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农民,不识字。我见过一幅名叫《父亲》的油画,画的那个 人,怎么和我大(父亲)恁像。
我屋(家)在早塬上,缺水,一年四季不洗澡,没法讲卫生。我住 在地坑院,就是在平地上挖个四四方方的深坑,然后,在四周打几孔 窑的那种院子。地坑院是我大(父亲)一镢头一镢头挖,一扁担一扁 担挑出来的。据说干了十几年才干成,没花一分钱。
地坑院在地下 ,冬暖夏凉,住着怪美!就是上下不方便,娃不好说媳妇。前年我在崖 上场里,盖了两间房,叫娃住。要不然,娃娶不上媳妇,我这当老的,说不起嘴。我还住在地坑院,不想往上搬,习惯啦。
在我屋(家),我排行老六 ,最小。我妈说,生我那天,她正在地坑院 的磨道窑(专门磨面的窑洞)里吆着驴磨面 ,忽然,裤档一沉,我出来了,哇哇大哭。我妈赶紧停下磨面,挪到做饭窑,解开裤带,用平时做衣服的剪刀,把脐带剪断,扯片烂布把我包好,放在烧热的炕角里。我就这样出 世了,简单吧!
等我大(父亲)背着犁,吆着牛,从地里回来,我已经在炕角躺了几个小时啦!我大(父亲)微笑着解开包我的烂布,扒开两腿看了看,熬煎地说:“又是个小(男娃),都第六个了,全是长鸡鸡的,长大了昨 说媳妇啊”!正在端饭的我奶,接着茬说:“是在磨道窑里生的”。我大(父 亲)一边呼噜着面条,一边瓮声瓮气地说:“就叫磨道吧”。后来,磨道就是我,我就是磨道。
我生的简单,长的也简单。那时候,我妈一天到晚,老是纺花、 织布、做饭、磨面,还要下地干活,顾不上管我,我就趴在土地上玩,弄得浑身是土,脸 上的鼻涕和土一搅合,成了大花脸!我大娘给我起了一个绰号:“土铁瓢”。哈哈!都十几岁了,还这样叫我,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说起来日怪,我从小就爱听纺花车的嗡嗡声和织布机的“乒、啪”声 ,爱闻磨 道窑的牛屎味,爱看磨道下面那一圈一圈的驴蹄印,哈哈!没办法,生就的贱命!
我弟兄几个,名字都叫得很日怪。老大叫黑丑,老二叫丑怪,老 生三叫黑蛋,老四叫狗黑,老五叫狗掉,我叫磨道。老年人说,娃小,身 量轻,名不能起得太大,太大了,压量不住,怕出差错。名叫得越贱 越好,长大上学了,再起个官名。
还说那时候,小娃成活率低 ,经常 看到扔在埝根,用麦草裹着的死娃,叫狼拉狗啃。如果叫狗剩、狗 掉、狗忘等,狗都忘了、掉了、吃剩下了,那这个娃就能健康地成活。 我这一垡(fa)人,都是这样叫的。还有叫拴柱、拴牢、拴等,意思是把娃拴住看好,不让跑掉。也有叫铁娃、铁丁、铁蛋的,意思 是像铁一样硬实强壮。讲究多得很!
我屋(家)里,人老几辈,都是戳牛沟(牛屁股)拱地埝根的,只有老二丑怪的娃“毛脸”有出息,在北京干事。有一回,我二哥 去北京看他,当着我侄儿媳妇的面叫“毛脸”,把侄儿媳笑得直不起 腰,侄儿脸也弄得杠(非常)红。从那以后,侄儿非要他大(父亲)叫 他的官名“鹏程”,我二哥叫不出口,最后只好打“嗨”声。回来后,给 我详学(说)这件事,我也直挖头,弄不明白。觉得识字人不是说过 嘛!名字是个符号,能应声就行啦,何必较真。
名字起得大了,就能 干了?就有本事了?不见得吧!我村教了一辈子书的那个王老师,有 四个儿子,分别叫“海龙”、“海狮”、“海鹏”、“海豹”,名字够大了吧 !不是照样在屋里修地球,老大“海龙”还是个半憨不信的。那我二哥 叫“丑怪”,长的没谁排场?我侄儿叫“毛脸”,不是照样在北京干事 吗?世上好些事,都是先苦后甜,先小后大。我侄儿恁有学问,咋连 这个理儿都会不透?
不过在起名这件事上,我还是觉着,咱农民也精着哩!叫的越 丑,长的越西(漂亮),叫的越黑,长的越白,叫的越小,干的事越大。 事情都是从小往大处干的,没见过从大往小处干。
这是不是你们说 的规律?对!农民给娃起名就符合规律。你说嗦?欲扬先抑?我听不 懂!我只知道什么事都要顺着理才好。就这吧!我都说些死气没要紧(没正经的)的话,不和你卖哌了 (说闲话),我还要去地干活, 不得闲!你再在村里转转,响午(中午) 回屋吃饭嗷!我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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