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家乡,有青山绿水,也有田园风光,虽有穷乡僻壤的寂寞,却没有繁华城市的喧嚣。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我们度过了令人回味的童年时光。最让人难忘的是生产队集体的晒谷坪。
集体化时代,每个生产队都有一至两个晒谷坪。我们生产队的晒谷坪位于村坊的西头,分为一上一下,一大一小两个,共有一、两百多平方米。一般都是用石灰和黄泥搅拌铺平而成,主要是用来晾晒粮食。晒谷坪的下边平地上是集体的粮食仓库。
收获的季节,这里是最繁忙的、最热闹的,新打下来还散发着青草味的稻谷从四面八方浩浩荡荡地涌向晒谷坪,从路口向整个晒谷坪蔓延开来,渐渐的将晒谷坪汇聚成金黄色的海洋。仓库、晒谷坪里到处都堆满了金灿灿的稻谷。白天没事的时候,大家都会聚集在这里聊家常、扯闲谈,议论一年的收成状况。
晒谷坪,有专门负责晒稻谷的人,水井二哥和狗娘哥是集体仓库的保管员,水井二哥住在那口水井的斜上方,长辈们都叫他水井老二,我们叫他二哥,他还兼着记工员。
晒谷坪里的稻谷一天要翻晒无数次,他们先用谷耙去掉碎草,然后将稻谷摊薄、摊平、摊匀。当稻谷表面的水汽蒸发后,他们再用谷耙梳理出一条条的小沟壑。每隔一个小时要耙一次,好让谷子晒得充分均匀。放下簸箕又拿起扫帚,放下扫帚又抄起谷耙,汗水淋淋的皱纹里荡漾着收获的喜悦。
也有用晒垫晒稻谷的,晒垫是用竹蔑编成的,呈长方形,要晒谷子时将一张张晒垫平铺在泥地上,在上面摊上谷子,这样晒的谷子既干净也干得快。翻晒谷子时要分四次抓起晒垫的每一个角往中间拉,把谷子聚集成一堆,再用谷耙把谷堆摊开摊平。晚上收完谷子,要将晒垫滚成一个个长圆筒,用稻草捆好后,整整齐齐地直立堆放在晒谷坪的里侧,防止小孩子把它踏坏。
每天傍晚,还要将晒干的谷子用风车车干净,风车“吱啊、吱啊”的运转起来,秕谷和空壳飘了出去,饱满结实的稻谷则如泻洪般地涌入箩筐,然后一担担地挑进仓库里保管。
晒谷子最怕的就是天气阴晴不定,南方六、七月份的天气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刚还骄阳似火,转眼便是急雨如注。通常他们都会在风云刚起之时火速地抢收稻谷,就如同奋力抵抗强敌一般,那场面可用紧张而又激烈来形容。
“下雨啦”、“收稻谷啦”,“唰唰唰”、“扑扑扑”……,大人、小孩的呼叫声此起彼伏,在田地里干活的大人们马上扔下农具,如同100米冲刺般地冲到晒谷坪,扫把、木耙、簸箕、提桶等各种收稻谷的工具与晒谷坪的摩擦声不绝于耳,夹杂着几句咒骂老天的话语和妇人们的抱怨声,这时的晒谷坪就如同战场一般,大家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争分夺秒地抢收。
抢收完后,大家便飞快地跑到晒谷坪下面的仓库屋檐下躲雨,在屋檐下静听雨声,讨论着刚刚收谷子的趣事,你一言我一句的,充满了欢声笑语,刚刚的疲惫感瞬间都消失了,就貌似打了一场胜仗一样,那是一种胜利的喜悦。
分粮了!大人们纷纷拿着箩筐扁担、布袋背篓冲向晒谷坪,晒谷坪上顿时充满了男人和女人们的叫喊声,畚谷子的唰唰声。孩子们也赶来看热闹,童稚的双眼里饱含着对粮食的渴望,他们知道: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的充填,上学的费用,乃至全家的衣食往行,都将由这些稻谷来完成。
伴随着人们的欢声笑语,金灿灿的稻谷倒进了一只只空荡荡的箩筐或布袋,每个男人和女人的心里都是喜滋滋、甜蜜蜜的,双眼涨满了喜悦、期待和希望,然后大家挑的挑、背的背、扛的扛把粮食带回家去,此时的晒谷坪,俨然成了洋溢着幸福与欢乐的广场。
夏天的晚上,粮食入库后,晒谷坪空旷开阔,成了我们儿时的娱乐园。晒谷坪上热闹极了,只要没有吹风下雨,每天晚饭后,全生产队的小伙伴们都会聚集到这里自寻乐趣,相互追逐,玩些“捉迷藏”、“丟手绢”、“老鹰捉小鸡”、“过家家”、滚铁圈、抽陀螺、打纸包、演样板戏等游戏。
那时的小朋友之间,真是亲密无间,无忧无虑,快乐无比。玩“过家家”游戏,我通常是扮新娘,被小伙伴们打扮得怪模怪样,然后被人背着,两只脚被另一个人抬起,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还伴有哭嫁的场面。记得启连哥演唱《智取威虎山》中的杨子荣,举止动作,是有板有眼。
最有趣的游戏是夏收和秋收时捉迷藏,小玩伴们四处躲藏,有的躲在仓库角落里,有的躲在田边草丛里,也有的躲在稻草堆里……,总之是千方百计不让人找着。出来后,经常衣服上、头发上沾满了稻谷屑和草叶,灰头灰脸,实在好笑,常常弄得浑身发痒难耐。但小朋友只要开心,是不会在乎这些的。那欢呼声、叫嚷声、打闹声……,各种声音在晒谷坪此起彼伏,交汇成一曲欢乐颂。
我们有时也会仰望天空数星星,夏季的夜晚,万里无云,月光皎洁,繁星闪烁,天上的星星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我们比谁的眼力好,比谁看到的星星多,“我看到了一颗”,“我也看到了一颗”,“那一颗最亮!”……,天真幼稚的孩子啊!天上的星星哪里数得清呢!
小孩子在一起玩耍,有时候玩着玩着,也会吵架骂娘,但孩子们之间吵架是不记仇的,头一天争吵得天翻地覆,第二天又和好如初了。
“老三啊!你这个背时的,你还晓得回来不?”“狗生,砍你脑壳,你死到外头莫回来!”……。有时孩子们一玩得尽兴,到了深夜都不知道回家,这时大人呼唤叫骂孩子的声音,是一声接一声,不时也会有大人揪着孩子的耳朵提回家去。
晒谷坪里有时也会放电影,那时农村还没有通上电,根本不知电视为何物?到了放电影的日子,家家户户早早地吃了晚饭,早早的涌向晒谷坪,大人们提早收工,回家收拾停当后,扶老携幼,匆匆来到晒谷坪,提着板凳占位子,小孩子最爱抢占最佳位子,时常吵得不可开交,非常热闹。
电影还没开演,晒谷坪上已是人声鼎沸。男人们围在一起谈论着今年的收成,女人们凑在一块拉起了家常,只有孩子们兴奋得坐不下来,他们在放影机灯光的照射下扭动着身子,扮着各种鬼脸,投放到幕布上的形象搞笑极了。混在人群中的狗,躺在主人脚下东张西望,时不时欢快的叫上几声,蝙蝠在晒谷场的上空飞快的掠过,蚊子在人群中穿梭,萤火虫闪烁着那盏熟悉的灯漫天飞舞,不知名的昆虫也在田间地头鸣叫不停,共享那个年代里不可多得的娱乐大餐。
放影设施是下午就安装好了的。立两根柱子,把白色影幕挂上去,然后抬上高音喇叭,在晒谷坪的中间再摆上一张大方桌子,用来摆放放影机。天刚黑下来,电影就开始了,一道彩色的光束从放影机中迅速窜出,划破晒谷坪上黑色的夜空,投到电影幕布上,幕布上于是显示出图案、字迹、人群。原有的喧闹声顿时消失了,狗也不出声了,昆虫的歌也听不到了,只剩下高音喇叭里稀哩哗啦的声音。
放电影的是两位从城里下放到我们大队枣子岭生产队的年轻漂亮知青阿姨,年方二十岁左右,一位小名叫“三三”,另一位已记不得名字了。前年,我在城里巧遇“三三”阿姨,如今阿姨已六十多岁了,早已从人民医院退休在家。记得第一次重逢相识时,“三三”阿姨还嘲笑我怎么口音里带着北溶话,把自己的舒溪口话忘记了!我说我在军大坪(今借母溪乡)工作了十多年,早已把自己溶进了军大坪。她听完,大笑不止。四十多年过去了,“三三”阿姨风韵依旧,对知青岁月的人和事仍然记忆犹新。
最早的时候,放电影需要几个青壮年汉子轮流脚踏像自行车似的发电机发电,后来才有了小型发电机。那个时候的电影比较单一,以战争片和样板戏为主。我们小孩子最喜欢看战争片,看八路军打小日本鬼子、解放军打国民党反动派,看到敌人成片成片地倒下,觉得十分过瘾。最不喜欢看古装剧,有一年放《红楼梦》电影,通场下来,我丝毫没看懂,感到索然寡味。
每当放映战斗片时,一到关键时刻,我们总会忍不住用手做出手枪或冲锋枪的姿势,嘴里则配合着发出“啪—啪—啪”或“嗒—塔—塔”的声音。每次看完电影后,第二天要议论一番,就像是在搞影评。有一次上课时,我模仿着电影中的人物口吻说道:“不行,上级规定的不行……。”惹得师生们轰堂大笑。
春节的时候,有时会在晒谷坪里舞狮子灯、龙灯、蚌壳灯和划旱龙船。有一年红岩村界山田组的舞灯队伍来我们村坊巡回舞灯。
舞狮子灯,由两个人一前一后组成,一人舞狮头,一人舞狮尾,在锣鼓和鞭炮声中,狮子摇头摆尾,爬上场子中央的方桌,一般为两张方桌,多的有七张,舞狮子的配合做着“抖狮”、“摇狮”、“睡狮”、“盘球”、“狮子坐肩”、“狮子理毛”、“逗猴”等动作,其意思是能镇宅旺宅、风调雨顺、合境安宁、五谷丰登。
舞蚌壳灯,以一女子扮“蚌精”,背着两扇可以开合的“蚌壳”,身藏“壳”内;一男子扮老渔翁,手执“渔网”,腰挂“鱼篓”。两人随伴奏乐器奏出的优美旋律起舞。老渔翁在“蚌精”前后左右,蹀蹀躞躞,伺机撒网捕蚌;“蚌精”则扭扭捏捏,扇动“蚌壳”,准备夹住渔翁。我的初中同学石世远扮演蚌壳姑娘,一举一动,演得维妙维肖,不认识的人根本不知道是个男孩子演的。
划旱龙船最为简单,由一戏妆女子驾一竹船,口唱俚歌,意在学游湖采莲;旁边有一花脸梢公手执竹竿作撑船状,并有人伴奏。
带队的是启明哥的舅舅,说话风趣幽默,俚语俗言,是信口拈来,令人捧腹大笑,至今不少人还没有忘记。
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随着农村责任承包制的实施,集体的晒谷坪也被划成一小块块的分到各家各户,家家户户需要晒干的所有农作物,如刚从地里收回来的稻谷、黄豆、花生、包谷等等,几乎就全靠各家的晒谷坪来晒干。秋收时节,往晒谷坪上一看,谁家的粮食多、农产品好、质量高便一目了然,这倒成了乡亲们劳作间隙津津乐道的话题。那一块块晒场,是一块块的拼图,金黄的稻谷、火红的辣椒、酱紫的茄子、翠绿的豆角……,各种色块镶嵌在一起,勾勒出一幅和谐又颇有些艺术气质的图画,图画里蕴含着人们付出的辛劳、丰收的喜悦以及生活的富足。
晒谷坪,我们儿时的游乐园,几经变迁后,如今是一去不复返。仓库被拆除卖掉了,晒谷坪也被废弃了。晒谷坪里那种淳朴友好的童心童趣,慢慢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废弃的晒谷坪经过多次调整后,大部分归属我家所有,后来启明哥要建房子找不着合适的地方,就无偿地送给了他家,于是他就在晒谷坪上修起了一栋三间住宅,因此现在晒谷坪已荡然无存了。但记载我们童年快乐、心酸和困惑的晒谷坪,永远留在我们的记忆里,难以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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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文成都, 沅陵人,曾任军大坪区委秘书,借母溪乡党委委员,现任老干部局正科级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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