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刘丹如 编 | 张信宇
2022年1月6日的全国广播电视会议上,“全面叫停偶像养成类网综、“耽改”题材网络影视剧”的消息一经媒体报道,迅速登上了热搜,话题阅读量超过了2000万。
但对于真正从事偶像选秀行业从业者和秀粉们而言,再看到这条新闻时,内心已经毫无波澜。从今年5月的“倒奶”事件,爱奇艺在《青春有你3》总决选当天宣布节目停播后,偶像选秀行业基本已经宣告了尾声。
今年9月,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办公厅印发《关于进一步加强文艺节目及其人员管理的通知》,明确规定广播电视机构和网络视听平台不得播出偶像养成类节目。
11月,腾讯视频的2022年节目招商会上,《创造营》变成了《学会营》,这是一档由《创造营》原班人马打造,让艺人学习烹饪、汽修、手作等课程的真人秀综艺。同样,优酷的片单上也少了这一类目。
平台不再制作节目,偶像经纪公司们也不得不纷纷退场。一家综艺选角公司的创始人张牧告诉36氪“从倒奶事件爆发后,偶像经纪公司该转型的,这半年早就转型了,没转型的也都倒闭了。”
曾经参与过《青春有你3》节目制作的幕后人员王雨檬看到这则消息,不由回忆起5月总决赛忽然被叫停的场景:“就像一艘巨轮马上驶入港口,忽然被叫停,船上所有人都懵住了。”
偶像选秀的巨轮
从2018年的爱奇艺《偶像练习生》拉开帷幕,到腾讯视频的《创造101》掀起了全民选秀的热潮,“偶像”这个词迅速从熟悉韩娱的小众圈层拓展到了大众文化之中,超过700家偶像经纪公司平地起高楼,其中如乐华、坤音、麦锐、原际画等公司纷纷受到资本青睐估值飙涨。张牧统计过一个数据,国内参与过各类选秀节目的练习生累计达到了1500人,而按照节目100选1的标准,光是参与节目选秀的就有15万人,但这15万人大部分还时经纪公司从素人中海选出来的。
“按照我们公司选拔大规模面试新人的比例,大概是100比1,最终这个行业覆盖的触及的93年-03年的人可能超过千万。”张牧为了帮助综艺公司挖掘人才,常常会在各个城市举办面试,每个城市待两天,每天面试100人。
各地的艺校被各大经纪公司筛了无数遍,但由于选秀类节目人才需求量大,星探们甚至要深入到艺术培训机构、艺术类高中、中专、大专和街舞社团等地方去挖掘尚未读大学的少年少女们,才能赶在节目海选前送人去选拔。“上一季的节目播出两个月后,下一季就开始筹备,每家经纪公司要跟上节奏就得不停招人。”
三年参与录制的人数达到1500人,在《偶像练习生》之前,国内并没有成熟偶像产业生态,于是短时间内,一大批偶像经纪和综艺选角公司纷纷冒头,除了少数几家公司有相对成熟的培训机制,其他大部分公司更多的注意力都在前期选拔和签约上。
但对于节目制作组而言,他们在海选阶段就已经发现,大部分练习生们的素质是远远不够的。王雨檬说:“有练习了十天、二十天就被送来参赛的,素质层次不齐。”
2018年,《偶像练习生》的第一名蔡徐坤横空出世,目前微博粉丝超过3600万。2021年,《青春有你3》决赛停播,虽然未能决出第一名,但按照此前的投票统计,第一名应该是罗一舟,目前微博粉丝327万。而创造营系列粉丝量最大的三位偶像,至今仍旧是《创造101》孟美岐、吴宣仪和杨超越。
张牧作为经纪公司的代表曾参与过《创造101》总决赛,当天晚上,当时来自北上广的经纪公司们相互交换名片,推杯换盏,组了无数酒局来庆祝偶像时代的到来。“我那个时候也以为偶像市场大有可为,但没想到那一年就已经是巅峰。”
中国偶像梦
《偶像练习生》的节目模式来源于韩国的《produce 101》,此前国内也有些偶像经纪公司尝试制作过偶像选拔类节目,但直到《偶像练习生》这种超级综艺诞生后,中国“偶像”才初步具有了产业的形态。
《偶像练习生》制作人姜滨曾在界面新闻的采访中表示节目的成功,一方面由于过往有效发起方的缺位,行业里只有处在中立位置的平台才能“去利益化”地整合不同公司的资源。此外,节目抓住了“互动”,通过练习生们的末位淘汰,让各家粉丝各显神通地组织起了拉票活动。
爱奇艺是国内率先推出超级综艺的平台,从《中国有嘻哈》到《偶像练习生》,他们摸索出的超级综艺制作方法论做爆了一档又一档的节目,在节目爆火之外,这种超级综艺还具有极强的造星和后续运营能力,而腾讯、优酷后续也加入了超级综艺的战争,他们之间的内容升级带给了嘻哈、街舞、篮球、偶像等诸多领域巨大的行业红利。
王雨檬说:“一个超级综艺,光剪辑、摄影就有几百人,编剧几十人,一个练习生要很多人服务他,你算下100个练习生要耗费多少人的心血。”
选秀节目催生了偶像业态,无论偶像选秀、喜剧明星选秀或者是导演选秀,最终是节目提供给某个行业一种扩声筒,能获得流量的节目既能收获广告主的青睐,同时也让行业里优秀的人被看到,这一逻辑始终贯穿在近些年主打选秀的节目当中。
但偶像养成综艺与其他选秀节目不同,当唱跳的门槛被一再降低,收益却远超其综艺新星时,“偶像”两个字仿佛发着光的金字招牌,让成千上万做偶像梦的年轻人、数百家良莠不齐的经纪公司以及数以千万计的追星女孩燃烧了起来。
张牧说,当时不少经纪公司为了争取优质新人,给这些十七八岁的孩子底薪最高开到5万,租北京的别墅给他们住,找阿姨来做饭,参加节目前出入都是车接车送。如果签下的新人中选,经纪公司、节目制作平台、运营公司和偶像艺人四方分钱,但在张牧看来,这种前期不计成本的投入,更多是做互联网公司的逻辑,依靠有选手上节目获得融资。“毕竟谁也没法保证送去的人一定能选上。”
虚幻成名路
在这场101人里选11个人或者9个人的残酷比拼中,入选的人往往一夜青云直上,成为娱乐圈炙手可热的新人,品牌代言蜂拥而至,甚至可以在毫无经验的情况下担纲电视剧的主角。但那些没有中选的人呢?
张牧说:“真能成名的就10个人,剩下的那一拨人在市场上就很尴尬,他们其实是被节目伤害最深的人。”
不少人为了上节目暂停或者彻底退学,一次上节目无法出道后,往往会和原先的经纪公司解约,随后在各家经纪公司之间来回横跳,有些人为此付出了不少解约费,有些毫无资质且没有任何资源的公司打出“包上节目,有出道位”的旗号,就能骗得年轻的练习生几十万的报名费,参加他们的偶像培训业务。
即便没有被骗,这些曾无限接近成名的练习生们总要四处寻找机会,找到那些宣称自己有行业资源的人。张牧说:“这几年你去北京纯K,几乎每个包厢都有混酒局的练习生。”这些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辗转一个又一个的酒局,荒废学业和青春,几乎少有人能看到自己的未来。即便认命,只会唱跳的他们,最好的出路不过是登上一些商演舞台或者成为某个酒吧的驻唱歌手(有一定唱功的情况下)。
王雨檬说,《青春有你》从开始录制就是导演组直接选角,即便是个人练习生也可以直接报名,但很多经纪公司就是会骗练习生,通过经纪公司签约才有机会出道。“事实上,某些大公司之所以总有人能出道,是因为他们的培训体系确实更好,不是因为签约了经纪公司。”
但如何分辨经纪公司选择合适的道路,对于急于成名却缺乏成熟心智的练习生们而言,显然是一道难题。
张牧觉得,停止偶像综艺选秀节目对于行业来说也许并不是坏事。在这个各项制度并不完善的行业里,经纪公司们签约的主体是一群徘徊在成年与未成年边缘的孩子,而行业内无论是选拔、经纪约、还是培训制度,都不完善。
张牧有一年围观了798的一场偶像选拔,上千人在场馆外排着长队等着报名面试,几乎每个人都做着同样的梦,但在制度不完善,生态又极具浮躁的行业里,“被骗钱、骗色、浪费青春好多年的大有人在。”
如果说“倒奶事件”折射的是被诟病已久的饭圈生态的恶化,在倒奶事件之前,已经有不少人感受到了偶像行业热度正在消退。
2021年开始,资本几乎就很少再关注偶像经纪类的公司,一方面是因为选秀节目的疲软,除了第一季捧出的蔡徐坤们,后续的偶像团体几乎都没有很大的声量。另一方面,在国内流量明星不断被诟病的情况下,不少电影电视剧和品牌也在悄然后退。
此外,张牧认为不少偶像经纪公司对选手背景调查的不严谨和经纪公司与偶像艺人本身冲突的尖锐也成了这个行业潜在的风险,只不过被饭圈更突出的问题暂时掩盖。
即便没有广电总局的一纸禁令,偶像选秀综艺这股热潮也有极大可能像其他综N代一样,以节目停播为终点,慢慢画上句号,如今只不过这个句号是以更戛然而止的方式被画上。
王雨檬说“偶像选秀综艺是以《偶像练习生》开始的,又是以《青春有你3》结束的,某种程度上这也是有始有终。”
总决赛未能正常录制播出的那一天,入选决赛的练习生原本已经抵达了比赛场馆,被通知无法录制后,他们还是一起跳完了主题曲《We Rock》,作为一个毕业仪式,台下没有山呼海啸的粉丝,只有和他们同吃同住三个月的节目幕后人员,每个练习生solo时,台下工作人员都会喊出他的名字,这一次没有唯粉,所有孩子都是偶像,每个人都有平等的待遇。
偶像选秀综艺停播了,依靠三个月的集中曝光就能一夜成名的青云路在练习生们的眼前拉上了封条,但仍会有喜欢唱跳的年轻人,也会从其他渠道诞生新的偶像。王雨檬说:“节目有时候确实会被解读成平步青云的路,就像买大乐透,人们总觉得被选中的会是自己。但事实上,世界上本就没有平步青云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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