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她的北京情人写信。流着泪,一字一句,写了那些她不能承受的痛楚。活着是那么的痛疼,难道仅仅因为他们都只是孩子?她的北京情人很快回了信,字里行间都是安慰和鼓励,要她坚强,好好活着。虽说是她早经预料好的答复,但是信回复的那一刻,她捧着信还是哭了。
高考结束,她再一次落榜,与她报考的北师大再次无缘。一切都在预料中,所以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备考期间他人在奋笔疾书,而她在干什么,她什么也没做,成天泪流满面。考场上的多次走神,监考老师几次走近身敲桌子提醒,她才知道是在考试。只是,对她那远在北方念书的情人,不能一起同看五星红旗升起,她是痛心疾首的。
她再次给他的北京情人写信,说想来北京,说想离开武汉一段时间。去北京做什么,她并不知道。也许只是想,想去见他一面,当着他的面,可以哭一场,在他的怀里,或是扶着他的肩膀,仅此足矣!回来,她可以再次复读。只要他肯定,她可以一直复读下去。她不惧怕他人鄙夷的眼光。她是从不知羞的孩子,为着即定的目标可以不罢不休。对此,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含糊其词。
她去北京了,在他离开武汉整一年的时间里。一年,一年的时间,原来可以如此物是人非。父亲离家重组,母亲走了,她高考再次落傍,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有他了。而他对此一无所知。也许,他零星知道,从他父亲的口里,或是从她给他的来信里。只是,他再也不可能知道她在那些痛楚日子里所做的挣扎连同思念,对她母亲的,以及对他的。
九月份,在南方的城市,还是枝繁叶茂的夏未,可是在北京,木叶已开始凋零。秋,总在他离开她或她奔赴他的时节提前来到。她在华灯初上的时候抵京,天空下着蒙蒙细雨。突过厚重的车窗,她看到被灯火染浸的国际都市,像一个大手笔,浓墨重彩绘着的永远是忙生忙死的人。匆匆,太匆匆,她站在候车大厅里,身边是喧嚣的人群,她介入其中却只身世外。有短暂的一瞬间,她对自己来北京的目的一无所知,忽然的茫然,站在人群里无处可去。曾在博览有关北京的群书时,她以为她对这个城市不陌生,原来,她从未了解过这个城市。它呈显给她,依然是全新的的未知。她已不确定她还有无探究的勇气。
他来接她,在她全无知晓的后面叫她的小名 —— 宝宝。这个小名,只有母亲和他知道,也只能经由他们的口才可以被认可。她听到小名的瞬间暗自喜悦,回头转身,看到她念念已久的人撑着油绸黑布伞,还是穿棉布格子长衫,衣摆窝在墨漆长裤里,永远的精神爽净,永远让她无从抗拒。她浮起笑,打心底里涌出幸福。他说 “ 嘿 ” ,她也说 “ 嘿 ” 。一应一和,她以为他们逝去的阳光重又回来了,那个站在过道里对她说 “ 嘿 ” 的小男生又回来了,可是 “ 嘿 ” 过,他们相互对看,站在人流涌退的过道,彼此无言。她许,她早就该想到的。他们的会面只能是那样,也只能是那样。换作她后来的话是,爱的感觉回不来,找不到了。即使时光真可以回来,那也只是她以为,只是以为。那是错觉!
他在学校的聚贤楼包了个单间为她接风洗尘,邀来了他的学哥学姐。一大桌子人,对这个不远千里前来看望学弟的武汉姑娘伢极尽友好和热情,个个神采奕奕,谈笑风生。席间有一女生,和她年龄差不多,一头海澡样的栗子黄从头顶流泻下来,是个能说会道的角色。那女生对她极尽地主之宜,可是眉目对视时已有立场。她知道,都了解。因为女生看她恋人时的含情脉脉,是属于恋人之间该有的光。那也是个为爱可以不管不顾的女生。她都知道。而他,对此全然没加在意。她在这气场下感到别扭,无所适从,只想着快些结束。她本不该属于这样的环境。她在人多的地方永远慌恐,永远不知所措。他知道她好静,不善交际,不屑与人斡旋。他应该知道的。
吃完饭,他的学哥学姐要去唱 k 。同来的女生也极力邀请,她舍笑拒绝了。她对没有硝烟的斗争向来避之不及,更何况是情感上的得失。因为她没去,连带的他也没去。同来的女生也没去,说要和他在一起。她知道很煞风景,很扫大家的兴。可是,她只能那样做。扫兴也要那样做。
同大家讪讪别过,二人带她去了学校的家属招待所登记住宿。二人帮她办登记,她坐在招待所角落的椅子上一言不发,看着同她一起长大的小男孩和她刚结识就想离开的女生顿觉陌生,从未有过的疏远,仿若从未了解。前去办住宿登记的只是二个陌生人。而她,只是在落雨的时候于他人屋檐下作的一个停留,雨停后,就会离开,走进风里或是走进雨里并不重要,但不会为此歇足。
登记办完上楼进房,那个女生掩门出去,说在外面等他,留她和他二人在房内。那是懂得的女生,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解。她不知道该感恩还是该嫉恨。她站在房门口,背对着他,有阻挠他进房的意思。他说,不让我进去么?声音是淡淡的,但是是霸道的。
她放他进屋。他们说话,大声而激烈,像吵架,可是都在极力压抑,于是无语,彼此低头看他处。她因着这争吵而眼里含着泪,告诉自己别落下来,可还是身不由已。她背过脸拿袖角揩擦,并不哭。他近到她的跟前,满脸悲戚,小心捧起她的脸,他说,我的宝宝,你还是个孩子,只是个孩子。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她不听,也不愿听,强行摆脱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强行按住她的肩膀,要她听,直到确信他的声色可以震慑住她的时候,他对她讲了实情,生平第一次严肃而认真的对她讲话。
他说,他从小就一直把她当妹妹看,他知道那可以被当作一个理由或是借口,但是情况就是那样。他也只能那样说。他说他喜欢的是她父亲,从小到他离开武汉,他喜欢的只是她父亲。他同她走近,靠近她,只是兄长对妹的感情。他知道她对他的感情,从小就知道,所以,他不想给她一个幻影,一个镜花水月的假像。在她的面前,他不能骗她。他与她之间,不存在任何芥蒂。他们并不生分。因为他对她,必须诚实,也是对自己诚实。
这世上的理由可以千百万,她曾设想与他走不到一起去的种种,花心,第三者,学历背景,家庭背景,那些她都可一笑而过,独独没有想到这一条。在他述说完,她回放过去的岁月,往事一一驻立面前。都像是暗示,事过景迁,又都成了明示。为什么她从来都没有想到?那个在她家书房里打闹的小男孩,那个拒绝她诱惑的男生,那个为她跳下亲水平台的男人,从始至终喜欢的只是她父亲。她参与其中,对此一无所知。她还懵懂的以为,那个小男生喜欢的是她。为此,她暗暗自喜,十多年里恪守他含糊其词的承诺。现在,当年的小男生在她面前摊白了,那般真实不加掩饰,一如她对他的感情,冰心透亮不含杂质。她猜失了结局,过程自顾自的跑来收了尾!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石化在屋里,觉得有些不真实。她问门前的女生知道么?他说他对女生已有暗示。女生或许全都知晓,知道但是不说,一如既往的爱他。爱他,所以承接他身上的残缺和不完美,以此达到完美的假像。她对门外的女生忽尔生出敬畏。她曾以为她可以为之付出的那个人,当他真实的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的付出一下子变得迟疑和不确定。而那个女生,是无畏的。
他们就那样在屋子里渡过漫长的一分一秒。后来她说,我送你出去吧。她与他同行到门口,同来的女生还留守在招待所的屋檐下。看到她,女生随即低了头,像是已洞悉到二人的谈话,转脸对他说 “ 时间不早了 ” ,仅此一句,没再多言。他同她作别,和女生并行走进蒙蒙夜雨里。女生挨着她的恋人,很近很近,并不依偎,走过一方校灯,又走过另一方校灯,在操场的边角最终依偎进爱人的怀抱,走进属于他们的世界。她知道,她终是失去了他,在她了解之后。
关于二人离去的画面,她时常记起。二个青春年少,以他们自己的方式,迈着行将老去的步子,蹰蹰行走在黑夜里。虽说都是一样的花样年华,可是青春时光并没加以佐证,倒是年老提前付于二人异样的特质。她看到的,永远是二个已苍老的年少走在与他们不相称的的时代,而且将一如既往,永远如此。
她在自己的瑕想里渡过了一个漫长而孤寂的夜晚,第二天,她来与他告别。他送她到火车站,仅他一人。路上,各自无言。候车大厅播报着她乘坐的班次列车,她知道是该离开他的时候。他站在她的身边,低头不语,自责或是羞赧。她看着身边的这个男子,她十多年念欠的爱人,忽生出爱幻灭过后的亲切,可是已有了距离,无法再靠近,只能相互峙立对望。
她拿出儿时他送给她的草戒。十多年的小心藏护,她怕草戒干枯褪色,曾专门跑去化学药店买来松香,将草戒凝成心形。现如今,透过琥珀的光,草戒的颜色依旧青绿,还是他在江边送她时的模样。她拉过他的手,把自己拳曲的手在他掌心舒开,学着他儿时送她萤火的样子把草戒重新还他。他看到心形琥珀里裹着的草戒,忽而蹲地痛哭,声声 “ 对不起 ” 。她拉他起身,揩试他的脸,笑着落泪。
她说,你没有对不起我,更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你一直是个诚实的孩子,也一直把自己包裹得紧紧的。为着这诚实,你并没对我撒慌,对不对?这就够了!我们还奢求什么?离了你,我还可以爱。活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去爱,我们还有什么?什么也没有。生活值得我们为此去努力,永远,亘古,都是这样。
她吻他的唇,第一次,小心,满怀颤抖,热泪滚滚落下,沾在他的脸颊。她同他说再见,转身离开。背过他向进站道通走去,她忘了如何去哭,心里反复念叨他的名字。她并不确定她对他说的话,在离开他过后,她还可以爱。也许可以,也许压根儿不行。那是她不知道的。爱已耗尽,大厦已坍塌,她已拿不出更多的爱再去支付一段新感情的开场,重新去建造属于她情感的天国。她站在废墟里,并不知从何开始。她之对他说的,只为安他的心。她是没法再去爱了,没法子了!她不再具备爱的能力。只是一种能力,与勇气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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