年琉璃河遗址出土青铜卣

发现青铜卣的消息原本没有什么新奇之处，然而这件青铜卣的铭文可以说是石破天惊的发现。青铜卣上的铭文有“太保”、“墉燕”、“燕侯宫”等内容，有专家认为铭文中的“墉”，是筑城之意，而“太保”则是周王忠臣、邵姓先祖召（shaò）公的官职。历史上，召公的后代卷入周王室纷争，有一支东迁，这一支在三国之后大多改姓为邵。

由青铜卣铭文为证，可能解开了数千年的历史之迷。三千年前被封燕的召公，曾亲赴燕地规划修建都城。召公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有明确记载的风水大师，是他亲赴洛邑相宅并同周公一道规划建设了成周洛邑城。

四、燕国八百年的几座都城

考古发掘发现，燕国在八百年的历史中，至少建有五座都城。西周初年（公元前1046年）封召公于燕地（今北京房山区琉璃河遗址），燕地为燕国始封地。

对于琉璃河遗址，2019年起，北京市文物研究所联合北京大学等多家单位，重启新时代琉璃河遗址的考古与研究工作，首次在城内发现结构清晰、内涵丰富的成规模夯土建筑基址。这处建筑基址剖面显示的遗迹南北长26米、东西长28米，从上往下看，依次是现代耕土层、明清文化层、金元文化层、唐代文化层、战国到汉代的文化层，再往下就是西周时期建筑基址。整个夯土建筑可见至少四层人类活动面，墙体也可见修补痕迹，可知该基址至少四次废弃、再利用。基址建造年代不早于西周早期，废弃年代不晚于西周晚期。说明西周晚期之前，都城被弃。数十年的考古发掘还表明，燕国的都城后来迁到了蓟城。

蓟城位置图

《礼记·乐记》载：“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之后于蓟。”此文是说，周武王在灭商之后，还没有来得及走下自己的战车，就忙不迭地褒封黄帝后人于蓟。这是一件和华夏始祖黄帝息息相关的事，也是一件与今日北京城息息相关的事。

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记载，周武王所封黄帝后人的“蓟”，就在汉代广阳国的蓟城，即今之北京。地理学家侯仁之教授经过反复考核和实地踏勘，最终确定汉代广阳国蓟城就在今北京城区，具体方位即“现在白云观所在，差不多正处于蓟城的西北隅附近”。这是燕国在西周晚期之前兼并蓟国之后的一次迁都。也就是说：蓟，就在今广安门附近，它是黄帝后人的都城，这座城可能在商时已经存在。而房山琉璃河的燕都，属于周初燕国建造的都城，比蓟城要晚一些。

琉璃河燕都遗址博物馆

历史上，燕国自建国以后与中原各国来往甚少，文化较中原落后。进入春秋之后，外族入侵中更是险些亡国。

燕桓侯（公元前698－前691年）时，山戎不断南下侵扰，燕国被迫从蓟迁都临易（今河北雄县、容城一带）。

燕庄公二十七年（前664年）时，燕国请齐桓公打败山戎。燕襄公元年（前657年），上都蓟城再次成为燕国的国都。

春秋晚期，北方的戎狄各部又逐渐强大，迫使燕国又一次徙都到易。

子之之乱后，燕昭王（前311年）在易水高筑武阳城，是为燕下都。燕国的都城形成了“三都”体制，即蓟城、中都（今北京市房山区窦店以西）和下都武阳城。燕太子丹刺秦事败，秦将王剪、辛胜兵临易水，燕王喜战败后，不得不弃蓟城，率兵退到辽阳。五年后秦将王贲俘燕王喜，燕国亡，是时为公元前222年。

五、燕国初封：还有进一步研究之必要

3号的考察本来很顺利，十点出发，11点半到达镇江营遗址，年近七旬的村民常岭几乎见证了数十年遗址的考古。他带我们到考古的发掘地，并介绍了他所知道的很多往事（我们将在之后的文章介绍）。然而，就在前往琉璃河燕都遗址的路上，两处疫情防控检查点耽误了一个多小时。特别是由于琉璃河遗址考古发掘有重大发现，再加上疫情管控很严，我们只能对周边环境进行观测。所以考察留下些许遗憾！

在回京的路上，张剑荆说到，他的家在漯河郾城，郾城一带有召陵。关于郾城、召陵地名的由来，说法很多。有可能召公最早的封地并不是燕，而是郾。琉璃河燕都可能是成王时期才有。另外，亦有说法，周公最早的封地也不是在曲阜，而是在平顶山的鲁山县。也就是说，周武王伐纣灭商最初的势力范围还没有达到燕和齐鲁及淮一带。周公东征之后才真正控制了原来殷商的全部地域。看起来，两周的历史，特别是周初的很多历史细节尚需进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