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的凉水浓浓的情】
•贾长远•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刚踏入村口,老家六桶镇凉井小学教室里传来孩子们齐声朗读的诗句。老家山风从垭口扑面而来,清新温暖,我扑入老家的怀抱,此时,清清的泪水洗去了山外的烟尘。
一群苗家的孩子围到身边,他们想要书包,想要作业本……此次,我请来在贵阳做生意的海南客人,他们用自己积攒下来的辛苦钱,为孩子们买来了礼品,把乒乓球桌和电脑安放在校园里。又得到一些好心人相助,新布置了一间“向阳花书屋”,整整齐齐地摆放孩子们的课外书。山乡小学一下子鲜活起来,孩子们都认不得我,当我是山外人。
年纪大的老乡过来请我们去家里坐坐,喝茶摆龙门阵,我说我想喝一口凉水井的水。老乡们拿木瓢舀来满满一瓢凉水,我接过递给每一个客人,大家轮流端着喝。我说这是我的家乡,家乡的水你们要尝一口。老家虽然很穷,喜欢有人来耍。客人们连声赞美老家人淳朴善良,我看到老乡们默默地舒展了脸上的皱纹。我长长地喝了一口,吸一口新鲜空气,热热的天,这水沁入心间,爽到了心底。
我长大就走出了山门,他们很少看到我。他们仍呼我小名。
午后,看着孩子们背着新书包离开校园,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这是我的启蒙学校,当年的老师们有的已作古,有的在颐养天年。我的第一个礼物,是县里面评“红花少年”时奖给我的大皮包……久久的回忆把我拉到了童年,我在想,我永远欠老家一份情。
清清的凉水井坐落在大山下,它滋养了祖先,喂养着父辈,浸润了我们。自懂事起,就知道生产队是以“凉井”命名的,属于我家的那个生产小队叫“三家苗”。每每细问根由,老人们说,这里除了汉人,最初只有三家“苗苗”(俗语,苗族之意),就取这个名字了。一直到现在,依然沿用这个小地名。
在老家的山坡上转悠,村支书出了一道考题,问我凉井村有好大,我说不上来。他说,现在的凉井村变大了,是以前的凉井、团兴、黄金三个村合并过来的,就叫“凉井”。
我琢磨了一下,家乡没有工厂,没有矿藏,没有企业,只有种烤烟和包谷的大片土地,是大片的干山坡,瘦瘦的夹皮沟。在贵州的版图上,老家丁点都看不到,却是这样的欠发达,欠开发。
水是老家人的命脉。涨水时节,站在高台上可以拿水桶伸进水里打水上来。倘遇干旱,得用长长的扁担挽住棕绳和水钩,把水桶放进井里“打瓦桶”。木桶朝一边歪去,水进了桶里,满了就提上来。这水清清亮亮,十分精贵,不能在路上浪洒了半滴。如今为了守护老家的水缸,老乡们翻修了老井,用水泥板扣成了四方井,还加了盖,用水管引到各家各户去。
合并行政村是县里的决定,小村变大村,用哪个名字都可以。老家人谦虚,穷的地方不叫“黄金”了,团结兴旺是自然的事情,不用商量,最不能缺的就是水,水是一种精神。向着流淌了千百年的这股水,老家人没有争论,振臂一呼,都感谢祖先们留下的美名,把合并后的村名定为“凉井”,津津乐道于这个称号。
我又留心整个六桶镇,原先的二十八个村并为十三个村,不仅没有另取它名,两个三个的合在一起,没有争议,其乐融融。村名很有意境:平山、木林、石板、花榔、宝寨等等,融合了地形地貌特征,彰显了自然生态环境,植入了幸福梦想追求。风这样清,气这样正,不得不为老家叫好。再有美妙的语言,我都永远欠老家一首山歌。
清清的凉水井是贵州高原上的一颗明珠,碧绿的六广河环绕着她,秀丽的木林河呵护着她,透明的黄沙河呼应着她——老家这样山清水秀,让一方乐土上的人这样自然,透着无穷的灵气。
苗族老人熊老伯家住在黄金坡,他家至今保存着种麻、织布、蜡染、刺绣工艺。循着沥青公路,我们来到他的家里,宽敞高大的房屋立在水泥坝子上,院边的自留地里一株株青青嫩嫩的菜秧让人惊奇。
老人笑呵呵地说,这是每年七月份就要收割的,用来做染布的染料,不能吃。听得屋外说话,熊老伯的老伴杨绍珍老人走出来,抬板凳欢迎我们,招呼我们坐下,又叫孙媳妇给客家人倒茶递烟。两位老人已经七十多岁,几个儿子年龄和我们上下,早已当了爷爷,一家四代同堂。老伯一身青布衣衫,端着长长的烟斗乐呵呵地抽烟,眼神清亮透明。
记忆中在我很小的时候,熊老伯就是生产队有名的撵马哥,每天赶着马车从我家门前跑过,大热的天他会停下马车,到家里来喝一口凉水,陪父亲抽一袋烟,然后舒舒坦坦地扬鞭离去。杨绍珍老人会约上母亲一起到六桶街上赶场,路过家门口,常对着母亲夸我看家忠诚。
说了半天话,一对老人才回想起我的小名来,杨绍珍老人眼里转动着泪花,慈祥地望着我说:“你是凉水井的小老四不是,你看我们都想不起咯,不要跟我们苗家多心!”老人说,这些年来,他们从山洞里面搬出来修起了房子,儿子些打工都回家来,不再去山野里追山打猎了,一心只把土地种好。杨绍珍说,她要带起全寨的儿媳孙媳们把苗家的针线活传下去。
杨绍珍老人来到织布机房坐下,一眨眼,细细的麻线穿过针眼。她手脚麻利地摇动织布机,一排排整齐的线儿就要做成一块面料。一个年轻妇女从堂屋中穿过来,她像一朵花,像一只蝴蝶,从天上轻轻地飘落下来,依偎在老人身边。她五彩的衣服绣着祥云和小鸟,老人抚摸着她的手板心,笑着对大家说,这姑娘是河对门金沙的大花苗,几十里大路嫁到你们客家当媳妇都好几年了,学手艺快得很。这话引得满院又是一阵阵笑声。
春天,野百合花开了,点染着山里的每一个角落,和云儿一样洁白。夏天,刺藜花开了,点缀着山间小道,像苗家姑娘们红红的笑脸。秋天,桂花开了,香满农家小院,让山乡镀上暖暖的金色。冬天,腊梅开了,挺立着傲雪的风采。这是我的老家凉井。
“喝不够哎凉水井的水,唱不完哎山旮旯的歌。你哪天有空嘛唆,家头坐。酒不醉人嘛唆,你不回。呀儿哟!”这是苗家人和客家人都喜欢唱的花灯词,放牛时唱,犁地时唱,农闲时唱。
凉水井的水香甜甘美,老家人用井里的水做出的包谷饭细腻可口,磨出的豆花细嫩清香,酿出来的包谷酒透着清淳。清清的凉水井浇灌着这方水土,老家人在瘦瘦的土地上种下猕猴桃。宽阔的绿叶披挂在粗壮的藤上,迎风轻舞。他们说再苦一两年就要挂果了,到时候卖上好价钱,大家就富了。那时候,不愁没有客人来看看苗家的风情,尝一口甜甜的猕猴桃,再喝下一碗浓浓的烧酒。勤劳善良的一片土地啊,我永远欠你一碗酒!
清清的凉水井啊,流淌着幸福和美美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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