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7月10日,中央红军第一方面军集中三个军团的兵力,对水口圩国民党军进行大规模反击作战,击溃粤军十个团,迫其退守南雄。史称粤北“南雄水口大捷”。这次战役虽然溃敌颇多,但红军自身伤亡也很大。
战役结束后不久,江西军区总指挥兼政治委员陈毅率领部分队伍回宁都休整。红军得胜归来,江西少共省委组织了盛大而热烈的慰问演出。演出押尾阶段,是两个兴国姑娘对唱兴国山歌。年纪大些的名叫李美群,不过二十出头年纪,是少共省委宣传部长;年纪小些的名叫赖月明,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在少共省委儿童局工作。两位年轻姑娘都是兴国本地人,从小唱着兴国山歌长大,天生都有着一副好嗓子。李美群由于年纪大些,又上过三年私塾,能将革命道理编成山歌演唱,因此在台上显得落落大方;赖月明由于年纪小,又是第一次登台献唱,多少有些紧张,因此刚开始她脸上发着烧,连头都不敢抬,也不敢放大嗓门。
赖月明低着头细声唱了几首,随着越唱越熟稔,加上台下山呼海啸般的鼓掌声和叫好声,她“砰砰”乱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终于敢抬起头了。
首先映入赖月明眼帘的,是坐在前排中央一位相貌英武儒雅,30岁左右的青年首长。只见他时不时站起来身来,边鼓掌边瞅着她看,炯炯有神的目光中满是鼓励的神采。他见掌声渐疏,便扭过头挥着手鼓动起来,听口音像是四川人。
“喂,同志哥们,再来一个好不好嘛……”
战士们便凑趣地一起鼓掌,齐声答道:“好……”
首长回头朝台上招手,继续鼓舞道:“要得要得!再来一个!”
战士们也跟着大喊:“再来一个!”
台上的两个姑娘得到了鼓舞,都兴奋起来,歌声中也带着笑,带着鼓舞,只听她们唱道:
哎呀哩——
敌军士兵哇你听,
莫给豪绅来卖命。
你们原也做工夫,
天下工农一家人!
哎呀哩——
欢迎敌军当红军,
红军纪律最严明。
长官士兵一个样,
没有人来压迫人!
山歌一曲接着一曲,直到下半夜才停了下来。
慰问演出结束以后,赖月明悄悄问少共江西省委书记张绩之:“那个逗趣儿喊话的首长是谁?”
张绩之卖关子,他神秘地一笑,说:“他说的一口四川话,还是个带兵的司令,你猜猜是谁?”
赖月明年纪小,整天不是学习就是工作,自然没听过也没见过几个“司令”,朱德司令员她在瑞金师范学习培训期间倒是远远瞧见过几眼,可是也不像啊。
张绩之见她苦恼地皱着眉,也不逗她了,说道:“他就是军区司令员陈毅同志!”
赖远明吓了一跳,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心想:原来是他!幸好没得罪这尊黑面菩萨!
这时候赖月明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一次会面,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赖月明1914年出生在兴国白石村,乳名赖三娇,“月明”是参加革命工作后改的,意寓有个美好的明天。父亲是个穷怕了没什气节的老派私塾先生,全面抗战时期曾当过伪保长。由于生计维艰,他在1928年将女儿卖给邻村一户谢姓人家做童养媳。
1929年春天,红军相继攻占了于都、兴国、宁都等县城,成立了赣南第一个工农兵政权——兴国革命委员会,并颁布了《兴国土地法》。赖月明所在的杰村圩也成立了苏维埃政府。红军打土豪分田地,主张男女平等、婚姻自由,动员广大妇女参加区妇女改善委员会。赖月明趁此机会与谢家解除婚约,获得了自由,不久便改名“月明”报名参加了区妇女改善委员会,后来被任命为该委员会主任。
慰问演出的第二天早晨,闲不住的李美群和赖月明在院子里打起了乒乓球。一切都是自制的:自制的板子,拼拢的两张饭桌。
这时候,院子里进来了几个人,当先的便是陈毅。陈毅还是老样子,乐呵呵地打招呼,李美群也礼貌地问好。赖月明年纪小,天不怕地不怕,心思都扑在打球上,硬是没理会新近进来的几人。
陈毅抱着手在一旁观战,见赖月明球技很是要的,几板球杀得李美群手乱脚乱,疲于应付,便拍拍她的肩膀笑道:“打得不错嘛,你这个小鬼头,怎么不理我呀?哈,我晓得了,江西老表不好惹,江西嘛,山多水多田螺多,田螺妹子也多,山歌更多!”
陈毅风趣的话语给小院子带来了欢乐,大家都笑了起来。赖月明面皮薄,给大家笑得下不来台,便气鼓鼓地瞪着始作俑者说:“四川佬,你什么意思?我是田螺妹子,你是什么?”
陈毅一愣,心想这小姑娘还真是个口直心快的江西“小辣椒”。他哈哈一笑,要过李美群的板子,在手中舞动着,摆出接球的架势。
“小鬼头,莫发火嘛!来来,我们两个对对!目标——发球!”
赖月明兀自气鼓鼓地,她嘟着嘴“啪”地一声将球发了出去。
按赖月明的想法,陈毅拿惯了枪的手哪能跟自己比巧,刚才说话上自己输了一阵,这次一定要赢回来。谁知天不遂人愿,两局下来,自己竟然是连战连北。这下姑娘更下不来台了,她红着脸“啪”地撂下板子。
“不打啦,打这种鸭蛋儿算不得本事。”
陈毅没听懂赖月明的兴国土话,只隐约听懂了“算不得本事”几个字。发了一会儿呆,便被张绩之等人拉到屋里商量正事。
两人商量完正事,张绩之笑嘻嘻地说:“陈指挥,你看看,这个赖月明不错么,你孤单单一个郎子,要不要我去说说,招个嫂子暖暖脚好不好?”
陈毅吓了一跳,双手连摆,说道:“我说同志哥,岔了岔了,革命没有成功,打什么老婆的主意……”
对于婚姻大事,陈毅起初确实没什么想法。他29岁才与信丰姑娘肖菊英结婚,肖菊英红军干校毕业后被分配到红二十二军司令部担任秘书,而他是红军干校校长和红二十二军军长,这两层缘分,加上朝夕相处,两人逐渐产生了感情。肖菊英性格刚毅,颇富才情,夫妻两人常诗词唱和,感情弥笃。1931年秋天,因陈毅误了归期,肖菊英以为丈夫已遭不测,跳井殉夫。陈毅因路上遭遇白匪,伤了坐骑,绕路耽搁了三天,归来时伊人已香消玉殒。当晚,秋窗边,陈毅饱含热泪作了一首《忆亡》诗:
余友肖菊英不幸失足井死,草草送葬,夜来为诗,语无伦次,哀哉。
泉台幽幽汝何之,检点遗物几首诗。 谁说而今人安在,依稀门角见玉姿。几回读罢几回痴。 人间总比天堂好,记否诺言连理枝。 定睛知误强自支。 正当送葬归来夜, 昔日汝言生者好,我今体味死去高! 艰难困苦几人负,失侣中年泪更滔!
这时候张绩之继续劝道:“哎,不能这般说。说说我吧,也是革命里头找着个屋里人,我眼看就要做爸爸了,还不是一样的干革命!”
少共省委组织部长钟浩培也劝道:“老张的话对,陈司令员,我看你的确该考虑考虑婚姻大事了。”
众人轮番劝说下,陈毅开始有些心动了,一来他确实对这个歌声甜美性情耿直的姑娘颇有好感,二来身边没个说知心话的人的确寂寞,他说道:“哈哈!我说同志哥们你们可是推老牛下坎,是不是嘴馋想打我的地主?既然有这个意思,那好,你们去跟那个小鬼头说说……”
谁知他的话还没说完,却隐约听得“呸”地一声,接着一块土坯砸在窗户上,发出“砰”的声响。
众人吓了一跳,忙抢出屋来看,只见赖月明的身影消失在一间房子门口,随即是“砰”的关门声;李美群一根手指还放在脸上,在一旁偷着乐。
原来,刚才屋内的谈话全被在屋外跳绳的两位姑娘听到了,李美群刮脸羞赖月明,后者发作起来,“呸”了一声,捡土坯砸窗户。
从此以后,赖月明便没了清静的时候。
先是直接领导张绩之来劝。面对这个始作俑者,赖月明可不客气了,她骂道:“莫捏着弯弯捣鬼啦,我不会嫁给他的。他是总指挥,我是个小鬼,平民百姓一个,嫁个当大官的,只有作婢为奴的份……”
张绩之败下阵来。
接着是知心好姐妹李美群,她是这样说的:“月明,你个死脑壳,土里土气!总指挥看上了你,你就允了吧。我们可晓得哩,总指挥是个知冷知热的郎君,要是我,嫁着这么一个心肝哥哥,还不知是哪辈子修下的福份呢。”
赖月明开始失眠了,在她这个年纪,怎不会崇拜英雄豪杰!特别是为穷苦人做主、有学问风趣幽默的陈毅总指挥。可是她也有顾虑,自己刚从童养媳的深渊中解放出来,又没读过什么书。两个差距这么大的人,能般配么……
在赖月明犹豫不决的当口,省委书记李富春和省委组织部长兼妇女部长蔡畅也来做媒了。对于中央苏区的妇女来说,没有不佩服和爱戴蔡畅大姐的。蔡畅的几句话便打消了赖月明的顾虑,她答应了这桩婚事。
1932年重阳节那天,陈毅与赖月明在一家小饭馆摆了几桌酒,举办了一个简朴而又热烈的婚礼。
革命夫妻,分工又不相同,因此在三年的战地姻缘中,两人一直聚少离多。在战火中淬炼出来的爱情,随着了解愈深而弥坚。有一次,赖月明偶然得知陈毅负了重伤,连夜奔去看他。
陈毅一见到妻子,两道粗眉上下抖动,手儿一颤,铅笔尖咔嚓断了。他惊喜地喊:“月明,是你!回来啦,好啊!唷,这可不好,你一定赶夜路了,你看雾把衣服都打湿了。快脱下来,换套干的,不要着凉了。”
赖月明看着丈夫裹着厚厚纱布的大腿,怔怔地掉下泪来。
陈毅也感慨万千,他轻轻地抚摸着妻子的背脊,良久才劝道:“不要哭嘛,伤就伤着了,留点疤算什么?马克思不讲情面,次次不收我呐。嘿嘿,信不信呢?好好,听着,腿是上个月在兴国老营盘河边让白狗子打着的,如果告诉你,一定会哭鼻子的,怎么能够好好工作!月明啊,你在石城地方工作,我在前线打仗,夫妻彼此都思念嘛,陈毅也是人呐……”
这时候,已是中央红军开始长征的前夕了。
1934年10月20日,留在赣南坚持斗争的陈毅夫妇也不得不分开了,分别前,陈毅大声对妻子说:“记住,坚强地活下去!要相信,不管怎样,组织会找你的,一定会找你的。月明,我也会找你的。”
然而,陈毅从此再也没有找到赖月明。国共第二次合作开始后,他曾数次委托相关同志到兴国去寻找,但都得到了同样一个答案:和肖菊英一样,赖月明也跳井自尽了。
陈毅陷入了无尽的失落与懊悔之中,直到1940年2月才与张茜结婚。
世事无常,其实赖月明并没有死。与陈毅分别后,不久她又与组织失去了联系。她不能回家,只好四处流浪,一边乞讨,一边寻找党组织。不幸的是她很快便被父亲带人抓了回去,卖给了一个鞋匠。一年后,鞋匠患病去世。她孤苦无依,生活无着,又听说陈毅早已牺牲,只好嫁给了一位回乡务农的伤残红军战士,生下一女二男。
新中国成立后,赖月明在报纸上看到了陈毅接见外宾的照片,这才知道他还活着。她很想再见陈毅一面,可是,彼此都组成了新的家庭,各自有了新的牵绊。这个面,不见更好。当真是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故事,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悲欢。陈毅与赖月明的战地姻缘,只维持了短短三年时间,却彼此牵挂了一辈子。而前文中曾提到过的李美群,主力红军长征后也留了下来坚持游击战争, “马前托孤” 感人至深。1935年1月,由于天气恶劣,大雪封山,李美群所在的部队弹尽粮绝,她受伤被捕。1936年,因染上严重肺病,不幸于狱中病逝,时年25岁。他们的故事,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人。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只有珍爱和平,守卫和平,我们的幸福才能够天长地久。
黑暗的尽头,终将“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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